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最高級的高貴
全民熱議「紅藍之爭」的時候,
朋友問我的觀點,
我說「都不是什麼好鳥」。
朋友追問為什麼,
我說你看她們兩位滿是心機的眼神就知道了,
大家紛紛點頭。
一位朋友發了一張照片,說——
這才是我的女神
群里的朋友們幾乎是同時秒回:
「美」
「你看這眼神,真乾淨」
「這麼大年紀了,目光還這麼明亮」
「貴族氣質」……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這是怎樣一位女子能有如此的眼神?
睿媽之前曾聽聞過她的傳奇人生故事,
直到最近讀了她的著作,
完全折服於她那一份知性優雅、從容淡定的尊貴,
這是一個女人最高級的高貴。
1
兩周前我出差香港趕早班機,順便去機場書店溜達。驚鴻一瞥,居然看到了那個深深難忘的目光。
買下這本書後兩天,我都沉浸在這本自傳中不能自撥。
這令人難忘的眼神屬於作者鄭念(1915.01.28 -2009.11.02),她原名姚念媛,1915年生於北京,父親是日本留學生,曾任北洋政府高官。鄭念早年畢業於燕京大學,30年代留學英國並就讀於倫敦政治經濟學院。
她後來嫁給同在英國留學的中國學生鄭康琪。鄭念夫婦完成學業歸國時,抗日戰爭已經爆發,夫婦兩人投奔重慶,鄭康琪加入了外交部,駐澳長達7年。
1949年之後,兩人沒有入台,而是留在上海。
1957年,鄭念在丈夫去世之後繼其夫在上海任職殼牌石油公司,擔任英國總經理的助理,直到文*革爆發。「鄭念」這個筆名就是為紀念亡夫而起。
鄭念及家人合照
十年動蕩期間,由於鄭念是英國留學生,長期供職外商公司,被控為英國的間諜,被關在監獄7年。其間她在上海電影廠擔任演員的獨生女——梅平遭紅衛兵迫害致死。
1980年,鄭念離開上海前往香港,後定居美國。
《上海生與死》以鄭念個人經歷創作,這也是十年動蕩後第一本以英文創作的「文革」題材小說。
鄭念在記錄史實的時候,既詳細地記錄了這些政治事件,也仔細地記錄了這些事件怎樣影響到她個人,并力圖分析這種個人和政治事件之間的關係。這使這本書有種個人編年史的性質。
當年小說出版後後來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庫切都忍不住在《紐約時報》上寫書評評價說,「在人的水平上,她的回憶錄最偉大的可貴之處,在於她對自己抵抗心理和身體的壓力的記錄。」
2
好像是福樓拜說過:一位真正的貴族不在他生來就是個貴族,而在他直到去世仍保持著貴族的風采和尊嚴。
鄭念,就是這樣的一位名媛。
年輕時的鄭念
即使是在風雨欲來的一九六六年,鄭念依然努力追求生活的美好,她這樣描述自己的房子:
窗上有帆布篷遮,涼台上垂掛著綠色的竹簾。 就是窗幔,也是重重疊疊,有條不紊地垂著。沿牆一排書架,滿是中外經典名著。幽暗的燈光,將大半間居室,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但白沙發上一對緞面的大紅繡花靠墊,卻還是鮮亮奪目,扎眼得很。
有友人形容鄭念的房子是「這個色彩貧乏的城市中一方充滿幽雅高尚情趣的綠洲。」 她愛看書喝茶,時常坐在柳條藤椅里,仰頭凝視著布滿星斗的蒼穹。而女兒鄭梅平則常會和朋友到家裡來聽唱片。
鄭念(右)和女兒鄭梅平(左)
她說:「我的居所,雖稱不上華廈美屋,但就以西方的標準來說也可屬於趣味高雅的了。哎,我為了這個家,我真是煞費心思了,我力求讓它成為我們母女倆一個溫馨舒適的安樂窩。」
然而轉瞬之間,她就被投入地牢,囚禁了六年半之久。
在這受盡折磨的牢獄之中,鄭念受到無數次審訊和拷打,逼迫她認罪——承認自己是「間諜」,然而鄭念卻始終不曾妥協,在那個混亂的年代,無數人被批承認「罪行」,被迫「揭發」身邊的人,她卻始終堅持著做自己。
監獄裡的環境是鄭念從未想像過的惡劣——天花板上爬滿了蜘蛛網,牆壁布滿黑色裂縫,滿目瘡痍的水泥板上到處是塵埃污垢,到處是嗆人的霉味......
然而惡劣的環境並沒有讓已經五十多歲的鄭念變得敷衍和隨便,她依然努力認真的生活:
她用「以講衛生為光榮,不講衛生為可恥」的語錄借來破舊掃走,拂掉蜘蛛網,將囚室打掃得乾乾淨淨;將布滿塵埃的窗玻璃仔細地擦了擦——這樣陽光就能透過玻璃照射入室了。
她用飯粒當漿糊,把手紙貼在沿床的牆面之上,使被褥不被牆上的塵土弄髒;還用借來針線將兩條毛巾縫成馬桶墊。
......
甚至在糟糕的處境里依然能夠發現那些細微的美好:
放風的時候,她為一朵野花而欣喜:這棵小草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傲然佇立在污泥和沙礫之間,似乎要給這死氣沉沉的監獄,標上一個生命的象徵。
在監獄中,她被蜘蛛吐絲織網而震撼:這個小生物的工程,幾乎把我迷住了。那張網編結得非常美麗,真可謂美輪美奐。
她背誦唐詩,沉浸在古詩詞中暫時擺脫囚室的殘酷現實。
即使生活在獄室里,依然可以仰望星空。
全書將近七百頁的詳實記錄,我沉浸在鄭念的客觀、冷靜、積極向上的敘述中。
中國人已得到一個經驗,就是自己不假思索,僅照上級的指示辦事,那麼上級就會更相信他們、賞識他們。
「凡事總要往前看,不要往後看。財產並不重要。想想我那些古董,在屬於我以前,不知被多少人擁有過,經歷過多少戰爭和天災人禍。我之所以能得到它,是因為有人失卻了它。當它們為我所擁有時,我可以玩賞它們,現在,我失卻了它們,就讓別人去玩賞它們吧。人生本就是個過渡,財產並不是最重要的。」
這些紅衛兵造反派在我眼前晃動著的身影,比喪失財產更讓我難熬。他們好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尚未開化的野蠻生物,我與他們沒有什麼可說的。
長久以來,中國人為了失卻民族自尊而痛苦。那些從沒有離開過故土、或與其他國家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嘗嘗把其他地區國家的人成為「鬼子」,認為他們是不開化的,有著迥然不同生活習慣的一種動物,稱他們為「洋人」或「洋鬼子」。中國長期所形成的閉關自守,極大地加深了中國人夜郎自大之感。當鄧小平向世界各國實行開放政策之後,立即博得一片頌揚之聲。顯然,洋人帶來了大量資金到中國投資;還互相進行意識上的交流。中國人民在這種外來衝擊下蘇醒了。為此,他們覺得痛苦、羞愧、自責。他們為了爭取真正的「文明」,開始對西方文化採取一種比較開明的態度。
在那些沒有和極左分子較量過的人看來,我與他們這種持久不息的抗爭,或許會認為是無用又無謂的。但事實上這些人骨子裡都是欺軟怕硬的。假如我任他們隨心凌辱我,他們就會得寸進尺,我在看守所的度日,將會更不可設想。而且,我在審問室里所說的話,一字一語都錄了音。我永遠是個樂觀主義者。我盼著有一天,會有一個公正的人來調查我的問題。那所有我說過的,可能都會協助他給我作出一個正確的結論。
——以上摘自程乃珊譯本《上海生死劫》
「有人在高壓之下無法在忍受下去,就被引誘寫下了一些不真實的事情,喲過來滿足審問者、解脫自己。一旦你開始交代,他們就要你承認更多的罪行,不管是不是虛假的,通過行使壓力得到他們所有的。最後,這人就陷入了顛倒黑白的紛亂之中而不能自拔。我看到過這種情況。」
主管我居住地的警察,第一次不打招呼就闖進我的家門。警察在門前不理會老趙,就直接進入起居室,並在地毯上吐唾沫。我第一次看到了權勢造成的無禮態度,以後,我認識到,黨的下級官員往往用這種傲慢無禮的態度來掩飾自己的自卑感。
我想,憑藉野蠻行為達到目的的人必然相信野蠻的力量。
難道人的本性中確實具有破壞欲?文明的表層是非常淺薄的。在我們的人性下面潛伏著獸性。
「適應它,生活下去。只要你長壽,就能看到我們國家的變化。」
——以上摘自方耀光等譯本《生死在上海》
我看到她唯一軟弱和無力,甚至懊悔的,是對於女兒梅平的死。還有,對這個國家的深深的、絕望的愛。
文章的最後,她說:
1980年9月20日,我告別了上海……大雨迷茫中,隱隱望得見遠遠聳立的外灘1號亞細亞大樓乃至樓內我辦公室的窗口……在1949年4月我把梅平自香港帶回來......我對一個人活下來感到罪惡。我希望是梅平站在這艘船的甲板上,去開創自己的新生活。畢竟,自然的法則應是老的先死,年輕的留下來,而不是相反。同時我感到難過的是我要與生我育我的祖國永別了,這個最後終於破碎,而且是粉碎的地方。上帝知道,我是多麼愛我的祖國……
讀完最後一段,忍不住的淚水奔流而出。
3
幸運的是,經歷了如此多劫難的她六十五歲孤身一人在美國生活的依然精彩。著書、演講、設立獎學金,和朋友們在一起,於94歲高齡辭世。
多年後記者在美國採訪她,問她「一生受了不少苦,喪夫之苦,喪女之痛……能不能談談您如何對待苦難?」
她回答:一個人主要的就是,不要氣餒。你一定要有一個希望,並且有信心、樂觀,朝著那個望走。如果,你覺得沒有希望了,那你就解除武裝了。我在監獄裡,雖然那麼苦,我還是永遠要奮鬥的。只要你有一口氣,你就應該朝著你的目標奮鬥。
有人說她是中國最後的名媛,也有人說她有著比古瓷更美更硬的靈魂。
合上書,我一次次的凝視她的眼睛,和那些動輒標榜「女神」「名媛」的人相比,在我心中真正的名媛,是如鄭念這般集美麗、優雅、睿智與勇敢於一身;縱使已至七八十高齡,雙眸依舊如碎鑽般閃爍,透徹地觀望著世間事;她還擁有一顆堅定的,積極向上的靈魂。
她的靈魂,如古瓷般美麗,比鋼鐵還堅硬。能享受最好的,能承受最壞的,無論遭遇什麼,都未曾丟棄內心的高貴和尊嚴,這才是一個女人最高級的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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