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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勾起相思,不敢出門看月;偏偏月進窗來,害我相思一夜

◎南宋 馬麟 《樓台夜月圖》 絹本設色

故宮博物院藏

中國的月,往往和愁思憂緒聯繫在一起。而這因月亮引起的愁思憂緒,總是帶著含蓄又多情的美。

如此聯繫大約早從人們開始唱起民歌時就有了,《詩經·陳風》里有一則《月出》,唱的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明亮皎潔的月光與嬌美嫻雅的佳人互相映照,而令「我」的思緒憂然。

這種「月與美人」的愁思,在千年之後,仍是詩人們頗為喜愛的主題,胡適就寫過「不願勾起相思,不敢出門看月;偏偏月進窗來,害我相思一夜」這樣的情詩——儘管胡適本人乃是新文化運動的推動者,是現代中文標點符號的首倡者,然而在表現月亮引起的相思這種主題上,卻與千年前的古人異曲同工。

◎清 金農 《月華圖》(局部) 紙本設色

故宮博物院藏

當然,當文人們在籠罩了寒意的夜裡,迎著清暉抬頭仰望懸於濃黑天幕中的那枚月,其愁緒或許已經超脫了因戀慕美人而引發的愁思,而多了幾分「顧影自憐」的意味。古詩十九首中的《明月何皎皎》里寫道:「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 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 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這是羈旅千里的委婉客愁,在渺遠而陌生的他鄉,只有這皎皎的明月還帶著故鄉的一絲氣息,動搖著遊子的客心。

美國波士頓美術館收藏有一幅明代的《Figure watching the moon》,命名格外直白——望月人物圖——畫面正中,是一位手執行杖的中年文人形象,他步履匆匆地行走於懸崖峭壁中開闢的山道上,卻又陡然停住腳步,仰頭回望著空中的一輪明月。

這是一個渾然凝固的瞬間,我們捉摸不清他於此瞬想起了什麼,但因戰亂羈留並老死在北方的南人庾信寫過「殘月如初月,新秋似舊秋」的句子,大抵也有著這樣的心情。而陸機《擬明月何皎皎》的「安寢北堂上,明月入我牖。照之有餘輝,攬之不盈手」,比起客愁,更多蘊藏著感時傷逝的慨嘆。

◎明 《Figure watching the moon》(局部)

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藏

有時候,月又給人無限疏朗的清味。比如湖上的夜月,月光倒映在湖上,粼粼閃爍著碎瓊般的光芒,明代張岱寫過一篇《西湖七月半》,談及自己賞湖月的經歷,「吾輩始艤舟近岸,斷橋石磴始涼,席其上,呼客縱飲。此時月如鏡新磨,山復整妝,湖復靧面,向之淺斟低唱者出,匿影樹下者亦出。吾輩往通聲氣,拉與同坐。韻友來,名妓至,杯箸安,竹肉發。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吾輩縱舟,酣睡於十里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

◎清 禹之鼎 《月波吹笛圖》(局部) 絹本設色

故宮博物院藏

這樣和韻友們泛舟賞月的情景,早在宋代夏珪的《松溪泛月圖》中就得到了充分的呈現。

留出一大片開闊的空白,只在近處點綴幾株岸邊的松樹——這是號稱「夏半邊」的畫家典型的表現手法,筆法嚴謹之中帶著夏珪獨有的輕快風格,以此來繪江面上橫過的一葉扁舟,舟上的三五位彷彿在交談似的的好友,以及遠遠高懸在畫面一角的圓月,彷彿純凈通透的水精世界,輕鬆自在的氣氛油然而生。

◎南宋 夏圭 夏圭 《松溪泛月圖》 絹本設色

故宮博物院藏

而女畫家筆下的湖上夜月之景,則更帶有一種清麗柔和之美。現藏於故宮的《月堤煙柳圖》,是「秦淮八艷」之一的柳如是留存至今的最早的山水作品,畫面中,比起半隱在層雲之中的圓月,更引人注目的大約是長堤兩側蓊鬱垂柳以及掩映在霧氣一般的煙柳之中的一處樓閣。

◎明 柳如是 《月堤煙柳圖》(局部) 紙本設色

故宮博物院藏

這幅《月堤煙柳圖》有一處柳如是之夫錢謙益的題跋,從題跋上可以讀到,「此《山莊八景詩》之一也。癸未寒食日偕河東君至山莊,於時細柳籠煙,小桃初放,月堤景物殊有意趣。

河東君顧而樂之,遂索紙筆,坐花信樓中,圖此寄興,余因並錄前詩以記其事。牧齋老人書。」「山莊」即錢謙益購置於常熟的「紅豆山莊」,是錢柳二人婚後的居所。「紅豆」二字出自王維的「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一詩,而題跋中所描繪的情景,何嘗不充盈著纏綿的愛意?

自然,錢柳的故事在隨後明末清初的動蕩之中多了不少愛情之外的複雜意義,但此時「小橋流水,曲折幽勝」的庭院上懸著的月亮,仍不免讓我們回溯到最初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情境。

◎明 柳如是 《月堤煙柳圖》(局部) 紙本設色

故宮博物院藏

居住著嫦娥的月亮,到底和愛情分不開。

但到底還有其他的浪漫誕生在月夜,誕生在比白日溫和,比暗夜清亮的輝光之中。

《遵生八箋》中提到徐鉉的「伴月香」:「徐鉉或遇月夜,露坐中庭,但焚香一炷,其所親,私號伴月香。」這位徐鉉生在五代至北宋這段波雲詭譎的時間,身在廟堂骨子裡卻似乎帶著文人單純的浪漫,且不消說他在李煜趙匡胤兩人之間的斡旋,便是在月夜裡做出獨坐中庭、焚香一柱的舉動,也足以令我們感受到這種浪漫。比這更浪漫的大約是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文人們擅長在孤寂中自娛。

◎南宋 馬遠 《月下把杯圖》(局部) 絹本設色

天津博物館藏

就像馬遠的《月下把杯圖》,酒具齊備,輕紅的李子、嫩黃的佛手也已脆生生地供在古老的青銅器里,抱阮的童子正緩緩走近——若說這還有些別樣的「熱鬧」的話,克利夫蘭藝術館收藏的《Drinking in the Moonlight》則是真正的孤清了,月自山坳間半露出真容,月光自交錯的梅枝間漏下,落在石台的筆墨紙硯上。

也許,我們從這一輪皎潔那裡,得到了太多。

◎明 《Drinking in the Moonlight》 絹本設色

克利夫蘭藝術館

……

?文字:垂露

?出品人:林中小路

不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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