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悲催的大學時光

朋友們，當你們回憶起大學時光，是不是充滿了溫馨，寫不完難忘？對於我來說，卻是一刻也不願回想的！

我是九八年上的大學，專業是英語，至於為啥要選這個專業，當時就是覺得這個專業考大學應該相對容易一點。我高中上的是文科，高考填志願的時候，我們班絕大部分同學填的是文史類，我不想擠獨木橋，覺得報外語類考上的可能性更大，就報了。結果就考上了。九八年我們班只有六個同學上了大學，我作為其中的一員，心裡還美得很，沒想到痛苦就要開始了。

大一我們的宿舍樓是緊挨許西村的一棟紅色四層樓。許西村的一棟二層樓和我們的樓僅隔著一米不到的距離。也就是說，宿舍樓的陰面有幾間宿舍讓村裡這棟樓堵住了光，而我被分配到的106宿舍是被堵得最狠的、一點陽光都沒有的一間。當時我推開宿舍門，真的感覺整個人像掉進冰窟窿里，又黑又冷。如果不開燈，宿舍里一片漆黑。沒有陽光，雖然是九月，宿舍還是很冰爽。我的對大學的美好渴望的火苗，就被第一天遇到的這樣的景象撲滅了。但是沒想到這只是開始。

第一天晚上，六位舍友都到齊了。大家來自山西各地，做了自我介紹。只有我來自小縣城。年輕人見面沒有拘束，雖然宿舍又黑又冷，但開了燈，大家聊得還挺熱乎。我也想加入，突然發現個大問題：不會說普通話。你們一定會詫異，怎麼可能？是真的。大學之前，我一直呆在我們縣城，我們那疙瘩上課用的都是老家方言，偶爾有幾個同學說幾句普通話，還會被群嘲，說他們太能裝。我有時候還參加一些朗誦活動，自己覺得普通話應該沒大問題，沒想到當整個宿舍都在用流利的普通話交流時，我的老家普通話顯得那麼蹩腳。後來我就再沒有開口，就這樣度過了大學的第一個很不痛快的夜晚。

大學生活就這樣開始了。電影和電視劇里那些青春飛揚、熱情洋溢的大學生活和我的現實生活相距甚遠，我每天只想著捲舌音和平舌音、前鼻音和後鼻音的區別。我們老家話是沒有捲舌音的，所以當同學們問我幾點了的時候，我最怕是和四和十有關的時間，因為在我們讀來，四就是十，十就是四啊!四點四十分，我就告他們，四點半多了。還有，我們沒有前鼻音，前鼻音對我們來說，就和讓福州人說「福州人喜歡湖州西服」一樣，太他媽的難了。我試了好多次，最後就放棄了。心想我又不是播音系的，差不多就行了。但有一次，和宿舍一個女孩一起走，當時和她關係還不錯，說到她鼻子發炎了，我關心地告訴她鼻子發炎要吃什麼葯，她突然扭過頭，斜著眼睛，沖我冷笑道：「還發yan(四聲)，你鼻子發yan(四聲)呀！」我的臉唰地就紅了，心裡想，又他媽的讀錯了，老家話里發炎的炎就是讀四聲的。可是就算我讀錯了，你不能好好和我說嗎？從那以後我就更沉默了。

大學的前一個月是軍訓，雖然普通話不過關，但我身體素質還不錯，一個月的軍訓生活還是比較開心的。軍訓結束後，專業課開始了。沒想到這才是難過的日子的高峰。我高中英語學得是不錯的，初中英語老師很有名，基礎非常紮實，上了高中，英語也一直是高分，可是，我只是書面上的高分。我們是從來不注重培養聽說能力的。高中的日子，就是刷題的日子。這不能怨我們老師，高考又不考聽力口語，那麼多門課，我們當然只瞄準了考高分。但是我卻選擇了英語專業！專業課一開始，我就感到了自己和同學們的巨大的差距。我們好多同學，高中學校就注重聽力口語鍛煉，有的上的就是外語特色高中，所以對於他們來說，說英語並不是件難事。而對於我，不用說用英語表達，就是正確地讀課文，都難得要命。那就不是捲舌音和前鼻音的問題了，英語基本什麼發音都不標準。老師讓我讀課文時，我很忐忑，剛開口，班上的好多同學就哈哈大笑。我更緊張了，後面的越讀越不對。老師讓我坐下時，我額頭上都冒汗了。之後一直是這種情況，老師叫我讀，同學們哄堂大笑，我一身一身地冒著冷汗。直到現在我也不能理解，不就是發音不好么，有那麼可笑嗎？至於笑成那樣嗎？這些嘲笑聲伴隨著我，成了我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我的自卑感成倍成倍地增長。感覺每次上課，就像要去赴刑場，又要承受同學們嘲笑的酷刑。這期間大部分的老師，也對我很失望，上課再也不叫我了，我也再不想站起來了，我只想靜靜呆著。對同學們也漸漸有了恨意，與他們越來越疏遠。每次笑聲響起的時候，我只想用我們的後鼻音大聲地罵他們一句：「滾（gong）！」課堂上排山倒海的嘲笑聲除了讓我自卑得話也沒有了外，最大的是對我身體的影響。從那時候，我就落下了腸胃病的病根。上大學前，我的身體非常健康。大學前兩年，我的肚子疼的毛病就沒好過。還有感冒，好了病，病了好，循環往複。有時候同學們笑完以後，我坐下的時候，會使勁踹桌子，表達我的不滿。但他們從來都沒注意到，只管一個勁地狂笑，在那些狂笑的日子裡，請問你們到底得到了怎樣的心理上的滿足？

在這樣的被嘲笑的陰暗的日子裡，我不會忘記兩位老師，是他們讓我感受到了大學期間可憐的一點點的溫暖。一位是泛讀老師李文忠。李老師年紀大了，是外語系年齡最大的老師，只有他，對我這種差學生有發自內心的一種同情和寬容。他上課是一定會叫我讀課文的，雖然我非常抵觸，非常不想再聽到那樣的笑聲，李老師卻每次都叫我，等笑聲過後，他一次次耐心地給我糾正發音。我就在這種想哭的情境中，糾正了很多錯誤的讀音。還有一位就是我們的外教，來自加拿大的Dori。要說發音好，誰能比得過她？可她卻是從來沒有對我有一點點的瞧不起，總是創造機會讓我多發言。我戰戰兢兢地說著磕磕巴巴的英語，每次她都會笑容燦爛地給我以表揚，我感動不已。只有在她的課上，我才不會那麼緊張。我由衷地感謝這兩位老師，他們給我的心裡灑下了陽光，驅除了我心裡一直的陰霾。後來，我也當了老師，在我當老師的時候，並不會特別關注那些學習好的學生，而是把更多注意力放在那些學習差、不敢開口的學生身上，在我的課堂上，是決不允許出現嘲笑聲的。

就這樣熬出了大學的頭兩年。從大三開始，我的英語水平有了提高，各門功課成績都比前兩年好了很多。也得了好幾次三等獎學金。雖然老師們還是不提問我，但是我的聽力和口語都有了進步。心裡也沒有那麼憋屈了。

後來考研的時候，我果斷報了中文系的研究生，想永遠擺脫英語帶給我的陰影。這期間，要感謝大學最後一個宿舍的舍友們。由於我經常去中文系聽課，英語系的課落了好多，她們每次都借給我筆記讓我抄，我不會的她們都耐心地教我。雖然我最後沒有考上研究生，但中文系聽課的那些日子，卻成了我大學生活里僅有的幾個難忘的回憶，我的那幾位舍友，也成了我一直聯繫的關係親密的朋友。感謝她們！

儘管有這麼多不愉快的回憶，但我畢竟專業是英語，工作也只能找與英語相關的工作。我的第一份工作是英語老師，學校有兩個英國來的外教。當時學校只有少數幾個外地的老師，便給我們租了離學校很近的宿舍。兩個外教住在學校里。於是除了上課和休息，我基本上都是和她倆在一起。她們不會中文，我英語口語不太好，我們互相幫助，共同提高。與他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的英語有了質的提高。而且因為她們是英國人，我也漸漸學成了標準的英語發音。這之後，我做過翻譯，做過英語導遊，聽力和口語都不再是問題，英語也再不是籠罩著我的陰影，有時甚至給我帶來了自信。

現在，大學帶給我的陰影早就煙消雲散了，我也是寫這些文章的時候，才會回想起當時那種刻骨的痛。現在我的那些同學大都找到了非常好的工作，有好多都在大學裡當著人們羨慕的老師。我只希望他們在面對他們班這種底子差的學生時，能夠多一份寬容，多一份鼓勵，讓他們感受到大學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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