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不平等與民主社會中的政治參與

文獻來源：「Economic Inequality and Democratic Political Engagement,」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 52, No. 1(January 2008), pp. 48-59.

作者簡介：Frederick Solt，時為南伊利諾伊州立大學政治學助理教授，現任愛荷華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主要研究興趣為收入不平等及其政治效應、比較政治行為以及比較政治態度變遷。此外，他還擅長於政治學方法論研究並開發多款R軟體包。

個人主頁：https://fsolt.org/

在過去20年間，發達工業民主國家的內部出現了嚴重的經濟不平等現象，並且這種不平等還在進一步惡化，但是這些國家在經濟資源方面的分配及產生的政治後果卻較少地受到學術界的矚目，尤其是對跨國比較公民個人收入對其行為的影響而言。在這篇文章中，作者將研究對象定位為富裕的民主國家，通過選取跨國調查數據建立多層次模型，檢驗了經濟不平等如何影響民主體制的運作，指出：經濟不平等強烈地削弱了收入較低的民眾的政治興趣、對政治議題的討論興趣以及參與選舉的熱情。作者指出，這篇論文的結論支持了政治參與的「相對權力理論」——收入與財富越集中於少數人，權力也將越集中於少數人。這樣，剩下的多數人就會發現他們無法參與到這些政治議題中，久而久之便放棄了自己的政治興趣。

不平等與參與的理論

當下而言，關於經濟不平等與公民政治參與的文獻探討已經相當豐富。以達爾為代表的民主理論家指出，對貧困的公民來說，經濟不平等將嚴重地削弱他們的政治興趣。但是在一些政治科學家看來，他們關於經濟不平等產生對政治參與影響的觀點則分為兩派。其中一派認為經濟越不平等越會導致更多的政治參與，而另外一派則認為經濟不平等在削弱貧困個體參與的同時會激發更多富裕群體的參與興趣。作者指出，上述的三種理論是相互衝突的，因此本文將對其分別進行檢驗。

第一種理論是「相對權力理論」。這種理論認為由於權力分配的不平等，對窮人來說，經濟不平等將對政治參與產生負效應。因為如果一個國家的財富越集中，金錢就越可能被用於影響他人。因此，富人會比窮人擁有更多的權力，這將允許富人更容易主導公共政策的辯論。再者，這種不對等將使窮人持續地發現他們不能通過參與政治來爭取自身的權益，最終迫使他們放棄對政治的興趣。

第二種理論是「衝突理論」。這一理論認為較高的不平等程度會導致公民群體中政治偏好的分歧，從而引發關於「何為適當的政策」的辯論。因此，這種討論能在政治上將民眾動員起來，最終形成有利於貧困群體的公共政策。但是另一方面，隨著不平等的加劇，對富裕人士來說，財富再分配的代價就會變得沉重起來，因此富裕的階層會越來越強烈地反對這種政策。衝突理論通過這種方式來推斷國家收入分配對個人政治偏好的影響，指出：不平等水平越高，就會刺激更多人的利益來進行政治參與。相反，不平等程度越低，人們對政府的需求就會越少，對公共政策制定的共識就會容易達成，人們的政治參與就會減少。

第三種理論是「資源理論」。其源自於政治參與需要資源，認為經濟不平等削弱了民眾的政治參與可能，能參與政治的人依靠的是他們自身的資源，但是它只考察了不平等之於公民個人的後果。比如人們期望就政治參與做出決定，就像他們日常消費一樣。也就是說，他們願意為此支付費用，也會隨著自身收入的增加而做更多的事情。根據資源理論，不平等影響了政治參與，相對貧窮的人會因為收入而減少政治參與，但是相對富裕的人會增加政治參與。

數據與測量

在作者看來，儘管上述三種理論都很有道理，但是事實上評估經濟不平等和政治行為之間的相互關係的確很難。因此，這也是關於不平等與政治參與的實證研究還相對較少的原因，而且僅有的研究結果也很難讓人完全信服。因此，本文正是朝著回答這一問題的目標進行努力。值得指出的是，由於威權國家嚴格地限制公民的政治參與，因此本文只對發達民主國家中的政治參與進行討論，因為在發達的民主社會中，當局的強制與侍從主義相對而言比較少。

由此，作者將政治參與設為因變數，並通過三個維度對其進行測量，分別是政治興趣、對政治議題的討論以及選舉參與。其中，作者對民眾的政治興趣數據選自World Value Survey，Eurobarometer以及European Election Survey，對政治議題的討論數據選用World Value Survey和Eurobarometer，而對民眾選舉參與的數據採用Eurobarometer，Role of Government，European Election Study以及Comparative Study of Electoral Systems 等一系列調查資料庫。

而在自變數選取上，特別是在經濟不平等這方面，作者指出，經濟不平等的政治效應研究進展緩慢的原因是跨國比較中不平等數據的普適性，但是幸運的是Luxembourg Income Study (LIS)為此提供了寶貴的基尼指數，使得可以在不同民主國家之間進行比較。

其次是收入，這是全文探討的核心變數。作者指出，在「相對權力理論」和「資源理論」中，收入都是基於個體層面的考察，而本文中則通過5分類量表，通過測量家庭收入進行表示，其中最貧窮的被記上1，而最富裕的被記為5。

在控制變數的選用方面，作者將年齡、教育、婚姻、居住地、宗教等人口學變數以及是否加入工會等狀況被控制，儘管它們也會不同程度地對政治參與產生影響。此外，作者還指出，在政治參與的跨國比較研究中，制度的特徵非常重要。總統制、聯邦制以及立法機構中的聯合制度對政治參與的影響是不同的，在此需要將其控制。

方法

在方法上，作者明確使用多層回歸模型，從個體層面i到國家—年份層面j再到國家層面k，分別建立的公式如下：

接下來，作者通過計算出（1）的偏導數來測量不平等對政治參與的邊際效用：

最終的模型分析與結果分別如表1和表2所示：

總結與討論

表1展示了多層分析的結果，這些結果與「相對權力理論」的論述較為一致：除卻最富有的1/5人口外，收入不平等顯著地削弱了收入水平處於末端及以下民眾的政治興趣、對政治議題的討論熱情以及在選舉過程中的參與。同時，分析的結果表明收入不平等沒有起到鼓勵任何收入群體進行更多的政治參與的作用。因此，本文的分析結果並不支持「衝突理論」與「資源理論」。

表2是利用等式2計算不同水平的收入並通過logit回歸展示不平等對政治利益和其他指標的估計效應。可見除卻對最富裕的1/5群體來說，收入排在後面4/5的群體特別是對中等收入水平以下的群體而言，不平等對政治興趣產生了顯著的負效應，這再次驗證了「相對權力理論」闡述的觀點。

最後，作者總結道：經濟不平等減少了民眾特別是收入較低的群體政治參與的興趣，這有助於解釋為什麼發達國家選舉中民眾政治參與下降的現象（「政治冷漠」）。這些結果揭示了影響民主運作的條件——民主政權的存續依賴於經濟和收入分配的相對公平。具而言之，如果民主的政府在經濟資源分配方面做得更公平，民眾之間的權力分配將變得更平等，將會激發較為貧困公民的政治興趣和參政熱情。相反，日益擴大的經濟不平等雖然使得最富有的群體享受到了民主，但是卻使得絕大多數人認為政治的遊戲成本太高，根本玩不起，進而放棄了自身的政治興趣和參政熱情，這導致的結果將與民主的本質相悖。因此，民主政府應該通過強化再分配來應對日益擴大的不平等現象。

編後記

從方法上看，這篇文章整合既有的數據、建構了用於操作的資料庫，並用多層模型進行檢驗，對小編這種從事政治學量化分析學習的入門者而言，理解起來不是特別難，但是要完全replication起來卻宛如一座大山橫亘面前。從理論上講，這篇文章整合檢視了關於不平等與政治參與的三大主流理論，並為「相對權力理論」的論證提供了有力依據，有理論有方法，是一篇標準的政治科學研究範文。

從內容上講，這篇文章有助於我們理解西方發達工業民主社會中的政治參與和政治分配。此外，儘管這篇論文通篇談論的對象是發達國家，但是對從事中國研究和廣大發展中國家研究的學者來說也有著重要的啟發意義。特別是對中國而言，儘管改革開放使得中國國家經濟體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對此，我們有理由感到驕傲與自豪，但是與此同時，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中國社會的貧富差距正在愈來愈大，由此滋生了一系列消極的現象。因此，在社會主要矛盾發生重大轉變的新時代，理解當代中國收入不平等、政治腐敗及其引發的負面效應，增強民眾的獲得感，建立「公正社會」，將為進行中的全面深化改革提供重要啟發。

關於中國社會公正的進一步探討請閱讀

1.孟天廣、楊明：《轉型期中國縣級政府的客觀治理績效與政治信任——從「經濟增長合法性」到「公共產品合法性」》，《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12年第4期。

2.孟天廣、陳昊：《不平等、貧困與農村基層民主——基於全國400個村莊的實證研究》，《公共管理學報》2014年第2期。

3.王浦劬、季程遠：《新時代國家治理的良政基準與善治標尺——人民獲得感的意蘊和量度》，《中國行政管理》2018年第1期。

4.王哲、孟天廣、顧昕：《經濟不平等與民眾的腐敗容忍度:基於多層次模型的跨國分析》，《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16年第2期。

5.楊光斌、舒衛方：《「公正社會」取向的國家治理與制度建設——黨的十八大與中國的政治發展》，《行政論壇》2013年第1期。

6.殷冬水、周光輝：《利益表達平衡：社會正義的內在要求——我國社會不公發生邏輯與社會正義實現方式的政治學分析》，《江漢論壇》201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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