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回家的，貓

小時候，家裡一直有隻灰貓。

準確地說，是奶奶家裡。

但因為奶奶與我們同住一個大院子里，那隻灰貓天天圍在我家的餐桌下，睡覺時也常常鑽進我家裡；那隻灰貓，實際上與我的家的差不多。

到了冬天，那隻貓幾乎天天睡在我家的大床上。

有一年，灰貓生了一窩小貓。

很多人對奶奶說，等小貓滿月後，就來抱一隻。

姑媽也這樣說。

奶奶也沒當回事。

到時候誰想抱就抱唄。

果然，滿月之後，小貓陸續被人抱走。

因為住得遠，姑媽來得晚，等她來抱貓時，小貓一隻也沒有了。

姑媽大怒。沖奶奶大發雷霆，說奶奶偏心，不把她放在心上。

發完脾氣後，姑媽二話不說，拿只袋子將灰貓裝進袋裡帶走了。

可憐奶奶一個小腳老人，哪裡追得上姑媽，等我們放學回來聽聽說這件事，已是晚了。

——姑媽到家一打開袋子，灰貓就沖了出去，瞬間不見蹤影。到哪去了？誰知道呢？

因為這件事，姑媽被我們一大家人抱怨了好多年。

一開始，我們都盼著灰貓能夠自己跑回來。

一天過去了，灰貓沒回來。

兩天過去了，灰貓沒回來。

一周過去了，灰貓沒回來。

一月過去了，灰貓還是沒回來。

所有的人都認為，完了，灰貓要麼在外面被貓咬死了，要麼變成了野貓了。

是啊，隔著那麼遠，你讓一隻貓怎麼自己回來啊。

況且，那時候快到冬天了。

鄉下的貓平時真沒人照顧，吃飯時自己到餐桌下等著，餓了自己去抓老鼠逮麻雀，但晚上，貓都是在屋裡過夜裡的。

我們那裡家家戶戶的屋子，大都會留一隻貓洞，方便貓咪自由出入。

至於狗，就沒有這個待遇了。天再冷，也只能睡在屋外。

冬天到了，灰貓在哪過夜呢？

臨近春節的一個晚上，父親剛要睡覺時，忽然聽到晚上傳來一陣貓叫聲。

一開始，父親以為是幻覺，但再一聽，卻是真的。

父親趕緊去開門。

門外是走失好幾個月的灰貓。

灰貓變得又臟又瘦。

父親趕緊將灰貓放進屋裡，給它喂飯。

灰貓狼吞虎咽，看得人心疼不已。

當時姑媽家與我們家，相跟幾十里遠。對一隻家貓來說，那幾十里，無異於萬里長征吧。

更何況，我們家鄉多水，小河小溝水塘水渠，到處都是。

而貓，是怕水的，不會游泳的。

在外流浪的日子，灰貓是怎麼過來的？

捕魚？逮鳥？還是抓老鼠？

總之，逮著什麼就吃什麼吧。

但無論流浪到哪裡，灰貓心裡一定記得自己的家，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家。

循著模糊的、記憶中的氣味，灰貓一路走，一路找。

回家。

再苦也要回家。

再累也要回家。

也許，灰貓曾經掉進水裡，但掙扎著爬了上來；

也許，灰貓曾經被狗咬過，拚命跑才逃掉；

也許，灰貓曾與黃鼠狼大幹一場；

也許……

吃盡千辛萬苦，灰貓終於見到熟悉的村莊。

那一刻，灰貓在心裡哭了吧？

那一刻，灰貓在心裡笑了吧？

歷盡幾番生死，灰貓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重又跳上原來的大床，灰貓終於鬆了一口氣吧。

到家了，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那隻灰貓，是我童年的玩伴。

白天沒事的時候我就喜歡拿團線球逗它玩。

寒冬的夜晚，灰貓常睡在我的身邊，它的呼嚕聲，總讓我覺得天地分外安寧。

後來，我們舉家離開了故鄉，也離開了灰貓。

……

幾十年過去了，灰貓早就不在人世了。

可在我心裡，灰貓依然活著，只要一閉上眼睛，我又能看到那隻灰貓——它躡手躡腳在草堆旁潛行，悄悄逼近正在覓食的麻雀，然後，箭一般地射出去，真撲麻雀……

說明：本文所配圖片，皆選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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