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性思維視野下的詩詞鑒賞
在當下的詩詞教學中,由於詩詞本身抒情言志的文體特性以及教學中偏於僵化的賞析範式,我們對詩詞的閱讀和鑒賞大多浮於感性層面,即模糊的印象感悟和簡單的主題歸類,卻缺少理性的剖析。固然,詩詞鑒賞離不開藝術直覺,但要想實現讀者與文本的深度對話,同樣離不開理性思維的輔助。在詩詞鑒賞中貫穿批判性思維的培養,或許可以為詩詞鑒賞開闢一種新的可能。
鑒別詩詞的藝術水準
所謂「鑒賞」,應該包括「鑒別」和「賞會」兩個環節。「鑒別」即對文本的優劣得失進行評價,需要批判性思維所倡導的質疑和反駁精神。但是,今天的詩詞鑒賞在鑒別環節往往是缺失的,詩詞鑒賞基本上等同於詩詞的解讀和闡釋。之所以形成這一現象,一方面是因為人們缺乏厚實的古典文學素養,無法對詩詞作出中肯得體的評價,另一方面則在於人們對古典詩詞採取仰望的姿態,並沒有指摘利病的勇氣。
古典詩詞能夠選入中小學教材,是其文學性、思想性、青少年接受程度、流傳知名度等諸多因素綜合考量的結果,或許適合青少年閱讀,但未必是詩詞史上最優秀的作品。比如,杜甫的《江畔獨步尋花·其六》:「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蘇軾曾評價說:「此詩雖不甚佳,可以見子美清狂野逸之態。」 清代施補華《峴佣說詩》也說:「詩並不佳,而音節夷宕可愛。」可見,這首詩雖非上乘之作,但是音韻和諧婉轉,並能在杜甫沉鬱頓挫的主體風格之外瞥見其偶爾清狂野逸的情態。詩詞鑒賞應該在批判中繼承詩心,在欣賞之前先鑒別其藝術水準,這樣才能洞悉一首詩的優劣得失,明確其「可學」和「不可學」之處,從而汲取詩詞的精華。不然,一味對古人的作品「頂禮膜拜」是無法真正傳承詩詞文化的。
對一首詩詞的評價,既因人而異,也因時而異。評價角度的不同、閱讀體驗的差異,會導致對詩詞產生截然不同的評價。同樣以杜詩為例,《登高》曾被胡應麟評價為「古今七言律第一」,但這首七律的尾聯「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也存在不少批評的聲音。明代王世貞認為「結亦微弱」,清代沈德潛、紀曉嵐認為「落句詞意並竭」,當代學者朱東潤也指出「結尾處,情調不免低沉」。對於這些爭議,教師可以有選擇地呈現給學生,並引導他們從正反兩個角度評析詩句。當然,這樣做的目的並不是以一種挑剔或否定的姿態進行詩詞鑒賞,而是鼓勵學生以大膽質疑的精神參與到古典詩詞的評價過程中,不能僅僅重複老套呆板的賞析範式。
解讀詩詞的多元蘊涵
詩詞的鑒別與評價是為了遴選出具有欣賞價值的詩詞,所以「鑒賞」的第二步便是對詩詞的領悟賞會。俗話說「詩無達詁」,詩詞的語言表達曲折婉轉、善於留白,其意蘊的解讀往往具有多種可能性,這與批判性思維的開放性不謀而合。面對詩詞這一複雜文本,應該以求真質疑的批判精神發現問題,並進行獨立思考。當然,對詩詞進行多元解讀並不意味著可以不著邊際地過度闡釋,詩詞解讀應該立足於詩詞本身,根據文本的蛛絲馬跡,以靈動而縝密的思維,作出合理的求證和結論。
許多時候,眾多詩詞作品被貼上了整齊劃一的標籤,一排排陳列在文學的「批發市場」。唐詩分邊塞、田園諸題材,宋詞有豪放、婉約等風格;談李白必飄逸奔放,談杜甫必沉鬱頓挫;各種修辭手法、抒情方式大行其道,而詩詞本身的邏輯結構、幽微情意卻少人問津。平心而論,這種「簡單粗暴」的解讀方式未必一無是處,它是初學者理解詩詞的一條捷徑,但是它使讀者深陷文本闡釋的套路而不自知,對詩詞的理解趨於表面化、片面化,並主動向標準答案「投誠」,其危害也是顯而易見的。
有鑒於此,我們在進行詩詞教學時,有必要培養學生文本分析的理性智慧和張揚個性的獨立姿態。比如李商隱的《錦瑟》一詩,其主旨歷來眾說紛紜,或以為是「傷唐室之殘破」,或以為是悼亡之作,或以為是自傷身世……學生可以就此進行獨立思考,並提供確鑿的證據,作出自己的合理推論。有人可能擔心對「異見」的包容會使語文課堂喪失評價準繩,其實只要尺度拿捏得當,不必過分擔心。對《錦瑟》的解讀,雖然可能各執一詞,但最終指向仍是詩詞風格的幽約深曲。「一篇《錦瑟》解人難」,在爭論之中反而會加深對李商隱詩歌風格的理解。
審視詩詞的情感態度
詩詞是詩人思想情感的載體,寄寓了詩人一定的志趣。在閱讀詩詞之時,既需要感悟詩人的情感態度,也需要對其加以理性審視。審視古人思想也需要批判精神,既非被動地全盤接受,也非盲目地一味否定。我們一方面要知人論世,設身處地理解詩人生髮情志的主觀原因和社會歷史原因,另一方面也要對其思想觀念作出理性評判。
如果重點研究一名詩人,可以將同一詩人的不同作品放在一起對比閱讀,從而在整體上把握並分析詩人的思想。比如,孟浩然是唐代著名的山水田園詩人,其《過故人庄》一詩淳樸自然,充滿田園生活的樂趣,但這也僅是其詩詞風格的一面。孟浩然另一首膾炙人口的名篇《望洞庭湖贈張丞相》是干謁權貴之作,出仕做官的欲求表現得十分強烈。兩相對比,我們便能深刻認識到孟浩然身上出仕與歸隱的矛盾。他的干謁詩委婉含蓄,雖然渴求出仕,仍不脫孤潔之意;他的隱逸詩清淡自然,但其歸隱的背後,是否也深藏著一絲懷才不遇的隱痛呢?通過不同文本的呈現與分析,我們便可以建構起一個相對立體複雜的詩人形象,並對詩人的思想有了更深入全面的認識。
不同詩人關於同一主題的詩詞也能夠加以整合,從而對詩詞的觀點進行辯證分析,這種方法對於詠史詩尤其適用。詠史詩或懷古以抒情,或借史以議論,褒貶歷史人物,臧否歷史事件,往往在歷史的敘述中有所寄託,鮮明地表達出詩人的觀點。以項羽自刎烏江之事為例:杜牧在《題烏江亭》中認為「包羞忍辱」才是男兒本色,項羽更理智的選擇應該是忍辱渡江,等待東山再起的機會;李清照的《夏日絕句》則不同於杜牧的解讀,她對項羽寧死不渡烏江的氣節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同樣一處史實在兩位詩人的筆下得到迥然不同的評價,細究其原因,李清照之詩作於宋室南渡之後,或有借項羽不肯過江東對南宋統治者的苟且偷安進行諷刺的原因。如此,通過理性的對比分析,對項羽自刎的歷史事件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對杜牧、李清照二人的歷史觀點有了更客觀的評價。
詩詞鑒賞既是感性的審美活動,也是理性的思維訓練,批判性思維的介入,正是為了提高詩詞鑒賞的質量和效率,它以另一種途徑進入文本的內部,從而在堅實的步履之下追尋永恆的詩心。
(作者單位系湖北省武漢市光谷第二初級中學)
《中國教師報》2018年04月11日第16版
※河海大學5名教授入選第三批國家「萬人計劃」
※當親手「劃掉」自己的親人
TAG:中國教育新聞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