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追憶「老頭」
暖
春
——追憶「老頭」
肖白娥 / 文
「老頭」是我與吉布爾通信時對他老人家的稱謂，他也很高興我這樣叫他。
「老頭」是一位偉大的精神分析家，拉康最優秀的弟子之一。他大約是在2000年來華講學，是霍老師的分析家。按道理，我們應該尊稱他「師爺」或「大師」。他曾很用心地學習漢語，能和我們進行一般的口語交流，特別繁雜的信件也能看懂，完全明白這些稱謂的意思，但他還是更中意「老頭」這一名銜。
是的，在我們的眼中，他就是一位親切、可愛、睿智、好玩的法國老頭。他會生氣，會哈哈大笑，會捉弄人、也會被人捉弄。永遠真實，永遠謙遜，人性中的真和善，在他身上統一得如此和諧、如此自然，不著痕迹。時時處處都能感受到亮光，卻無從捕捉，無從表達，怕一說就溜走，怕他的影子不見了，怕縈繞在我心中的那份親人般的感覺不再浮現。
2009年9月，愛我的母親去世，我陷入了持久深沉的悲痛之中，感覺難以自拔。10月份，他老人家來西安，給我們講了一些與他自己相關的東西，也是在做一個精神分析的傳遞和討論。一個觸發點觸碰到我的神經，我說到了母親的去世，他說：「我母親也去世不長時間，是的，母親的去世對我就像一個地震。」他借用了2008年汶川地震這個大而熟悉的詞，讓我記住了地震這個詞，之後這個詞也會不時從我心中泛起……
小孩兒老頭兒美女照
這件衣服是他完全仿照我的棉衣在西安定製而成，只是衣服上的荷花荷葉由繪畫變成了絲線刺繡，顯得更加的艷麗。他說配上這衣服就是小孩兒老頭兒美女啦。已是人間四月天，這中西合璧的范兒，是要和成都的山水爭明競秀么？
2010年10月，我們倆從西安去北京星星雨孤獨症兒童中心。老頭堅持要坐火車去，不知道是愛上了中國的火車，還是出於節約費用的考慮。因為他在華學術活動都是自掏腰包，完全公益性質，就連2009年從成都到西安他都是乘坐長途大巴，是為省點錢？還是好奇？或探險？現在我們無從知曉。反正多傳播點精神分析，是絕對符合老頭的心思。他邀我一同前去北京星星雨作志願者，是為了減少孤獨症兒童家庭的痛苦，也是為了傳遞精神分析。到了星星雨，他很正式地向星星雨的工作人員介紹，說：「這是白娥，是我的學生。」又附加一句：「學法語的學生。」也是，那段時間他有一個很強烈的願望，推著我學法語，但我最終半途而廢了，我遺憾、內疚，總覺得辜負了老頭的期許。
一周的工作讓我獲益良多，老頭、翻譯陳姐和我達到了極致的默契。有兩件事兒，把他留在了我的心裡。
一天早晨，一個五歲大的男孩，嘴裡塞滿了麵包在嚼，媽媽牽著他的手站在走廊等待開課。離開始與父母談話也還有一段時間，老頭想利用這個間隙與孩子接觸，就單腿跪地與孩子交談起來。正當他還沉浸其中時，不想，那個孩子卻「噗」的一下，把滿嘴麵包屑向他臉上噴來。他猝不及防，一絲尷尬像一道閃電划過，但很快復原，不留痕迹，幾乎讓人無從覺察。他很自然地擦了一把臉上的麵包屑，依然輕聲細語和那個孩子說話。我比他「矮」，但！我做不到，我沒有低下我「高貴」的身軀，我也怕臟，現在回想起來是有擔不起一些東西。和那男孩談完話，他就像個孩子樣對我笑笑說：「別告訴別人啊，保密」。是啊，保密，直保密到他去世了的現在。之後他多次對我模仿那孩子的那個突然的發動。這也成了我們倆之間的一個小遊戲。我去成都，他送我到車站，我們還用那孩子的動作互相道別。
在星星雨，老頭要和許多家長談話，其中一位是來自西安的年輕媽媽，她因為自身的一些限制，無法講出有關孩子、她自己及家庭的「故事」。當她知道了我們是老鄉，就轉而熱烈地和我談起了家鄉事。老頭無力地嘆了口氣，有點無奈，有點惋惜，似乎還有點小歉疚。過後，老頭一再叮嚀我，回西安一定要打電話給那位母親，一邊說，一邊手上還做著個打電話的動作。
老頭愛自己的國家，也愛中國，他說他會帶他每一個孫子來一次西安，看看兵馬俑，感受中華歷史，感受中國文化。他曾帶了大孫子來西安，在兵馬俑博物館，他和他的大孫子及我兒子有許多溫馨的、有趣的、搞怪的合影，可惜我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也許就像只想把他永遠地留在心裡一樣……
有一天，我們在陝西省博物館門口喝茶時，他的大孫子在西安學了一點武術，拿著一把桃木劍舞得起勁，我們幾個大人坐著聊天。不知道怎麼就說到手指紋，大家就伸出手來看，老頭滿手都是簸箕，沒有一個斗。我假裝算命先生口氣對他講：「你沒有錢，你的錢全被播灑出去了」。他若有所思地說：「是的，我是有很多錢，但是，我的錢全花在法國與中國之間。」說完就爽朗地哈哈大笑。是呀！他播出去的是錢，種下的是精神分析的種子，成長起來的是中國的優秀的精神分析家們！他傳播的精神分析，在神州大地上已經呈星火燎原之勢！
中國武術
秀劍還是炫帥？
也許是為了回應老頭，現在我在工作中會做一些零費用的、義務性質的分析。在未來的某個時間，我也打算去一個孤獨症兒童中心做一個志願者——像老頭一樣。
老頭離開了我們，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卻永遠銘記在我們心裡，我們總能從中感受到別樣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卻永遠綿長，繚繞不散，時不時地跳出來影響著我們，引導著我們，讓人永遠在鏈接著什麼，永遠在延續著什麼。是的，他會永遠存留在我們心中，就像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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