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你在天堂還好嗎？我好想你啊

最新 04-12

婆婆=媽媽的媽媽，河南人習慣把姥姥稱為婆婆。魏爺=姥爺，也是河南人特有的稱謂。特此備註。

我的婆婆姓張，名金鳳，祖籍河南鞏縣。從小裹腳，沒讀過書，一生的家庭主婦。結婚後離開老家，跟隨做小生意的魏爺到了西安，相夫教女伺候公婆，一待就是10幾年。魏爺去世的早，50多歲婆婆就追隨已經工作結婚的女兒（我媽是獨女）到了寶雞，直到70多歲離開人世，再也沒有去過其他的地方。

我是在婆婆的背上長大的，因此從小就和她有著深厚的感情。記得小時候大人總喜歡拉著孩子玩「挑撥離間」的遊戲：「小三（我在家裡行三，那時家家孩子都多，父母為了省事，基本上都是按數字起名字的。哎，如果他們知道幾十年後的「小三」原來包含了那樣的深意，不知道當初起名字時是否會稍微慎重一點。哈哈哈……），你說到底是爸爸好還是媽媽好？」

「婆婆好！」我每次都會毫不猶豫的這麼回答。

「為啥呢？」

「因為我是婆婆生的啊！你看：爸爸對姐姐最好，所以說姐姐是爸爸生的；麻麻最喜歡哥哥，所以說哥哥是麻麻生的。婆婆最疼我，所以說我就是婆婆生的嘍。哎呀你們大人真笨，怎麼連這些都不懂呢？！」

小孩子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單純，但也是最深邃和最「毒」的：任何關於感情的偽裝在他/她們面前都沒有用，因為他/她們的內心無比的清澄。誰對他最好，誰最愛他，他一眼就能看穿，而且絕不會犯錯---關於這一點，我也是直到為人父，才在我自己的孩子身上有了切身的體會滴，我的小兒子也如我一般，是被姥姥從小帶大的。記得有次我在接他放學回家的路上問他：

「兒子，你愛爸爸嗎？」

「嗯……」兒子心不在焉的答到。

「嗯是幾個意思啊？那就是不愛嘍？」我一時心裡犯賤，忍不住追問到。

「哎呀沒有不愛啦，嗯就是嗯唄，問那麼多幹嘛呢？！」兒子頗有些不耐煩的敷衍到。

「奶奶的，你還不耐煩了！老子一天辛辛苦苦的送你接你給你買玩具晚上講故事陪你踢球做遊戲……（此處省去10，000字）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

氣氛很尷尬的沉默了許久……

最終我還是沒忍住內心的好奇和鬱悶，又再次犯了個賤：

「那你愛姥姥嗎？」我繼續問道。

「愛！！」這次兒子絲毫不帶猶豫滴；斬釘截鐵滴；鏗鏘有力滴；心甘情願滴回答到！！！

（這兒子算是白養了，整個一個白眼狼啊！！！我哭，嗚嗚嗚嗚……）

我一出生就被交給了婆婆，爸爸媽媽那時候工作都很忙，再說孩子又多，因此照顧我的工作就幾乎都是由婆婆來承擔的。婆婆沒有讀過書，也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是從她的身上，我卻深深的體味到：被一個人愛著，是一種怎樣的幸福。

人的記憶真是個神奇的存在：有時候一件並不存在的事；或者你並未親身經歷的事；亦或確是本人親身參與，可因為時隔太久或者當時年紀太小還無法形成清晰的記憶，卻可以經過後人反覆的講述和描繪，從而日積月累潛移默化，漸漸的這些場景就被刻進了你的大腦，並最終順理成章的成了自己「真實的」的人生記憶。

比如說那些個等待麻麻的漆黑雨夜……

當時我可能只有1歲左右，有段時間媽媽經常要晚上加班，這可苦了還沒有斷奶的我：「記得」（其實更多的是根據媽媽/姐姐現在的描述，我在自己的腦海里事後所畫出的場景）當時每到晚上睡覺前，我都會哭著叫媽媽---因為肚子沒吃飽，或者需要母親臨睡前的陪伴。而且更加邪門的是，越是下雨天我的反應就越強烈，此時無論怎麼哄我都沒有用，直到婆婆拿出小被子把我包裹好，拉著哥哥姐姐一起出門去找媽媽，我的哭聲才能稍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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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通讀過《資治通鑒》；我一度可以從頭到尾背誦整個《宋詞》；我一年平均看80多本書，但是每當我想到下面這個場景時，我都會有種「詞窮」的尷尬---因為我實在無法從浩瀚的辭海里，找到一個合適的辭彙，去形容自己內心深處的感受。於是每到此時，我只能一遍遍的告訴自己，這，可能就是「愛」吧：

我們家當時住在臨街的一幢小樓里，媽媽上班的工廠就在馬路的斜對面：那時候沒有電話更別提手機了，因此上班期間根本聯繫不上父母。再加上那是個軍工廠，外人根本不允許進入。所以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央求門衛或者臨時進出的叔叔阿姨，去媽媽的車間叫她出來，然後就在廠門口的馬路邊給我喂幾口奶，哄我睡著了以後，再回廠繼續加班……

記得從家到工廠大門估計有50多米的距離。那是一條並不太寬闊的馬路，路的兩邊每隔5/6米遠就種著一些高大的槐樹，槐樹旁有一條窄窄的人行道，一直通到工廠的大門口。

那該是一種怎樣的畫面啊？每次我想到它們時，心裡都會無比的懷念那已經去世多年的婆婆：天空中下著大雨，四下里漆黑一片。泥濘中一個裹著小腳的老太太，用兩隻手在懷裡輕輕的抱著一個不停哭鬧著的，渴望媽媽餵奶/盼望有人愛撫的孩子。在她的身邊還跟著兩個半大的小孩：10歲的姐姐站在婆婆的左邊，正用盡全身的力氣高高的打著傘；8歲的哥哥端著小板凳擠在婆婆的右邊，隨時準備著找一塊平坦的地方放下板凳，好讓抱著我的婆婆歇一歇腳，避一避雨。

雨越下越大，夜越來越深，路上早已人跡皆無，此時茫茫的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了我們四個人/一把傘和一個小板凳。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失望的哭鬧起來：因為媽媽還沒有出現。於是婆婆只好起身，吩咐著哥哥姐姐拿起板凳高舉著傘，四個人擠成一團地朝廠門口的方向再挪動幾步。婆婆一邊走，一邊看著我的眼睛，像唱歌一樣的反覆嘮叨著：「曹**（媽媽的名字），趕快出來吧，小三要吃奶；曹**，趕快出來吧，小三要吃奶……」

小時候總覺得從家裡到廠門口的那段路好長好長，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可如今兜兜轉轉尋尋覓覓之後才發現，原來世界這麼小，人生如此之短暫，這一切就像歌里唱的那樣：「還沒能曉得，就快要老了，儘管心裡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

此時你唯一能做的，不過是以一顆感恩的心，在靈魂的最深處，為已經逝去的美好尋找一塊安身之所；然後以一顆更加虔誠/好奇的心，為將要來臨的明天，獻上真摯的祝福和憧憬。因為過去的就已經過去了，無論你如何的不舍和掙扎，它們都不可能再回來了---就像未來一樣，無論你喜不喜歡，接不接受，太陽明天一定會在東方出現，用她那穿透萬物的陽光，照亮整個世界。

其實我骨子裡是一個樂觀積極的人，在我過往的人生中，雖然也經歷過一些常人沒有經歷過的痛苦，但好像都沒有給我留下過什麼特別哀傷的記憶---但有一件事情是個意外，那就是送婆婆告別這個世界。

婆婆一生善良勤謹，沒有做過壞事，但是老天爺卻沒有給她應得的善待---婆婆生命中的最後幾年，基本上是在病榻上度過的：從一開始的步履蹣跚，到接下來的卧床不起，再到最後的神志不清，她幾乎經歷了衰老的整個過程---帶著無奈和痛苦。

婆婆走的時候我正在蘭州上大三，一接到家裡的電報我就立刻動身坐火車回家：按照老家的規矩，老人的屍身是要靠孫輩的男丁抬出家門的。記得到家時已經是半夜了，忙碌了一天的父母因為太累，那晚早早的就上床歇息了（因為第二天就要出殯，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操心）。我一個人洗漱完畢後，獨自坐在客廳抽煙。抽著抽著我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想法，一種想要和婆婆做最後告別的衝動。於是帶著這種複雜的心理，我起身獨自一人走到了婆婆的房間，坐在她的床邊，挨著她的臉/身體，自言自語了開來……（婆婆是在家裡去世的，所以直到出殯身體都沒有離開過家）

事情已經過去20多年了，如今我早已忘記了當時都和婆婆說了些什麼，腦海中唯一能記住的，就是婆婆消瘦但卻無比安詳的面容。我好像當時並沒有哭---最起碼在我事後的記憶里，那一晚沒有痛哭流涕的畫面---只是一直看著婆婆，然後小聲的和她說話，腦海里也像過電影一樣，反覆播映著過去20年間和她在一起的場景：

有美好的，有哀傷的，有模糊的，有清晰的……一幕一幕，讓人由衷的感慨和懷念……

但奇怪的是，自始至終我就是沒有哭！因為我覺得婆婆還在，她就在我眼前，她就在我身邊，只要我願意，抬手就能碰到她/拉到她/感受到她，雖然她的肌膚已經失去了溫度……

但是這一切虛幻的安慰最終還是破滅了：第二天，我和哥哥輪流把婆婆背下樓，一路坐車拉到了火葬場。到了目的地後，一邊把婆婆交給工人排隊等著送進焚屍爐，一邊有人開始帶著我們完成各種複雜的儀式（燒香/磕頭/砸盆子/點祭品/挑骨灰盒。。。）---做這一切時我還是沒有哭。事後想想，可能是因為自己當時太年輕吧，還搞不懂「分離」真正的含義……

忙完這一切勞什子的程序後，大人們都已經累的東倒西歪的了，開始各自找地方歇息，然後等待著火化儀式的最後一個環節：將骨灰裝進寫著名字/貼著照片的盒子里，然後和其他人一起，擠進一個小格子中，就此告別一生。

在大人們聊天等待的時候，陰差陽錯般的，看看四下無人，我獨自溜進了焚屍爐的房間里。只見一字排開的四個爐子中火光通明，帶著好奇心，我湊近了其中的一個爐子，貼著透明的小窗戶，我看到了讓人終身難忘的一幕：

那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穿戴整齊的/安安靜靜的躺在鐵柵欄上，他/她的四周包裹著紅紅的火焰。一開始火勢並不大，只存在在他/她的表面，可不一會火就熊熊的燃燒了起來，越來越大越來越高，緊接著是砰的一下，整個人像氣球一樣的從中間炸開，然後火借著爆炸的衝擊力一下子填滿了整個爐膛，我的眼前，彷彿升起了一團焰火---對，就像大年三十燃放的焰火那樣，璀璨奪目！！

那一刻，我的眼淚再也無法遏制的奪眶而出！因為我終於明白：婆婆離開我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從此以後，在這個世界上，我永遠的失去了一個，曾經最愛的人……

上個月我陪兒子去看「尋夢環遊記」，裡面有一個場景特別的催淚：當男主人公生前最後一次離家時，在女兒的床前和她告別。此時電影里響起了「remember me 」的纏綿歌曲，看著鏡頭裡那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眨巴著美麗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的爸爸，我的心裡像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撞擊了一下，鼻子一酸，眼淚開始止不住的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