《道藏·洞神部·本文類·南華真經》
《南華真經》原名《莊子》。相傳戰國時宋人·莊周 撰,實為道家莊周學派著作總集。唐代尊為道教四子真經之一。原本五十二篇,現存晉人注本三十三篇。分作五卷。
*莊子,姓庄,名周,字休,宋國蒙人,先祖是宋國君主宋戴公。嘗為蒙漆園吏。學無所不窺,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楚威王聞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為相。周笑謂使者: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養食之數歲,衣以文綉,以入太廟。當是之時,欲為孤豚,其可得乎?子亟去,無污我。我寧遊戲污演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唐封南華真人,書為《南華真經》。
南 華 真 經 卷 二
內 篇 大 宗 師 第 六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
泉水乾涸了,魚兒困在陸地上相互依偎,
相呴以濕,
互相大口出氣來取得一點濕氣,
相濡以沫,
以唾沫相互潤濕,
不如相忘於江湖。
不如將過去江湖裡的生活徹底忘記。
與其譽堯而非桀也,
與其讚譽唐堯的聖明而非議夏桀的暴虐,
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不如把他們都忘掉而融化混同於「道」。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
大地把我的形體托載,並且用生存來勞苦我,
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用衰老來閑適我,用死亡來安息我。
故善吾生者,
所以,把我的存在看作好事的,
乃所以善吾死也。
也就因此而可以把我的死亡看作是好事。
夫藏舟於壑,
將船兒藏在大山溝里,
藏山於澤,謂之固矣!
將漁具藏在深水裡,可以說是十分牢靠了。
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
然而半夜裡有個大力士把它們連同山谷和河澤一塊兒背著跑了,
昧者不知也。
睡夢中的人們還一點兒也不知道。
藏小大有宜,
將小東西藏在大東西里是適宜的,
猶有所循。
不過還是會有丟失。
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循,
假如把天下藏在天下里而不會丟失,
是恆物之大情也。
這就是事物固有的真實之情。
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
人們只要承受了人的形體便十分欣喜,
若人之形者,
至於像人的形體的情況,
萬化而未始有極也,
在萬千變化中從不曾有過窮盡,
其為樂可勝計邪?
那快樂之情難道還能夠加以計算嗎?
故聖人將游於物之所不得循而皆存。
所以聖人將生活在各種事物都不會丟失的環境里而與萬物共存亡。
善妖善老,善始善終,
以少為善以老為善,以始為善以終為善,
人猶效之,
人們尚且加以效法,
而況萬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又何況那萬物所聯綴、各種變化所依託的「道」呢!
夫道有情有信,
「道」是真實而又確鑿可信的,
無為無形;
然而它又是無為和無形的;
可傳而不可受,
「道」可以感知卻不可以口授,
可得而不可見;
可以領悟卻不可以面見;
自本自根,
「道」自身就是本、就是根,
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
還未出現天地的遠古時代「道」就已經存在;
神鬼神帝,生天生地;
它引出鬼帝,產生天地;
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
它在太極之上卻並不算高,
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
它在六極之下不算深,
先天地生而不為久,
它先於天地存在還不算久,
長於上古而不為老 。
它長於上古還不算老。
豨韋氏得之,以挈天地;
狶韋氏得到它,用來統馭天地;
伏戲氏得之,以襲氣母;
伏羲氏得到它,用來調合元氣;
維斗得之,終古不忒;
北斗星得到它,永遠不會改變方位;
日月得之,終古不息;
太陽和月亮得到它,永遠不停息地運行;
勘壞得之,以襲崑崙;
堪壞得到它,用來入主昆崙山;
馮夷得之,以游大川;
馮夷得到它,用來巡遊大江大河;
肩吾得之,以處大山;
肩吾得到它,用來駐守泰山;
黃帝得之,以登雲天;
黃帝得到它,用來登上雲天;
顓頊得之,以處玄宮;
顓頊得到它,用來居處玄宮;
禺強得之,立乎北極;
禹強得到它,用來立足北極;
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
西王母得到它,用來坐陣少廣山。
莫知其始,
沒有人能知道它的開始,
莫知其終;
也沒有人能知道它的終結。
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及五伯;
彭祖得到它,從遠古的有虞時代一直活到五伯時代;
傅說得之,以相武丁,
傅說得到它,用來輔佐武丁,
奄有天下,
統轄整個天下,
乘東維、騎箕尾
乘駕東維星,騎坐箕宿和尾宿,
而比於列星。
而永遠排列在星神的行列里。
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
南伯子葵向女偊問道:
「子之年長矣,
「你的歲數已經很大了,
而色若孺子,何也?」
可是你的容顏卻像孩童,這是什麼緣故呢?」
曰:「吾聞道矣。」
女偊回答:「我得『道』了。」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
南伯子葵說:「『道』可以學習嗎?」
曰:「惡!惡可!
女偊回答說:「不!怎麼可以呢!
子非其人也。
你不是可以學習『道』的人。
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
卜梁倚有聖人明敏的才氣卻沒有聖人虛淡的心境,
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
我有聖人虛淡的心境卻沒有聖人明敏的才氣,
吾欲以教之,
我想用虛淡的心境來教導他,
庶幾其果為聖人乎?
恐怕他果真能成為聖人哩!
不然,
然而卻不是這樣,
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
把聖人虛淡的心境傳告具有聖人才氣的人,
亦易矣。
應是很容易的。
吾猶守而告之,
我還是持守著並告訴他,
叄日而後能外天下;
三天之後便能遺忘天下,
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
既已遺忘天下,我又凝寂持守,
七日而後能外物;
七天之後能遺忘萬物;
已外物矣,吾又守之,
既已遺忘外物,我又凝寂持守,
九日而後能外生;
九天之後便能遺忘自身的存在;
已外生矣,
既已遺忘存在的生命,
而後能朝徹;
而後心境便能如朝陽一般清新明徹;
朝徹而後能見獨;
能夠心境如朝陽般清新明徹,而後就能夠感受那絕無所待的『道』了;
見獨而後能無古今;
既已感受了『道』,而後就能超越古今的時限;
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
既已能夠超越古今的時限,而後便進入無所謂生、無所謂死的境界。
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
摒除了生也就沒有死,留戀於生也就不存在生。
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
作為事物,『道』無不有所送,也無不有所迎;
無不毀也,無不成也。
無不有所毀,也無不有所成,
其名為攖寧。
這就叫做『攖寧』。
攖寧也者,攖而後成者也。」
攖寧,意思就是不受外界事物的紛擾,而後保持心境的寧靜。」
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
南伯子葵又問:「你偏偏是怎麼得『道』的呢?」
曰:「聞諸副墨之子,
女偊又回答說:「我從副墨(文字)的兒子那裡聽到的,
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
副墨的兒子從洛誦(背誦)的孫子那裡聽到的,
洛誦之孫聞之瞻明,
洛誦的孫子從瞻明(目視明晰)那裡聽到的,
瞻明聞之聶許,
瞻明從聶許(附耳私語)那裡聽到的,
聶許聞之需役,
聶許從需役(勤行不怠)那裡聽到的,
需役聞之於謳,
需役從於謳(吟詠領會)那裡聽到的,
於謳聞之玄冥,
於謳從玄冥(深遠虛寂)那裡聽到的,
玄冥聞之參寥,
玄冥從參寥(高曠寥遠)那裡聽到的,
參寥聞之疑始。」
參寥從疑始(迷茫而無所本)那裡聽到的。」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個人在一塊擺談說:
「孰能以無為首,
「誰能夠把無當作頭,
以生為脊,以死為尻;
把生當作脊柱,把死當作尻尾,
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
誰能夠通曉生死存亡渾為一體的道理,
吾與之友矣!」
我們就可以跟他交朋友。」
四人相視而笑,
四個人都會心地相視而笑,
莫逆於心,
心心相契卻不說話,
遂相與為友。
於是相互交往成為朋友。
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
不久子輿生了病,子祀前去探望他。
曰:「偉哉,
子輿說:「偉大啊,造物者!
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
把我變成如此曲屈不伸的樣子!
曲僂發背,上有五管,
腰彎背駝,五臟穴口朝上,
頤隱於齊,肩高於頂,
下巴隱藏在肚臍之下,肩部高過頭頂,
句贅指天。」
彎曲的頸椎形如贅瘤朝天隆起」。
陰陽之氣有沴,
陰陽二氣不和釀成如此災害,
其心閑而無事,
可是子輿的心裡卻十分閑逸好像沒有生病似的,
胼而鑒於井,
蹣跚地來到井邊對著井水照看自己,
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 以予為此拘拘也。」
說:「哎呀,造物者竟把我變成如此曲屈不伸!」
子祀曰:「女惡之乎?」
子祀說:「你討厭這曲屈不伸的樣子嗎?」
曰:「亡,予何惡!
子輿回答:「沒有,我怎麼會討厭這副樣子!
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
假令造物者逐漸把我的左臂變成公雞,
予因以求時夜;
我便用它來報曉;
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
假令造物者逐漸把我的右臂變成彈弓,
予因以求鴞炙;
我便用它來打斑鳩烤熟了吃。
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
假令造物者把我的臀部變化成為車輪,
以神為馬,
把我的精神變化成駿馬,
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
我就用來乘坐,難道還要更換別的車馬嗎?
且夫得者,時也;
至於生命的獲得,是因為適時,
失者,順也。
生命的喪失,是因為順應;
安時而處順,
安於適時而處之順應,
哀樂不能入也,
悲哀和歡樂都不會侵入心房。
此古之所謂縣解也,
這就是古人所說的解脫了倒懸之苦,
而不能自解者,
然而不能自我解脫的原因,
物有結之。
則是受到了外物的束縛。
且夫物不勝天久矣,
況且事物的變化不能超越自然的力量已經很久很久,
吾又何惡焉!」
我又怎麼能厭惡自己現在的變化呢?」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
不久子來也生了病,氣息急促將要死去,
其妻子環而泣之。
他的妻子兒女圍在床前哭泣。
子犁往問之,曰:
子犁前往探望,說:
「叱!避!無怛化!」
「嘿,走開!不要驚擾他由生而死的變化!」
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
子犁靠著門跟子來說話:「偉大啊,造物者!
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
又將把你變成什麼,把你送到何方?
以汝為鼠肝乎?
把你變化成老鼠的肝臟嗎?
以汝為蟲臂乎?」
把你變化成蟲蟻的臂膀嗎?」
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
子來說:「父母對於子女,無論東西南北,
唯命之從。
他們都只能聽從吩咐調遣。
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
自然的變化對於人,則不啻於父母;
彼近吾死而我不聽,
它使我靠攏死亡而我卻不聽從,
我則悍矣,彼何罪焉?
那麼我就太蠻橫了,而它有什麼過錯呢!
夫大塊以載我以形,勞我以生,
大地把我的形體托載,用生存來勞苦我,
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用衰老來閑適我,用死亡來安息我。
故善吾生者,
所以把我的存在看作是好事,
乃所以善吾死也。
也因此可以把我的死亡看作是好事。
今大冶鑄金,
現在如果有一個高超的冶煉工匠鑄造金屬器皿,
金踴躍曰:『我且必為鏌鋣!』
金屬熔解後躍起說『我將必須成為良劍莫邪』,
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
冶煉工匠必定認為這是不吉祥的金屬。
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
如今人一旦承受了人的外形,便說『成人了成人了』,
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
造物者一定會認為這是不吉祥的人。
今一以天地為大爐,
如今把整個渾一的天地當作大熔爐,
以造化為大冶,
把造物者當作高超的冶煉工匠,
惡乎往而不可哉!」
用什麼方法來驅遣我而不可以呢?」
成然寐,
於是安閑熟睡似的離開人世,
蘧然覺。
又好像驚喜地醒過來而回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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