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的第二隻眼睛是第二顆地球》
劇本名稱:那個男人的第二隻眼睛是第二顆地球
字幕:每當他闔上眼皮,黑暗中會生出萬千面相,那是逝去人們的魂聚。他熟悉每個人的面孔,熟悉每個人的所在,熟悉每個人所做過的。這些人,曾有他恨的,亦曾有他愛的。當他睜開眼時,你會看見,他的第二個眼眶,只剩下黑色——那是一個無底的洞,深處,綴滿了星,每一星上,皆載著一個靈魂。
第一幕
何何(對窗外喊):「難道這個世界就不能發現我的天才嗎?」
旁白a:這才幾點!亂嚷嚷什麼,讓不讓人睡覺了!
旁邊b:都幾點了!瞎叫喚什麼,讓不讓人睡覺了!」云云。
(何何總是會聳聳肩,嘟囔著又有什麼辦法呢之類的話。)
何何無精打采地走在路上。綠燈亮,車輛齊齊地停住。何何被身後人浪推過馬路。
回到家裡,他把買來的東西丟到一堆雜物之上,慌忙挪到鏡子前,檢查自己的眼睛。
母親:何何,你是不是少買了醬油?
何何:昨天不是剛買過嗎?(不耐煩地)
何何使勁一下一下眨著眼睛,感覺並沒有方才那般癢了,便也不在意了。
可是,那個夜晚,他夢到了與以往不一樣的東西。
夢裡,夜空中,何何竟看見了銀河,真如銀色的緞子。每一點星光,皆純凈真實,直抵人心。
世界,這樣的星空,多久沒有出現過了?
何何回憶著兒時,那個時候,夜空仍會給星與月展現自己的機會。何何甚至還記得,夜晚,父親帶著自己去河邊捉螢火蟲。河中映著星的影,螢火蟲的影,二者的光相融,在河中繪出一帶光脈。父親對他講,這像銀河。
「銀河是什麼?」
「銀河是什麼呢?」
是什麼呢?
何何的記憶變得模糊,他忽然想不起來父親的模樣,只能記得一個輪廓——父親抬起頭,望著夜空。
那個時候,還是有星的。
後來,何何在書上,看到了有關銀河的介紹,還有與之相關的圖片。
「真像是銀色的緞子啊。」
第二幕
何何有點記不清,那群人是什麼時候找到他的。或是說,他起初有點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來找他。
何何盯著眼前銀色方盤上幾何形狀的食物。據說,這些食物是由幾百個專家組成的營養小組為他專門定做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切合他每日每時每刻乃至每秒每一個細胞所需要的各種養分。雖然樣子不太能讓人提起胃口,但是味道還不錯,所以何何總是把它們吃得一乾二淨。
何何每天的活動被規定得十分規律。
早上八點起床、洗漱、吃早飯、定量鍛煉、神秘的檢查(何何是這樣稱呼的)、吃午飯、定量鍛煉、神秘的檢查、吃晚飯、晚上九點上床睡覺。
何何也不允許使用電子產品,不允許閱讀,不允許做愛——不允許做一切人類社會裡允許做或者是默認可以做的事情。他的身邊只有穿著白色衣服,沉默不言的工作人員。何何甚至分不清這些人的性別,有時候,何何甚至會覺得這些根本就不是人。
這天晚上,何何仔細地想了想,自從來到這裡以後,已經多久沒有與母親見面了。那個剛認識的女孩恐怕早已經把他忘到是哪條街道認識了的吧。還有那群狐朋狗友……
想著想著,何何忽然感到脊背一陣冰涼。
「我好像是死了一樣」何何想。
何何哭了,傷心欲絕。
那天晚上,何何第一次允許可以不用睡覺。可是眼淚流完的他,很累,太想睡一覺了。不知道多少天以前,何何這個時候可能還在籌劃著自己偉大的夢想呢。
何何早已經知道自己會有異於常人之處了。
他堅持呆在這裡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這一點——這裡,有人,甚至可以說是十分了不得的人,而且還是一群人,他們都認可他的天才。
而這份「天才」好像是因為他的眼睛。
「我的眼睛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呢?」
何何用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白色天花板上白色的燈管,又巡視了一下門口站著的兩個白色衣服的工作人員——真的像是兩尊雕塑,何何這樣想。
「我的眼睛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呢?」
突然,一隻豆大的,黑色的蒼蠅飛了進來。
嗡嗡嗡,聲音極大。
兩尊雕塑,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具,先原地抖動一下,然後立即慌張地去追那隻蒼蠅。
蒼蠅落在了何何的面前。它的兩隻碩大的眼球——密密麻麻的網格像是無數個小電子屏。忽然,蒼蠅的眼睛亮了起來,它的眼睛真的是電子屏!上面出現了一個何何素不相識的人,嘰里呱啦說了一堆何何聽不懂的話。然後,就消失了。
下一秒,白色的天花板就被炸開了一個大洞。
何何就這樣被一群黑衣人帶走了。
第三幕
「我不是瞞你,我在上小學的時候,寫的作文總是被老師課堂上當做範文給全班學生念一遍又一遍。」何何看完面前雜誌上的一篇文章後,又聳聳肩說道,「可惜的是,我不屑於參加什麼作文比賽,要是我參加了,不知道能獲多少獎呢。」
「那你覺得我這篇文章寫得怎麼樣?」坐在何何身旁的女孩說道。
「嗯——還不錯吧。」何何把雜誌合上,「那接下來咱們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何何猛地睜開眼,看見面前有三個黑衣人持槍圍住自己,他們身後是一個短髮的女人。
「這裡是哪裡?」何何剛說完,就從一旁的小窗往外望去,只見白茫茫一片。
「喂,你們把我的機器人朋友們都怎樣了?」何何喊道。
女人猛地上前,貼近何何,用一雙帶著厲色的卻又有些媚色的眼盯著何何。
何何不自主地嗅了嗅鼻子,然後臉紅了。
「為什麼上帝會在你這樣人的身上開這種玩笑?」女人自言自語地說了句讓何何一頭霧水的話,還是一個疑問句,難道是要讓他回答嗎?何何如是想,便真的想了一陣子,最後說道:「畢竟我的天才是註定要被發現的。想當初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媽甚至不要她那個曾經與她情定終身,定要海枯石爛的人而選擇帶著我走。可能我真的有一些與眾不同的地方……」何何話沒說完,看見女人對旁邊的黑衣人做了一個手勢,隨後,何何便眼前一黑。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何何看見白色的天花板上白色的燈管。
「是我做夢了?」
何何視線變得模糊,這時,他看見了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
多久沒有見到過太陽了?
何何最近一次想到這個問題,還是那天早上去幫母親買東西的時候。
何何躺在地中,看見白雲之中,藍幕之上,那顆碩大的太陽,正瘋狂地噴涌金浪。何何覺得自己已經和大地成了一體。他好像感覺到自己的毛髮成了草原,它們正在吮吸著陽光。他的每一寸皮膚都在暖洋洋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打著懶散的呵欠。
這時,何何大腦中曾經籌劃的那些夢想一切煙消雲散,只留下一個希望,一直這樣躺下去的想法。
可是,這時藍幕突然被撕出一個大洞,之中洶湧的噴出黑色的,液體似的東西。
「那是什麼?」
何何想站起來仔細地看,可是他站不起來。
他任憑這黑色染黑了一切,甚至染黑了自己。
「接下來肯定是要去看那個剛上映的電影吧!」
「什麼電影?」
「銀河鐵道之夜啊」
第四幕
有時候,他似乎真的能夢見,數以千計的白鶴,一齊振翅,飛往蒼穹。然後又會有另一班白鶴,從空中飛回大地,它們的羽毛沾上了銀色的星塵。它們會飛到大湖,用湖水洗濯身體,它們抖動羽毛,揚起水花,在月光下,像是騰起了銀色的霧。
何何看見霧中,有大鶴與小鶴的影。
何何想起了父母。
自從母親得知父親前年死後,整個人都變了一個樣子。何何對父親的記憶已經定格在幼時,也只是零碎的記憶片段,像是放在玻璃瓶里的,一顆顆紙疊的星,輕盈的。托起,只能感受到玻璃的重量。紙星中空的肚子,正像是何何早已對父親的面容難以記起——即使母親拉著他去參加父親的葬禮。而何何只是看見了一個蒼老的男人的屍體,筆直地躺在那裡,準備著接受肉體分子化。何何還是覺得他就是街邊的一個陌生的將入老年的人。
最近何何感到自己的眼睛總是不時地發癢,甚至有的時候會有些刺痛。
他被帶到的這個所在,和先前那個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身邊的人會開口說話了,但是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於是,何何感到這裡果真和先前那個地方沒有太大的區別了。而且這裡沒有先前那個地方安靜。可是到了這裡何何最近總是喜歡自己想些事情,按他的說法,他是拾起了小時候喜歡自己思考的習慣——所以說,何何很懷念先前那個安靜的地方。何何原本以為他所在的那個地兒是人擠人的,但是仍有個大的空間供他思考。到了這裡後,他發現這裡更是人擠人——連一個給他思考的空間都沒了!
有時候何何會向這些人提出「請安靜點」這個條件,可是他們總是愛搭不理的。
何何重複著以往的生活規律,只是他的眼睛被戴上了一個讓他感到很難受,並且難以形容的裝置。難以形容是因為何何沒有鏡子。
現在何何總是盼望著晚上睡覺的時候,因為那個時候,他總是可以到夢裡思考。何何的夢越來越清晰,他也感到他的夢越來越真實,那裡是真的安靜,沒有別人來打擾。可是,最近這幾天,他總是感到即使在夢裡,也能聽見有人在說話。
或者可以這樣講,他真的是看見了有人在,甚至看見了突然出現的一座座高樓。何何也不在意這些了,他可以移步到別的地方,他的夢境很大,足夠他可以尋找到一個只有他一個人進行思考的,安靜的地方。無論何地,白天總會有藍天與太陽,夜晚總是會有星星或是月亮。他甚至還能遇見很多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生物,還有植物,他說不上來名字。我也說不上來,可是一切都很有趣。有一次,何何遇見一片花田,當他靠近時,花兒們紛紛扭頭朝向他。當他走進去時,花兒們甚至給他讓出一條小徑,並從花蕊處噴出許多五顏六色的花粉,像是迎賓的彩帶。何何在這裡遇見了第一隻他所認識的生物——一隻蝴蝶。他曾在學校的標本室里見到過相似的。只不過這裡的蝴蝶翅膀更大,花紋更好看。
何何就這樣走著,不斷地走著。
他不知曉盡頭何處,只想著走下去就好了,畢竟是在夢裡。
有時,他也希望遇見一個人,一個和他一樣的,不斷邊走邊思考的人。
第五幕
何何希望再次見到那個短髮女人。何何實在想找一個人聊聊天了。何何想了許久,最後也只能鎖定到那個女人的身上,畢竟她說的話他能聽懂,雖然也不是完全懂。
他的希望實現了。
再次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女人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自由了。
「自由?我挺自由的呀。」何何還是想了想才開口說道,像是對女人說也像是對他自己說。
「幾大國已經簽訂協約。所以你自由了,你可以回家了。」
「回家?你們難道不需要我了?我還沒有做什麼呢。嗯……我會做的挺多的,比如——」
「希望上帝真的沒有向人類開玩笑。」女人走近何何。
「呃——我覺得,你口中的上帝應該選對人了。」何何支支吾吾地回道。
女人退了幾步,而眼神依舊停留在何何身上。何何感到很不自在,他不知道這份不自在是因為什麼——是因為女人的眼神太凌厲,還是別的什麼?
女人又與上次一樣,做了個手勢。
何何眼前一黑。只是這次,何何依舊睜著眼睛,這時候何何他才意識到,這片黑是那麼大一片——原來裝在眼睛上的東西已經被拿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兜在何何頭上的罩子被拿走了。何何慢慢睜開了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層層疊疊的街道與鱗次櫛比的樓房。他抬頭向上望去,尋著自家的窗戶。可是實在是太多了,怎麼也找不過來。讓何何奇怪的是,今天樓門一直敞開著,且無人進出。而並不是和以往一樣,每時每刻,都有不斷的人流湧出湧進。
何何也不太願意在想太多。他現在很想躺在自己的床上睡上一覺。就在他剛踏進樓門的一瞬間,一陣鑽心的疼痛發生在他的眼睛上。他一邊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然後又清晰。他捂住眼睛,蹲在原地。
他看見了又一片大地,森林瞬間被伐盡,然後無數高樓拔地而起,林立四周。他清晰地看見,天空上飛翔著無數無人機,而每秒鐘都會有飛鳥墜落。那藍色的幕上,被割開了幾個口子,不斷地從中飛出黑色點點狀的東西。他甚至還看見,那片花田,瞬間化成黑色的齏粉,只是為了給一幢他不認識的建築讓個位置。
「何何!你終於回來了!」何何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他忍住痛,轉過頭去,原來是那個他本以為早已經把他忘記的女孩。
「你眼睛流血了!」
何何聽到她這樣講,放下手來,用另一隻眼睛清晰地看見手上的鮮血。
第六幕
何何在昏迷中,腦中不斷閃過不同的畫面。他看見那個他自認為是只屬於自己的地方,突然闖進了很多人。他們像是組成一雙巨大的手,操弄著這個地方,好像搶著要將這裡改造成什麼。他甚至感覺看見了他的鄰居們,在一所擁有更多房間而房間卻更大的樓里爭搶著房位。忽然,何何大叫了一聲。他看見攢動的人影中,有一個熟悉的背影,這個背影被這樣多的人嚇壞了,停在原地,慌張地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尋著什麼人。
那是他媽。
何何醒了,他看見守在一旁的女友伏在床上睡著了。何何舒了一口氣,環顧一下四周,認出這是他的家。可是母親呢?
何何下了床,把被子蓋在女友身上。便移步到母親的房間。而母親並不在,甚至母親珍藏的那張二十年前照的全家福也不見了,單留一個相框在桌子上放著。
「你醒了?」
「是你醒了。我媽呢?」
「阿姨今早出門了,說是什麼居委會要開會。
何何,你知道嗎?阿姨最近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表現的很奇怪。她常常……」
「你是說我連我媽怎麼了我都不知道嗎!」何何突然對女友吼道。
女友愣住了,然後將手上的一個藍色封皮的本子扔到了地上,轉身離開了。
何何撿起本子,上面印著幾個黑色的字,這幾個字給何何帶來的也正是黑色的宣告——阿爾茨海默病。
何何感到前所未有的落魄。將近三十歲的他,沒有結婚,沒有工作,甚至辛勞工作十年後,連一平方厘米的房子都買不起。原本以為世界上真的有人發現了自己的天才,而就在剛剛,他的天才就被一句「你自由了」,解僱了。他失落地坐在床上,手裡那本藍色封皮的本子被他攥地發皺,像是夢裡母親那張慌張的臉。
「對,是夢而已。老媽怎麼可能會得這種病,畢竟是我這樣天才的母親。」何何如是想。
何何就這樣鬆了一口氣,他把本子隨手扔到一旁,便懶懶地躺在床上。
何何盯著白色的天花板上白色的燈管,那裡有另一個何何望著他。
第七幕
有時候我在想,上帝可能就是一個愛開玩笑的老頭,畢竟他的年齡包含了太多個數不清的八十歲——那樣的大腦,會不會像是由一堆哇哇大哭的小孩和一堆哭完嘬著手指一下一下吸著鼻涕的小孩再和一堆莫名其妙哈哈大笑的小孩組合在一起形成的。
假如真的如此,那麼各大國的最後得出的結論不盡相同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這個男人的眼睛並沒有像傳言中所說的是宇宙中第二顆適宜人類居住的星球。可是,這樣的結論不用想,甚至連一絲腦電波都不要發出就能知道的吧。
可是,玩笑未必不是真的。
何何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他的眼睛像是一個氣球,愈吹愈大。他的耳膜不斷震動著,眼淚不停地流著。他的頭腦以極快的速度放映著各種各樣的畫面,每一幅畫面里的主人公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可是,何何實在太疼了。他摸著自己的漸漸變大的眼球,像是在摸一個雞蛋,又像是再摸一個鵝蛋,再來就像是一個鴕鳥蛋了。
何何害怕了。他害怕這顆眼球,會像是一顆炸彈,突然爆掉,把自己寶貴的頭腦炸得粉碎。於是乎,何何一咬牙,他把這顆眼球定型到鴕鳥蛋大小——挖了下來。
這顆眼球,滾落到地板上,拖著一條長長的紅色尾巴。
就在眼球掉落到地的一瞬間,何何感到樓房在抖動。眼球每一下滾動,便會使得樓房的抖動加劇。
何何慌忙地跑下樓。他的耳膜被四周建築崩塌地巨響震的像一面被大力士不停地敲打的大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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