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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不一樣的動物

在這個值得紀念,至少對於像我一樣的很多人來說值得紀念的日子裡,本該絞盡腦汁地想出一個好題目,可我還是選擇了偷。

這次偷的是陳丹青寫給賈樟柯電影手記《賈想》的前言里的題目——「賈樟柯,和他們不一樣的動物」,這是陳丹青第一次看到《小武》之後的想法。在搜腸刮肚找不到一個滿意的辭彙之後,我覺得「不一樣的動物」六個字也同樣恰如其分地表達了我第一次看完《黃金時代》後的感受,對王二,對陳清揚,對王小波的感受。

二十一這個數字註定因為《黃金時代》而具有某種特殊的意義,今年也恰好是王小波病逝的第二十一年。不過扯這麼多意義其實也沒什麼意義,說到底我還是為了找個由頭寫寫字、說說話,畢竟他也說過,「寫作的意義,就在於與人交流,因為這個緣故,我一直在寫。」

前一陣子看了《水形物語》,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我們有類似題材但比它更動人的故事。事實上,第一次讀完《綠毛水怪》的時候,我就堅信這是我讀過最好的愛情故事。只是因為故事的背景涉及敏感時期,所以改編電影的提案遲遲沒能通過。不過也好,我實在沒信心哪個導演能將「我們好像在池塘的水底,從一個月亮走向另一個月亮」的浪漫和想像力表達好。

兒時的王小波

王小波寫過電影劇本《東宮西宮》,以1991年發生在北京的一次假借「健康調查」之名清算市內同性戀人士的事件為藍本,講述了一段帶有虐戀屬性的同性之間的感情,劇本在阿根廷國際電影節獲得最佳編劇獎。看過了張元導演的電影,相比小波文字里細膩捕捉的心理情感,電影只能說是差強人意。說到這,又不得不說王小波對同性戀的看法,儘管經歷過文革,武鬥這些荒唐又壓抑的事件,但他始終保持著自由獨立的思想,再加上後來的留學經歷,使得他對待很多問題的看法開放且包容,比如同性戀。

「人的存在是一種自然現象,而不是某種意志的產物。這種現象就包括: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性別之分,賢愚之分,還有同性戀和異性戀之分,這都是自然現象。把屬於自然的現象叫做『醜惡』,不是一種鄭重的態度。」他和妻子李銀河寫了同性戀研究專著《他們的世界——中國男同性戀群落透視》,儘管二十多年前的研究成果很多里有一部分已經不再適應如今的社會實情,但就正視「性」以及開創性的學術姿態這兩件事來說,已經是多少人無法望其項背的了。更不用說這二十年來,似乎並沒有出現同樣分量的作品來取代它。

王小波在雜文里同樣寫了不少關於同性戀的內容,像《有關同性戀問題》、《有關同性戀的倫理問題》等,針對八九十年代社會對這一現象的刻意迴避甚至打壓,他說「人類學和社會學告訴我們的是:假如我們真的想知道,是可以知道的。」

在匹茲堡寓所

喜歡上王小波,起初正是被他的雜文所吸引,自然也繞不過《一隻特立獨行的豬》和《沉默的大多數》這兩篇最廣為流傳的。而在他的雜文里,除了同性戀,另一津津樂道的話題,就是關於知識分子的看法與反思,如《中國知識分子與中古遺風》、《知識分子的不幸》和《道德墮落與知識分子》,他認為中國知識分子總愛拿著自己已有的道德體系來說別人,用說別人無知、格調低下來抬高自己,即所謂的中古特色,而忘掉中古「士」的傳統,按現代的標準來表現知識分子的能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還認為知識分子最怕活在不理智的年代,這樣的想法與他親身經歷的那些荒唐的時期也是分不開的,事實上,他的幾乎所有的文學創作,都和他的生活密不可分。

同樣是大院子弟,但不同於王朔、姜文,王小波是教育部、人民大學這樣體制內的「知識分子大院」,他經歷了文革、知青生活,見證了「革命北京」到「後革命北京」的變化,他傳承了八十年代啟蒙文學,又在九十年代寫出了自己最為獨特的「黑色幽默」風格。他的一切文字,都是切切實實來源於真實的生活。

1969元旦送朋友下鄉時留影,王小波緊接著也要赴雲南插隊

在《革命時期的愛情》里,他寫到「大鍊鋼鐵」的狂潮。「大躍進」帶來的虛無感為文學供給了養料,而王小波的表達則是其中較為聰明的,也是自我的,他一如既往地將性愛作為著重表達的對象,在宏大的革命里,一切都是虛無的,只有個體的愛、性、尊嚴與自由是真實存在的。正如他在小說結尾處所寫,「我彷彿已經很老了,又好像很年輕。革命時期好像是過去了,又彷彿還沒開始。愛情彷彿結束了,又好像還沒有到來。我彷彿中過了頭彩,又好像還沒到開彩的日子。這一切好像是結束了,又彷彿是剛剛開始。」

他寫武鬥,寫到有人的身體被長矛扎穿,有四尺多從身後冒了出來,那人叫喚著,「已經只會發原音,不會發輔音了。」對於這樣的描寫,他也有自己的看法,這是那個時代真實發生的事,也是他們作為旁觀者真實的反應,並不是刻意追求「黑色幽默」,而是因為悲慘的事已經很悲慘了,如果再用嚴肅的口吻講出來,那就太沉重了。

他追求有趣,這是人盡皆知的事,而有趣,又不僅僅是有趣,也是想像力,是思考力,是自由,是尊嚴。《紅拂夜奔》里,李靖和紅拂的出逃,《萬壽寺》里薛嵩赤身奔跑,無不充滿了天馬行空的想像。他也說,「人生來有趣,過去有趣,渴望有趣,內心有趣卻假裝無趣。也沒有一件事能證明我是錯的,讓我相信人生來無趣,過去無趣現在也無趣,不喜歡有趣的事而且表裡如一。」

對比王小波早期和後期的作品,不難看出區別。早期作品純粹,常常專一地表達某一種主題或情緒,像《歌仙》《戰福》表現出的純粹的絕望,《綠毛水怪》的美好愛情,他也在《綠毛水怪》里說過這樣一句話,「老師都說我『複雜』,這可真是一個可怕的形容詞!」到後期作品,筆力日臻成熟,文革、武鬥、插隊這樣的經歷也讓他在文字里注入了更多東西,常常需要反覆看才能體會一二。

他對文學有著自己的看法和取向,他也毫不避諱地談自己的師承。他喜歡義大利作家、南歐作家,他喜歡卡爾維諾,喬治奧威爾,他也直言美國文學缺乏文化歷史底蘊。他還認為,文字最好的,是翻譯家,所以他敬愛王道乾、查良錚先生。可惜他本人生前不被主流文學所接受,作品發光發熱,已是他病逝後的事了。

在義大利聖盧恰海濱

在莎士比亞故居前

劉心武寫過一篇緬懷小波的文章《王小波,晚上能來喝酒嗎?》,他寫到自己初讀《黃金時代》時的震撼與嫉妒,寫到他們相見恨晚地談話到深夜,寫到他們交流寫作心得,可誰能想到97年初春,在王小波由於身體原因拒絕劉心武一次喝酒邀約的一周後,就突發病去世了。而那之後,他的作品的推廣,幾乎是靠李銀河、劉心武,以及《南方周末》等媒體一手抓起來的。

王小波的作品在越來越受追捧的同時,自然也引發了爭議,作家阿乙所寫的《26歲之後不讀王小波》也給了我們一些反思,拋開他的有趣、特立獨行、浪漫等等這些美好的品質,在我們狂熱追捧他的時候,他的文學,他所傳達的思想的指導性,或許並不能為我們所全盤接受。儘管如此,他在筆力尚未達到巔峰的時候病逝,仍是一件讓人扼腕的事。

其實除文學外,他的編程水平也相當之高,他在文章里寫到過,為方便寫作,他曾自己開發軟體寫文章。他甚至算得上是中國最早期的程序員之一。

他的一生經歷了六七十年代的大動蕩,經歷了1984這個喬治奧威爾筆下的政治寓言的年份,經歷了1989京師大動亂,但他的言行始終像他最著名的兩篇雜文那樣,特立獨行,不做沉默的大多數。在他為數不多的視頻採訪中,他說,關於東西方兩種思想不一樣這個說法,相當無聊,這種說法本身就在掩飾著些什麼,掩飾著一些自己也覺得不體面的事;他談到北京的建設,變得現代化了,但也越來越丑了,所有東西都是大屋頂,儘管他們的用意是想使北京變漂亮一點,但結果是越做越難看;他也在採訪里脫口而出了那句著名的語病,「舉個比方,打個例子」。

李銀河是他的愛人,也是和他精神契合的伴侶。去年六七月間,各類事件頻發,李銀河針對性教育,同性戀污名化,文化審查,言論審查制度頻頻發表言論,最後招致禁言,這讓人敬佩,也讓人想起小波寫過的一句話,「我們這個國家最敬重讀書人,可是讀書人總是不見太平。大家可以靜下心來想想原因。」

這是小波離開的第二十一年,他一直以來都像一個孩子一樣在寫作,不因寫得越來越多而變得油里油氣,他依然在以自己的視角寫著他認為有趣的東西,這或許是體制外的饋贈,但更是他的個性使然。

或許他的文學還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時光流轉,人們總會記得這樣一個人,他把寫作和性放在一起,有靈感就像高潮,寫下來就像射精。他的一生經歷了無數次勃起,也為他的「門下走狗」留下了無數的財富。

1997.4.26追悼會現場

1997.5.13.「時代三部曲」研討會

位於昌平佛山陵園的王小波墓

文中部分信息及引用內容參考來源:

王小波著《沉默的大多數》(北京工業大學出版社)

王小波著《一隻特立獨行的豬》(北京工業大學出版社)

王小波著《萬壽寺》(譯林出版社)

王小波著《紅拂夜奔》(譯林出版社)

王小波著《黃金時代》(長江文藝出版社)

王小波李銀河著《東宮·西宮》(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王小波著《青銅時代》(群言出版社)

房偉著《王小波傳》(生活書店出版有限公司)

文/小朱熊

圖/攝自房偉《王小波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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