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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民大成子的隱居生活

註:文章較長,讀完需用一個半小時,建議靜心時讀,不會讓你失望。

陰雨山啊有伐木的人,

陰雨山的山嶺高入雲間,

他們可有寒衣穿?

喲咿喲咿喲咿喲咿咿——

——滿洲民歌

大成子和他父親住在陰雨山,那裡,離柳浪村十里地,每個月,大成子和他父親趕著小馬車,都要來柳浪村兩次。柳浪村的人說,從柳浪村去往陰雨山,根本就沒有路,奇的是,這爺倆兒總有辦法把小馬車從山上趕下來。柳浪村坐落在一片平坦的谷地上,四周被重重疊疊的大山包圍著,有六七十戶人家,主要靠種植木耳活著。柳浪村的人稱他們住的地方叫山下,相比而言,大成子和他父親住的陰雨山就是山上了。陰雨山是一座大嶺,從眾山之中突出出來,一年四季雲遮霧繞的,晴天也像下雨,因而被叫成陰雨山。陰雨山就一戶人家,住的就是大成子爺倆兒。他們房子是以前伐木工隊建的,後來,伐木工隊搬走了,房子扔在那裡,多年後,荒草野藤的將道路封死了,大家也就忘記了那裡還有房子存在,後來,大成子父親來到柳浪村,三轉兩走的發現了那裡,就住下不走了。

大成子和他父親來柳浪村,主要是把山特產品送到張三家的雜貨鋪中,在雜貨鋪中兌成油、鹽、醬、醋和酒,另外還要買幾斤旱煙。置辦完這些東西,大成子的父親便在櫃檯前坐下,這時,雜貨鋪老闆張三便用酒提子給打上一斤白酒,再捧上一把花生米,大成子的父親便拎著酒提子喝起來。大成子不喝酒,只抓把花生米站在雜貨鋪門口,一邊往嘴中扔花生米,一邊用黑黑的小眼睛打量著雞飛狗叫的柳浪村。

每次下山,大成子的父親依例都要喝醉一回,喝醉了後,他要到柳浪各家走一走,說是去看望朋友。大成子父親的醉態很可觀。他長著高高的大個子,拖著一條腿,走起路來那條腿像掃帚似的,不斷地掃著路面。柳浪村的人都知道,大成子父親的這條腿是腦梗留下的後遺症,不喝酒時,他的腿只掃身前半米多寬的路面,喝過酒後,幅度就大了,從馬路這邊掃到那邊,又從那邊掃到這邊,走的是「S」形,然後,會歪向道邊某戶人家。柳浪村的人對大成子的父親很熱情,見他「掃」進門來,客氣的倒水、遞煙,但大成子的父親很忙,屁股剛剛沾到炕沿,又馬上站起來,要在人家各處「視察」一番,比如說看看人家房後種的木耳,看看人家房前養的蜜蜂,實在沒有什麼看的了,也要去人家園子中看一眼種的茄子豆角西葫蘆,然後表示滿意,然後和人握手,有男主人在,和男主人握手,沒有男主人在,和女主人握手,然後口齒不清的說,嗯哼,哈,咱們草頭百姓,哇,是吧……再然後,會被主人送出院子,又往下一家走去。大成子並不隨同父親進人家「視察」,他只是在外邊看著馬車和車上的東西。那馬是一匹棗紅色鄂倫春馬,個頭很小,披著長長的馬鬃,拉著的那輛車也很小,跟手推車差不多。大成子等得不急不緩,對父親的表現似是很欣賞。見大成子和他父親進村了,常常有一群小孩子跟著看熱鬧,看大成子父親的醉態,學他走路的樣子,每在這時,大成子的父親總能抓住一個小孩,用粗糙的大手去揪孩子的小牛兒,小孩被揪得吱哇亂叫,其餘的小孩子圍著笑,大成子也跟著笑。

大成子的父親視察完柳浪村,便到黃昏了,大成子的父親的酒也醒了一半兒,有人要留他吃飯,大成子的父親總是拒絕,說,山上還有一大家子呢,咱們草頭百姓,過日子,是吧……話說得不明不白,可大家都明白。大成子父親說的這一大家子指的是他在山上養的雞、鴨、兔、豬什麼的,還需要回去管。人家有事兒,怎能死留呢?於是大家很理解的點著頭,道,好,好,那就下次,下次……至此,大成子父親把屁股歪在小馬車上,一會兒就睡著了,大成子便牽著棗紅馬,向著黃昏的陰雨山走去。

柳浪村的人都知道,大成子的父親過去是市裡的一個官兒,好像負責的是精神文明,沒想到,自己卻和一個女工部長不文明了,還被人家老爺們抓了現形,正好趕上「嚴打」,他被關進了監獄,一關就是三年。大成子父親出獄後,黨藉沒了,工職丟了,無處可去,便來到柳浪村,後來便找到了陰雨山,便在那裡隱居下來了。那個女工部長夠意思,聽說他出來了,離了婚,便也來了了陰雨山。

這件事,柳浪村的人眾說紛紜,說來說去,大家無非是可憐那份兒皇糧,扯什麼蛋兒,把號都整沒了。對此,小學校的張老師有自己的看法,說,這是愛情。山民們不理解啥叫愛情,但對大成子的母親頗為讚歎,說,那女人長的,鼻子是鼻子眼兒是眼兒。這話等於沒說。大成子父親有一個鼻子是鼻子眼兒是眼兒的女人陪著,日子過得十分滋潤。那時,山中動物多,還讓打獵,大成子父親每冬都打一倉房動物,兩人吃不了,每次下山,都送給山民了。夏天時,他們種糧種菜,養雞養鴨,滿山都是荒地,滿山都是雞鴨豬鵝的飼料場,不用人管,它們自己就呼呼的長,有山民去了,草窩裡抓只兔子,草堆中撿幾個雞蛋,再薅幾把家菜野菜,便什麼都有了。大成子的父親人豪爽,聯繫人,村裡人沒事時愛往他那跑,去喝酒,也順便看了大成子的母親,至於說非分之想,也只能想了。大家知道,大成子父親和他母親實在太好了,好得沒法說,荒山野嶺的住著,沒事兒還手拉著手登上山頂看夕陽……

柳浪村的人有自己的看法,說兩口子不能太好了,太好了就有事了。果然,大成子的母親住在山中第二年生下大成子,大成子生下第二天,大成子母親就去世了,得了產後風。大成子的父親把他母親埋在房後山坡上,墳旁種了一片丁香,每到春天,一片苦澀的香味兒漫過山谷,聞得人心裡憋憋屈屈的。

柳浪村的人記得,大成子母親剛死那會兒,大成子餓得哇哇哭,村裡人看不下眼兒,很多哺乳期的女人都紛紛上山,幫著給大成子哺乳,其中去得最勤的是劉二扁頭的媳婦,劉二扁頭媳婦長得瘦瘦拉拉的,兩個大油瓶奶子垂到腰前,奶水嘩嘩的,每次去當面奶還不算,走時還給擠出一碗。時間一長,山民們半真不假的開著玩笑,劉二扁頭不幹了,一狠心,把自己家的一對奶羊全送給了大成子的父親。大成子有了羊奶吃,山下的女人也就不再往山上跑了,幾年下來,大成子能走能蹽了,大成子父親便把奶羊送還劉二扁頭,上山時是兩隻羊,回來時給趕一群羊,大家都說劉二扁頭會算賬。

能走能蹽的大成子很能幹,沒有鍋台高的時候就學會了做飯,胳膊腿上的肌肉長出後,他便同父親一起種地、砍柴,看著兔子在哪座山坡掏洞了,雞把蛋產在了哪片草叢裡,還有豬,它們都去了哪片林子中找食吃……在山中待長了,大成子學會了山中生活的一應常識,他知道拴什麼樣的套能把野豬套住,用什麼點火能把黃皮子從洞中熏出來,怎樣在山溪中憋漁梁子,他還認識上百種草藥,知道巴枯牛三棵針風鈴草野花椒党參桔梗七葉一枝花,知道它們的名兒還知道它們治什麼病……同時,也知道山中的哪些東西送到張三家的雜貨鋪中能賣錢,能換回山中生活的一些必需品。

大成子父親有大成子幫著忙活,省了不少心,喝酒的時間就更多了。大成子父親愛喝酒,也能喝酒,一頓一斤白酒擋不住,但也常喝多,喝多了就到大成子母親的墳前哭。剛開始時,大成子還去往回拉他拽他,常了,也就不管他了,大成子父親在墳地上哭夠喊夠了,自己又回屋了。他對大成子說,我這是清理呢。大成子不明白啥叫清理,他父親給他講得很耐心,說,人的情緒積到一定程度,就要清理,不清理人要生病的。大成子不知道啥叫清緒,也沒清理,但人活得硬梆的,倒是定期清理的父親,一次沒來得及清理,「邦」一聲倒地上了,變得嘴歪眼斜,手腳不會動了。小小年紀的大成子,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把他掫到車上,拉到柳浪村醫務所,醫務所的王大夫說是腦出血,大家又找車將他送到地區醫院,腦里的血抽出來了,人又活過來了。從此後,一條腿不好使了。大夫千叮嚀萬囑咐他以後不要喝酒,但大成子父親照喝不誤。

父親退下陣來,山裡的活兒全壓在大成子的肩上,大成子年紀小,幹得有模有樣的。其實,山中的活兒也不需要怎麼干,需要的是管理,像雞下蛋,各找各的草窩,一眼照顧不到,就不知道下到哪裡臭了或讓蛇鼠吃了,像那些兔子,下崽時各盜個的洞,人就要為它加些防犯,找到兔子洞,四周撒上一些臭火藥點燃,如此,黃皮子呀猞猁呀狐狸呀聞到臭藥味兒,都遠遠避開了。這些動物怕臭火藥味兒,可能是遺傳記憶吧。大成子干這些事兒很上心,每天兩條小腿山上山下地轉著,對自家這片山地,該幹啥活兒不用老爹支使,自己都找上了。每一年,從春忙到秋,到了秋天就更忙了。此時,雞肥兔壯,便要殺雞打兔,剝皮褪毛,鹽漬起來,再掛在樹洞中,從樹洞的下方燒火熏制,把小雞兔子烤乾熏干,掛在房椽下,任秋風吹著太陽曬著,啥時想吃了,摘下一隻來,燒半鍋,吃得滿嘴冒油。除了雞呀兔呀,還有豬,他們散養的母豬,每年都產下一、兩窩豬崽,它們像野豬一樣在山中活著,啃草根嚼樹皮,找榛子拱橡子,一頭豬要長二年才夠刀,吃起來特別香……殺豬就要等下雪了,到柳浪村叫上來一些人,大家幫著殺,大家幫著吃肉,山下山下的,都活得樂呵。

大成子父親得了腦梗後,酒沒有減下來,相反,喝得更厲害了,他常常只喝酒不吃飯,大成子勸他少喝些,他父親說,人不喝酒還能幹什麼,啊,咱們草頭百姓……大成子崇拜他父親,聽他如此說,見他也不去母親墳頭上嚎了,便也不多說什麼了,只坐在一旁吸旱煙。大成子六七歲就學會了吸旱煙,他見父親總是煙不離口,也學著吧嗒,父親也不管,如此就學會了。活在山中,吸煙有很多好處,一解孤單寂寞,再一個,一到夏天,滿山蚊蠓小咬的,吸上煙,啥都不來了。不但人,就是養的那些動物也喜歡煙,是柴煙,晚上攏上一堆火,壓上青蒿子,濃濃的煙霧成了蚊蠓小咬的勁敵,豬呀馬呀一見煙都靠過來了。

山上也好,山下也好,日子都是慢悠悠地過的。

幾年後,人們好像突然發現大成子父親的掃帚腿不在村中掃了,問大成子,大成子說,他父親病了。知道了這個消息,柳浪村的人便三一幫、倆一串的往山上跑,去看大成子的父親,回來後,說起大成子的父親,大夥都一臉沉痛,搖頭嘆息。沒過幾天,大成子哭著來到了柳浪村,聽到大成子的哭聲,大夥都明白出了什麼事兒,便趕緊往山上跑。到了山上,他們看到大成子的父親面色安詳地躺在炕上,人已經硬了。村中的婦女,為大成子父親縫製了壽衣,村中的爺們兒,為大成子的父親打成了棺材。他們把他埋在了他老婆的墳旁。小學校的張老師給寫了墓志銘:「一個好人埋在了這裡」。村裡人不同意,說,還有他妻子呢,張老師又在墓碑上再標上一行字,「旁邊是他的妻子」。張老師自稱是柳浪村的秀才,但這個墓志銘讓柳浪村的人感到不倫不類,議論了好長時間。

父親死的那一年,大成子十四歲。

村裡人讓大成子去柳浪村住,大成子搖頭,說,我要在山上守著父母的墳。柳浪村的人都誇大成子孝心。

沒有了父親,大成子一個人在山中活著,他還是養雞養鴨採藥,沒事時,便開地,他在房前屋後把田地擴展了很大一片範圍,柳浪村有人去山上看他,誇大成子能幹,越誇,大成子把地開得越多。大成子對以前和他父親下山的次數進行了改革,把每月下山兩次的次數減少到每月下山一次。同時,他也不像他父親活著時要挨家去走,他只是在張三的雜貨鋪中買上米面油鹽,另外還有一把旱煙,酒不買了,他不喝,把這些東西裝上馬車,大成子「駕」的一聲吆喝,馬兒便自動地往山上走去。

幾年後,柳浪村的人好像突然想起,大成子還沒媳婦呢。山村的孩子結婚早,一般十八九歲都結婚了,可大成子這一年有二十二、三了吧,這麼大了,沒媳婦咋行呢。山村人著急了,感到不幫大成子找一個媳婦對不起大成子死去的父親,他們幫著四處介紹對像,可還沒等大成子去相看,他們就先行給否定了。他們說,給大成子介紹對像,一定要找個老實肯乾的姑娘,會過日子,能當得起家,長相倒在其次。他們連著給否定了一批姑娘,就在大家都感到要歇氣時,開雜貨鋪的張三突然想到,自己家不是還有個現成的大姑娘嗎,捨近求遠,怎麼就忘了這一茬?張三家的姑娘長相好,是被人誇著長大的,可長到了二十六了,卻沒有一個婆家上門。說起原因來,是這姑娘小時得過小兒麻痹,走道時右手要提著左腿,一瘸一拐的,但如果坐在那裡,就誰也不知道瘸了。大成子從小到大總往張三的雜貨鋪中跑,卻還不知道那姑娘是瘸的,因為,她對大成子賣貨從沒站起過。張三家的姑娘比大成子大三歲,正應了那句老話,女大三,抱金磚。張三把頭腦湧上來的電光石火和老伴一說,老伴也高興,正巧小學校的張老師來雜貨鋪中買煙,張三便用酒提子提出半斤酒,順手在貨架子上抓了幾把熟食,讓張老師陪他喝一盅。酒喝到酣處,張三說了自己的意思,張老師馬上表示願保這個大媒。也巧,這天正是大成子下山的時間,張老師把大成子叫到張三家的後屋裡,借著酒勁,成敗利害和大成子一頓講,大成子當場表示同意,說,咱們草頭百姓,還找一個啥樣的呢。「草頭百姓」是大成子從他父親那裡繼承下來的一句口頭禪。

知道大成子同意了,張三老兩口子很高興,馬上備了一桌真正的酒席,把村中有頭有臉的幾個人兒都請來,幾杯酒下肚,一錘敲定了婚事,大家一高興,把結婚的日子也給訂下了。大成子這個月破了例,來來回回的總是山上山下跑,他從山上拉下來四車黃豆,托張三給賣了,用這錢為張三的女兒置辦了嫁妝,他又拉來了四車黃豆,還托張三給賣了,用這錢來舉辦婚禮。張三和大成子商量,說大成子住的山上太偏,借盆借碗都難,莫不如就在他家把婚事辦了,然後,再讓大成子把媳婦領回山上。大成子同意了。結婚的那天,柳浪村的人傾村出動,大人小孩在張三家佔滿了二十四桌,為了給大成子省錢,婚禮上大部分東西都是張三去地區批發來的,沒朝大成子多要一分錢,很講翁婿情誼,可大家拿去的隨禮錢張三也沒有給大成子,他對大成子說,這是人情,以後要還的。

張三的姑娘叫張翠花,除了瘸一些,什麼毛病也沒有。大成子和父親第一次下山時,就認識了張翠花,多年來,他並沒有怎麼注意張翠花,可張翠花成了自己的媳婦,就不能不多看一眼了。張翠花的眼眉修得很細,嘴唇塗得很紅,臉蛋也擦得很紅,再加穿上大紅的婚紗,整張臉似乎都變得紅彤彤的,除此之外,她的臉上不知用什麼弄的,還有金星銀星在閃,看得大成子眼花繚亂。婚禮敬酒時,張翠花沒有用右手提著左腿,而是拉住大成子粗大的胳膊,身子靠在大成子的身上,在大成子的扶持中,在很多桌子間繞來繞去,如果不細觀察,大家並看不出她的缺陷,都誇他們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婚禮結束後,大成子用馬車把張翠花拉到山上。離村時,張翠花手中捧著一把紅花,坐在馬車上,出了村,大成子感到一天來被張翠花拉得火燒火燎的,說,馬車走得太慢,他要背著張翠花走,張翠花同意了,大成子便把張翠花背到背上,向著山中走去。走了一會兒,張翠花怕累著大成子,便要求大成子和他一起坐在馬車上,大成子同意了,兩個人一起坐在了馬車上,不久,兩個人摟在了一起,再不久,兩個人脫下了衣服……棗紅馬拉著他們,在樹叢中左拐右繞,車子一晃一晃的,小鳥在林間唱和,樹木給他們搭成了天然的洞房。

因為要娶張翠花,大成子提前就把房子收拾了,房子雖然還是那個工棚子,但大成子用泥里里外外的抹了一遍,又里里外外的刷上了白灰,房頂新苫了乾草,離遠看,綠野中的白房子特別漂亮,讓人以為這是誰的度假別墅呢。

大成子和張翠花在山中過起了日子,白天,他們照看著山中的雞兔豬狗、菜園田地,晚上,插上門,大成子把張翠花摟在懷中,勤快的布谷鳥在林中一聲高一聲低一聲的叫喚,一會兒,勤快的大成子也讓張翠花一聲高一聲低一聲的叫喚了,後來,布谷鳥睡去了,兩個人也睡去了,大山裡便只有松濤聲流水聲,在靜靜的山中,如同就在枕邊響著。

結婚後,大成子又恢復了每月下山一次的慣例。這一次,他是和張翠花一起下山的。他們把一些山特產品放在張三的雜貨鋪里,再裝上山中需要的東西,在張三家吃一頓中午飯,吃完飯再說會兒話,這時,棗紅馬便在外面叫了,它掌握著回山的點兒,大成子便扶著張翠花向馬車走去。張三老兩口子要留他們小兩口住一晚,大成子說,不了,家中還有一大群吃飯的呢,過日子,咱們草頭百姓……聽大成子如此說,張三老兩口子只有隨著他們去了。

冬天過去後又是春天,大成子種完山坡上的地後,特意讓張三在村中給要了些花籽兒,又在山邊溝畔挖些野花,或栽或種埋在了房前屋後。幾場春雨一灑,花兒便陸續開了,你方唱罷我登場,虞美人開了時,翠櫻花謝了,翠櫻花謝了時,步步高又開了……每一種花開都引起兩口子很多驚喜,有時,大成子會把一朵花採下來別在張翠花的鬢角,看著張翠花嘿嘿一樂,道,咱草頭百姓,還求什麼,滿足的樣子比張翠花的胸部還飽滿……這年秋天,大成子種的萬頭菊綻出黃花時,張翠花要臨盆了。還是在張翠花肚子開始顯懷時,張三老兩口子不放心,讓大成子把他媳婦送到他家,說,山上什麼都沒有,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大成子不肯,他說,沒事兒,早著呢。大成子知道貓三狗四豬五羊六人七馬八,從張翠花斷經的那個月,他就天天捻著手指算呢,可是,大成子的手指捻得有誤,那天晚上,大成子侍候完張翠花吃完了晚飯,張翠花肚子突然疼了,併流了紅,大成子這下急了,他把張翠花放到車上就趕著馬跑,一路顛簸,到了村中,他剛把張翠花背到老牛太太屋中時,張翠花便把大成子的兒子生到了褲襠里。知道信後,趕過來的張三老兩口子把大成子好一頓埋怨,大成子不反駁,只是嘿嘿傻笑,後來,聽到外孫子的哭聲,他們老兩口子也只有笑了。老牛太太說,我接過這麼多孩子,還沒見過生得這麼快的,可能是馬車顛的吧,繼爾,她總結經驗道,以後哪家媳婦生孩子困難,就讓大成子的馬車顛一顛。說得大家都笑了。

張翠花生下孩子後,張三老兩口子說什麼也不讓張翠花回山上了,他們要在山下侍候完滿月,這才放心。大成子見二老鐵了心,也只有由著他們。他便每天山上山下的跑。大成子給張翠花坐月子早就準備好了東西。張翠花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大成子便從山上挑下來兩水桶雞蛋,雞,更是一天殺一隻或兩天殺三隻,多的一隻是給張三老兩口子的,開春種的穀子也成了,大成子磨了不少小米,為了摧奶,大成子天天晚上在山溪中下網捉魚,每天晚上他都能捉一兩盆冷水魚……有了這些東西,張翠花的奶水足得像山泉似的,除了孩子「咕咚咕咚」地喝,張翠花的奶子還經常漲得難受,便往外擠,她抱著奶子,讓大成子用碗接著,她用手一擠,奶水便像豆漿一樣射到碗中,一會兒就接大半碗,張翠花便讓大成子喝下去,大成子往外看一眼沒人,便一口喝了,喝過後,臉有些紅,像醉了酒一樣……在張三家喝過滿月酒後,張三老兩口子才讓大成子把媳婦接回去。喝滿月酒那天,村裡像過節一樣,來了很多人,他們給送來了白線黑線,給孩子做的虎頭鞋虎頭帽,比著手藝似的蒸出各種形狀的面點,在桌面上擺了一大堆……男人們坐在桌旁喝酒,女人們圍在張翠花身邊,你抱一會孩子,她又抱一會孩子,她們誇孩子長得漂亮,像大成子也像張翠花,隨大人來的小孩子們在人群中鑽來鑽去,湊著熱鬧。老張三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張廣財,意思是廣聚財源。張老師說俗氣,他想幫孩子起個名兒,他端著酒杯裝成咀嚼一樣的叨咕著,這個名字嘛這個名字嘛……他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如果別人稍一竄掇,他就馬上說出自己給想好的名字,但並沒有人搭理他,他張了幾回口也只好閉嘴。村人知道他想幹什麼,可自從他給大成子的父親寫過墓志銘,柳浪村的人就很不屑他。大家似乎在和他作對一樣,齊說,這個名字聽起來順耳。

人客(qie)散去,大成子便把張翠花母子拉回山上的家,他們沒有直接進屋,而是來到後山那塊寫有「一個好人埋在了這裡」及「旁邊是他的妻子」的墓地,把準備好的供品擺上,點上香燭,大成子聲音顫抖地告訴他父母說,爹,娘,咱家的香火接續上了,他叫張廣財……說完這些,大成子的眼角濕了,站在一邊抱孩子的張翠花也抹起了眼睛。

山中有了張廣財,顯得更加有了生氣,大成子幹完活後,要先抱一抱張廣財,然後再抱一抱張翠花,或者,把她們娘倆一起抱起,左邊親一口張翠花的臉,右邊親一口張廣財的臉,張翠花喜歡讓大成子親,張廣財卻不喜歡,伸出小手推大成子,大成子便說,唉喲,你看這兒子,啊哈,咱草頭百姓……

山中有了張廣財,大成子還是一個月去一回柳浪村,這回去的人又多了一口,小馬車拉著張廣財娘倆,大成子跟在馬車旁,像古時候的護衛似的。馬知道林間的道怎麼走,多年來,林子中已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馬就是閉著眼睛,也不會走出這車轍。到了雜貨鋪,老張三兩口子馬上搶過張廣財,看個沒夠,親個沒夠,捨不得放下,但到了晚上,大成子無一例外的要把她們母子拉回山上,說,家裡還有吃食的呢,咱們草頭百姓……老張三兩口子無奈,眼睜睜的看外子子被她媽抱走。

山裡的日子晃晃悠悠,一晃悠,張廣財就五歲了,他能到爺爺奶奶的墳上拔草了,也能到田地中喊大成子吃飯了,還能拎著小筐在樹下撿核桃了,有時,他還騎在自家的母豬身上,像個將軍一樣指揮著母豬往前走……大成子看著張廣財的變化,總是眉開眼笑,對張翠花說,你看沒看到,看沒看到,咱們草頭百姓,真是的,是人就比狗強多了。張翠花笑道,看把你美的。

又到了樹葉飄落的時候,這年秋天,山裡來了一個抓林蛙的小夥子,他在離大成子家不遠的山溪旁用塑料布搭了一個帳篷,晚上鑽進去,白天,則沿著山溪下網……他是去大成子家借鐵鍬認識張翠花的,當時,他管張翠花叫大姐,嘴很甜,張翠花馬上就指著鐵鍬讓他拿走了。熟悉了,他常到大成子家說會兒話,再後來,便留下來吃飯。小夥子說,他的家住在幾百里外的平原,他還說,他們那裡看不到山,都是平原,處處種滿了莊稼。小夥子很會說話,有時晚上沒事便坐在大成子的家中,東南西北的一聊就是大半個晚上,小夥子講了很多平原的逸聞趣事,什麼網戀交友夜總會三陪小姐同性戀吸毒性病,還講了大款貪官,講得繪聲繪色,似乎他都體驗過似的……他講的這些張翠花愛聽,陪他一起聊,大成子插不上話兒,坐在炕頭,不停地吸旱煙,煙頭在黑暗中一亮一亮的,有時,他坐在那睡著了,醒過來後見他們還在聊,便又接著吸煙,張翠花會責備他,唉呀,你就別抽了,屋裡都讓你鼓滿了。大成子便捻滅了煙,但一會兒他又捲起來,他不習慣熬夜,天一亮,想睡也睡不著了。

這個月大成子是獨自去的柳浪村,老張三兩口子問大成子,翠花和廣財呢?大成子告訴他們,山中去人了。老張三打聽去的是什麼人,大成子說,抓蛤蟆的。老張三不再問了。大成子把東西裝上車,又給抓蛤蟆的小夥子捎了兩條香煙,便回山了。回去後張廣財告訴大成子,我媽和叔叔鑽林子了。張翠花聽到立時紅了臉,對大成子說,媽呀,你看這孩子?然後解釋道,他叔說林子中有飛龍,我和他去看看。大成子想,張翠花啥時關心上飛龍鳥了,大成子的腦袋划了一個回兒。晚上,抓林蛙的小夥子沒來閑聊,但大成子突然不犯困了,坐在炕頭上,不停地吸煙。這時,張翠花突然看到大成子給小夥子捎來的煙,道,唉呀,他讓捎煙也不過來取。說完,不管外面黑乎乎的,用右手提著左腿,左手拿著煙給送去了。外面,風颳得很緊,大成子有些擔心。他披上衣服,想要去接張翠花時,張翠花自己回來了,身上掛著落葉,她一邊從身上往下撿落葉,一邊對大成子說,這天,風颳得真大。

秋天來了,山中的活兒多了,大成子每天都在忙活,收完包米收黃豆,收了黃豆起土豆,後來,又開始砍白菜割苫房草……天黑了,大成子扛著一大背苫房草回來,見家中沒有點燈,大成子心中有些沉。他張廣財坐在門口,大成子問張廣財,你媽呢?張廣財便嗚嗚哭了,說,他在山中玩回來後,就沒看到他媽。大成子領著張廣財回到屋中,一看真沒有張翠花的影子,又到外面去找,還是沒有看見,他便喊張翠花,但大山裡除了迴音並沒有張翠花的應答。大成子領著張廣財來到了抓林蛙那個小夥子的帳篷,帳篷收走了,泥地上只扔些煙頭。大成子急了,背著張廣財來到山下,去到老丈人家,也沒有看見張翠花。老張三兩口子也急了,在村中四處找,翻遍了柳浪村,也沒人見到張翠花。他們又去到山上,還是沒找到,再讓大成子看看,他家中少了什麼東西沒有?大成子四處一翻,說張翠花的衣服沒了了,還有他放在炕席下的幾百塊錢,另外,還有幾斤林蛙油三棵野山參……老張三盤問大成子,問那個抓林蛙的小夥子住在什麼地方,大成子說不上來,一會兒說好像是東北平原,一會兒又說好像是西北平原,結果,讓老張三大發脾氣,把大成子一番臭罵,說,你真是個熊包,給你個瘸子你還讓她跑了。村裡人不同意老張三的看法,說道,瘸,也是你姑娘,她跟人家跑了,哪怨得著大成子。聽了這話,老張三不吭聲了,蹲在牆角呼呼地喘粗氣。

山中沒有了張翠花,顯得空落了不少,不過,大成子有兒子陪著做伴,日子也還能過得去。張廣財一小時便顯得很聰明,六歲時便能獨立做飯了,七歲時便能趕小馬車了,走了張翠花,大成子這時學會了喝酒,像他父親那樣,每次下山時都要在老張三那喝醉一回,不同的是,大成子喝醉了酒不滿村亂晃,只是眼睛直直的總盯著虛無的天空。開始時老三兩口子擔心,但見他總這樣也就習慣了,再加上他身邊有張廣財,時間長了也就放心了。張廣財趕車時不像他父親小時那樣,牽著馬走,他要坐在車上,用鞭子趕著馬,村裡人看著那麼小一個孩子趕車都很稀罕,對大成子說,大成子,你有福氣呢。大成子躺在車上,醉醺醺地說,是呢,咱草頭百姓還求啥呢,是吧,啊……

張廣財七歲那年,和大成子一起下山,小學校的張老師在道口遇見了大成子,他對大成子說,孩子不小了,該上學了,要不把孩子耽誤了。大成子說,是呢,咱草頭百姓的孩子,要不上學,怎有個出息呢。第二天,大成子就用小馬車把張廣財送到了學校,張老師幫著報了名寫了檔,張廣財便成了小學一年級學生。大成子見沒有了自己的事兒,他把馬車趕到老張三家,坐在門口等著張廣財放學。老張三說,這樣送來送去的怎麼是個頭,讓張廣財住到他家算了。大成子搖搖頭,說,張廣財和我一起慣了,住到別人家不慣呢。老張三不高興了,道,他親姥爺家也是外人家嗎?大成子道,不是,咱草頭百姓的,麻煩。老張三犟不過大成子,說讓張廣財決定。放學後的張廣財想了想,道,這樣吧,我中午在姥爺家吃飯,晚上回山中睡覺。大成子樂了,老張三瞪張廣財一眼,你小子會找便宜。

張廣財愛上學,天一亮,不用大成子叫,便撲愣一下起來了,穿好衣服,走到外面,這時,大成子已經把飯做好了,爺倆便坐在木頭墩上,一個人端一個碗飯吃著,吃完放下碗,張廣財去洗碗,大成子去套車。老馬識途,不用趕自己就知道要去幹什麼,但這匹馬也太老了,有三十多歲了吧,雖然大成子每天都像侍候爹一樣給它加好料,但它總像睡不醒的樣子,不過,只要給它上了套,它立時精神了。為了體恤老馬,大成子不願坐在車上,他總是跟著車走,但張廣財不讓,說,爹,你還是坐在車上吧,我走得快。大成子說,你不能累著,你還要去學習呢。爺倆爭幾句,最後,還是張廣財坐在車上,車上有了重量,老馬便自動的向著柳浪村的方向走去。路上,爺倆總是有很多話要說,張廣財剛上學新鮮,什麼事兒都跟大成子講一講,如認識了幾個新同學,還有學校的老師如何,講得頭頭是道,就像樹上的小鳥兒似的,吱吱喳喳,聽了讓人心中舒坦。有時,張廣財也和大成子講在學校學了什麼,大成子也跟著背,如,「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大成子不明白,請教張廣財,那麼大地方怎麼就八九十枝花呀?張廣財說,你不懂,這是詩,八九十枝花就是說有很多花兒。大成子點點頭,表情十分謙遜。路上有說話的,不知不覺就到了學校,張廣財和大成子擺擺手,道,爹,再見。然後,背著書包跑進學校中。大成子便牽著馬往山上走,路上有時會碰到幾個村民,便站下說會兒話,有時碰不到山民,便不說話,走出村子時,大成子還會站住,回頭看著山清水秀的柳浪村,似乎在等什麼,這時,小學校中就會準時準點的響起上早自習的鐘聲,聲音很響,向著四野漫延開去,撞到遠處的山上會響起嗡嗡的迴音。聽到鐘聲,大成子臉上溢出一股神聖之感,心下釋然,扭身向山上走去。

張廣財上學後,大成子感到生活又有意思了,失落的情緒一掃而光,無論是種黃豆還是鋤玉米,都勁頭實足,幹完了活兒,有時往山坡上一坐,曬著金黃的太陽,卷一隻旱煙吸上,或者搓幾穗包米,把包米粒一撒,雞鴨兔還有豬便不知道都從哪片樹林子中鑽了出來,圍著大成子一頓搶食,大成子坐在那裡看著它們,心裡有種特別的滿足感。忙活完了山裡的活兒,大成子瞅一眼有些西斜的太陽,知道到點了,便套上馬車,朝山下走去,當小學校敲起放學的鐘時,大成子總能準時的牽著馬車等在學校門口。大成子像有窺探欲似的,拉著張廣財走出村口,馬上便向張廣財打聽,今天又學了什麼?張廣財很自豪地告訴他,今天學的是「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大成子問是什麼意思?張廣財便給他講解,講解完了,他們就到家了。

張廣財上到三年級時,不讓大成子接送了,他要自己上下學,他說,讓人接送同學們笑話。大成子不同意,說,我接送我兒子他們笑話啥。張廣財說,我大了。你大了?大成子不由笑了。我就是大了嗎,反正,你要再接送,我就不上學了。有了這樣的要挾,大成子被迫同意了。但那個晚上,大成子半晚沒睡著,借著窗子透進來的月光,看著躺在炕上熟睡的張廣財,時間真快呀,張廣財真大了,成了半大小子了,他繼承了張家的血脈,長得大胳膊大腿,一張臉胖乎乎的全是肉,大成子想摸一下,手伸過去又收了回來,他怕碰醒他。看到兒子如大青楊一樣竄著高的往上長,大成子卻無緣由的嘆息了一聲。第二天,大成子尊重了張廣財的意見,不去接送他了,讓他趕著馬車上下學,可當他幫著套馬車時,不由得又想跟去,他有些乞求的看了張廣財一眼,張廣財轉過臉去,裝作沒看見,大成子只好無奈地把僵繩交給張廣財,張廣財便趕上馬朝山下走去……當張廣財走得不見蹤影時,大成子鬼使神差的又從後邊悄悄跟去。很長時間,大成子都像特務一樣,在張廣財上學放學時溜邊跟著。後來,直到張廣財說出了大成子的秘密,爹,你就不要來回跟著我了,你看,我不是挺好嗎。大成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從此再不偷偷跟著了。

張廣財上到六年級時,從同學那裡學會了騎自行車,他騎著自行車滿街跑,路過老三的雜貨鋪,特意鬆開車把,得意的讓他姥爺看看,老張三點點頭,再去地區上貨時,他破例為別人花了錢,給張廣財買了一輛新的鳳凰牌自行車。就在張廣財把自行車車騎回山上時,巧合的是,大成子家的老馬活過了三十四個春秋,壽終正寢了。那天早晨,大成子去喂它時,它一口草料不吃,看著大成子,人一樣的眼裡流著淚水,大成子問它,你是不是病了?老馬不說話,它晃晃悠悠的向著山坡上走去,後來,它走到了大成子父母的墓地,到了那片山坡,它「撲通」一下跪下了,對著大成子,眼睛還在流淚。大成子喊張廣財,說,你快來,看馬怎麼了?張廣財過來了,看馬流著淚,爺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時,馬兒悲傷地嘶鳴了一聲,然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倒在了大成子父母的墳前。

大成子好像不相信馬死了,他沖著張廣財說,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張廣財沒有回答他爹的話,他圍著馬轉了一圈兒,眼裡流出了眼淚。見此,大成子一屁股坐在馬的旁邊,傻獃獃地看著馬,好像是他自己死了一樣。

張廣財騎著自行車上學路過老張三的雜貨鋪,把消息告訴了老張三。老張三聽到這個消息也一驚,他說,這馬怎麼說死就死了呢?張廣財道,還不是歲數大了。老張三記得這馬還是張廣財爺爺那時就趕著的,它能活這麼多年,也是一件奇事兒,據說,一般的馬活個二十左右歲也就夠老了,可它活到三十多歲了,夠本了。

老張三想幫著大成子把馬分割了,好放到他的雜貨鋪中把肉賣了。他走了山上,到了山上時,看到大成子在山坡上挖土,山坡上埋了很大的一個土包,一問,才知道,大成子在埋老馬的屍體。老張三見此,想責備大成子不會過日子,可一看大成子的悲凄樣兒,像死了親爹似的,把話又咽了回去。大成子招呼他進屋,要把給張廣財買自行車的錢給老張三,老張三不高興了,道,那是給我外甥買的。說完,把錢又推給大成子。老張三對大成子說,柳浪村的人搬走不少,空出了很多房子,張廣財也大了,不如搬到下邊去,張廣財上下學方便。大成子說,我在這裡待慣了,捨不得。老張三沒有強求。臨下山時,他在山上四處轉轉,看到大成子的果園農田還有雞鴨兔豬,想,能置辦這麼一大攤家業也不容易,他怎麼捨得離開呢。

死了老馬開始的那幾天,大成子晚上睡覺,總是做夢,夢中都是同老馬在一起的情景,有時是牽著馬在草坡上放牧,有時是騎著馬在林子中穿行,有時是趕著小馬車拉著喝醉酒的父親走在冷寂的山路上……父親去世後,大成子很少夢見過父親,老馬死了,不知道怎麼父親卻出來了,有些夢清晰得如同是真的一樣,醒後,腦袋轉來轉去,還沒弄明白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晚上睡不好覺,早晨醒來卻都很及時,這是他幾十年養成的習慣。天一亮,大成子就穿上衣服起來了,推開門,山谷中還是一片鋼藍色,但小鳥兒都起來了,它們在林間鳴成一片……大成子放開腿,順著彎曲的山道一直走下去,山道帶著他經過果園、田地、豬圈、兔棚、雞舍、鴨欄,該看的看一眼,該放出來的放出來,走到盡頭時,便又回到了終點——他自己家的院子。山道是一個圈,大成子如果不去柳浪村,天天都在這個圈中轉。幹完這些,太陽便從東邊頂著濕濕的霧汽升起來了,這時候到了做飯的時間。做好了飯,張廣財起來了,洗好臉,同他一起吃飯,吃完飯,對他說,走啦,爹。然後騎上他姥爺給買的鳳凰車,左轉右繞的朝山下騎去。道不平,山地像面搓衣板,鳳凰車像小山羊一跳著走。大成子一直看著兒子的身影消失在樹叢中,有些失落,要等到晚上才能再看到兒子了。

想到兒子騎著自行車直蹦的樣子,大成子想,這條山道太不好走了,便扛起一把鐵鍬,走下山坡,他要幫著兒子把路修一修。修路時大成子才突然明白,說是路,又哪是路呢?過去有老馬在,幾十年來它來來回回地走著,留下了兩道深深的車轍,除此之外,哪還有什麼路呢?張廣財的自行車只能沿著車轍前行。一定要把這條道兒修好,到時,不但張廣財上下學方便,就是村裡人,想到山上來也方便。

修一條路,並不簡單,這是個大工程,說是修,大成子其實是在鋪一條新路。大成子是不怕幹活的,他朝著掌心啐了兩口唾沫,就算開工了。他的路不用勘探,還是照著馬車的車轍往前延伸。大成子從附近找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塊,擺成路基,然後,再從道兩邊一鍬又一鍬的挖著黃土細沙,一鍬又一鍬的往上揚,屁股大一塊路面,他要揚上幾百鍬沙土,揚好土後,再掄起大木榔頭,一下又一下地砸實成。大成子幹得特別起勁兒,儘管一天也就修個三米五米遠,但,那確實是一條路的起點。有了開始就不愁沒有終點。晚上,張廣財回來時問,爹,你在修路呢?大成子道,是呀,修一條咱們自己家的路。張廣財樂了,嚯,我們家要有自己的路了。

有了修路的營生,大成子感到生活特有了樂趣。他每天幹完山裡的活兒,他便到路上修一段兒,風雨無阻。有時下了大暴雨,山洪一下來便把他的路毀於無形,但大成子並不氣餒,又開始重新補修。路成了大成子的事業,似乎正把他的希望一點點的向著柳浪村延伸。家中有張廣財天天上山下山,山中的一應用品,大成子都交給了張廣財去辦,他不再下山了。見大成子總不下山,老張三問張廣財,你爹怎麼不下山了?張廣財告訴老張三,我爹修路呢。修路?這麼遠的地方一個人怎麼修路,這個憨人。老張三搖搖頭。但不管老三怎麼看,大成子認準了的事兒他要一條道跑到黑。路越修越長,第一年修了整個路程的三分之一,第二年又修了三分之一,第三年徹底完工了。當大成子把最後一鍬土揚在路面上,回頭看著這條金黃的大蟒從林間鑽出來,一口咬住了柳浪村的馬路時,大成子有一種要哭的感覺。大成子完成了這項工程,他沒有進村,也沒有回山,痴痴地坐在他自己完成的路面上,他用粗糙的手摸著路面,突然想到了張翠花,過去他常常這樣用手摸著張翠花,每摸一下,心中都有股特別舒坦的感覺,可是,張翠花到底跟著那個小子去哪裡了,她的日子過得好嗎,他們也有自己家的路嗎?唉……大成子的眼淚流了出來。

太陽落山了,以往這個時候大成子早回山了,他要回去給張廣財做飯。張廣財已經不在村中的小學校讀書了,他已上了高中,在另一個經營所的代帽中學讀書,離家更遠。不過,怎麼遠張廣財晚上都要回家跟他一起吃飯,這讓大成子很感動。大成子坐在那裡,手還按在他的道路上,眼睛看著村莊,村莊里迷濛著一層煙靄,把柳浪村籠得特別寧靜。一個人牽著一頭牛,遠遠的從另一條路上走過來,他往大成子這裡看了兩眼,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便牽著牛走到了路邊的家中。就在這時,一個人影騎著自行車向這裡騎來了,離很遠,大成子就看出來了,那個人是自己的兒子張廣財,他已經放學了。

張廣財騎到大成子面前跳下車來,他看著坐在路面上的大成子,又看一眼從山中伸出來咬合到馬路上的他家的路,已成了大小夥子的張廣財,和大成子一樣抑止不住自己的興奮,他把粗大的胳膊伸過來,一把抱起了坐在路上的大成子,大成子有些不好意思,想下來,沒料到張廣財把他抱著轉了三個圈兒,眼中淚光閃閃,道,爹,你太偉大了。大成子受到表揚有些不好意思,道,路修好了,你以後上下學就方便了。張廣財點點頭,說,爹,你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這片心的。說完,張廣財又對大成子說,來,爹,我要讓你享受一下你自己的路。說完,他讓大成子坐在他的鳳凰車後面,張廣財帶著大成子往山上騎去。大成子還是第一次坐自行車,他摟著張廣財的腰,有些緊張,但張廣財的車騎得很平穩,或者說是大成子的路修得平展,自行車的輪子沿著沙石路面,像風一樣輕輕飄過樹叢。

回到山中,大成子和張廣財收拾完山中一應的活兒,爺倆開始吃飯。張廣財主動的給大成子倒了一杯酒,他也倒了一點,然後和大成子碰杯,道,爹,祝賀你,我們家有了自己的路。吃完飯,大成子表情顯得有些不自然,張廣財看出來了,問,爹,你有話?大成子有些不好意思,說,我還想讓你用自行車帶著我到路上看看。張廣財說,行。

月光下,道路像一條金色的飄帶,纏繞在綠樹叢中,張廣財用自行車帶著大成子在路上慢慢騎著,車輪在路面上傳出沙沙的響聲,大成子沒有坐過火車汽車,也沒有坐過船,但坐在自行車上,那一刻他感到了自己就是坐在火車汽車上,或者坐在船上,路兩邊的樹叢在月光下似乎在飄在動,有些像水,有些像夢,難道是自己暈車了?不,一切又特別真實,遠處有夜鶯在不停地唱歌,道邊草叢中有梆當狗子(樹蛙)在叫,他摟著的是自己兒子的腰,他身上有他最為熟悉的氣息,一陣又一陣向他飄來……自行車慢慢地到了柳浪村,張廣財把自行車一拐又往山中騎來,騎到了山上,張廣財又把自行車拐回去,樹上的貓頭鷹糊塗了,這爺倆騎著自行車在這道中轉來轉去的到底在找什麼呢?它飛掠下來,用翅膀打了張廣財的頭一下。張廣財摸摸頭,罵一句,媽的,哪天我抓住你燒了吃。大成子怕累著兒子,說,行啦,咱回去吧,張廣財說,反正明天不上學,就讓我多馱著你轉轉,以後,有時間我就馱著你……爺倆在道上轉來轉去,一直轉到天放白了,大成子心裡熱熱的,眼角沒停了濕潤,他對自己說,我這是怎麼了?

好像為了檢驗大成子的路似的,第二天,一輛小轎車順著這條路開到了山中。車上坐著的幾個旅遊的男女,當他們來到柳浪村時,看到了面前的這條平展的路,就開著車進來了。下得車來,他們看著山中的風光,幾個人連呼到了天堂,一個叫老道的男人連連拍照,說,真是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這樣好的地方,在這裡活著,真如神仙一樣。一個叫紫紅的姑娘感到自己快暈過去了,雙手合十,讚歎道,天呀,這就是我夢中的山林,我夢中的木木屋……他們向大成子問了很多問題,大成子不習慣和陌生人說話,很多問題就像小學生回答判斷題似的,簡單到了「是」或者「不是」。張廣財向他們講了很多,講了他爺爺和他父親,講了他家的馬,又講了大成子為他上學修的這條路……這些人聽著,感到如同在聽一個山中的童話。中午時,大成子和張廣財侍候這些人吃了飯,他們殺了雞宰了兔,炒了雞蛋,又弄了一些山邊田頭長的山野菜,讓這些人吃得讚歎不絕,他們說的很多話大成子還是第一次聽到,什麼「綠色食品」「旅遊資源」「沒有污染」……這些話,只有張廣財能和他們說到一起去。走時,他們提出要買一些東西帶走,大成子在山上給他們抓了四隻兔子四隻雞還撿了一筐雞蛋,那個叫老道的男人給扔下100元錢,大成子不收,說,都是自家養的,要什麼錢呢。聽大成子如此說,叫紫紅的姑娘看了老道一眼,老道不好意思了,結果,又給多扔下100元錢。他們告訴大成子,他們還要來。

柳浪村有了大成子的這條路,村裡人到山上來的人多起來了,他們是來采野菜采木耳采蘑菇的,到了山上,大成子這裡成了他們的食堂,他們進山來會先告訴大成子一聲,我來了。大成子就明白了,中午要多做一個人的飯,如果是三個人五個人八個人也這樣說,大成子就要做一大鍋飯,然後,再去田間采來家菜或野菜,殺上一隻雞或幾隻兔子,加青菜土豆燉上一大鍋菜。中午時,他們便從山邊嶺頭鑽回來了,和大成子一起吃飯,邊吃飯邊說話,他們講的都是柳浪村的事兒,大成子很喜歡聽,他感到很新鮮,如,某某家的媳婦和另外一個男人搞破鞋了,某某偷了人家的羊了,某某活得沒意思跳井了……他們走後,大成子常要把他們講的事兒回味一番,有時,嘴上還自言自語,媽的,這老趙頭也太那個了,那個事兒不行了,怎麼就會跳井呢……

山中的日子不急不緩地過著,又是一年的夏天。這天,大成子剛剛在山坡上種完秋白菜,就見張廣財騎著自行車從山下回來了,大成子知道張廣財去打聽高考情況,張廣財臉色通紅,扔下車子,氣喘噓噓地告訴大成子,爹,我考上了。考上了?是的,考上了。張廣財激動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張廣財告訴大成子,他考上了北京交通學院,要進京了……大成子嘴唇一陣抖動,一連說了十多個好字,然後問張廣財,你姥爺知道嗎?張廣財告訴大成子,我要把這個消息第一個告訴我的親爹。大成子說,走,告訴你姥爺去。

張廣財馱著大成子剛到柳浪村村口,就見一群人朝著山上走來,他們敲鑼打鼓,為首的一個老頭舉著一大串鞭炮,那人是老張三,他是從小學校張老師那裡知道消息的,當他看見張廣財馱著大成子從山上下來了時,馬上點上了鞭炮,鞭炮在炸響,帶著迴音,好像整片山林都在放鞭炮一樣,一片喧響……老張三拉著張廣財的手,對鄉親們喊道,我們家中狀元了……在老張三歇斯底里的喊叫聲中,柳浪村的人興奮地為他們鼓掌,站在人群中的大成子的眼淚流出來了。

送張廣財上學的那天,柳浪村的很多人都來到了山上送行,老張三牽著一匹年輕的棗紅馬,他對大成子說,這是張廣財托他給買的。張廣財告訴大成子,爹,我走後別總一個人待在山中,沒事時趕上馬車多去村中走動走動。大成子眼淚汪汪,只有點頭的份兒。

張廣財上學走了,大成子沒事兒就趕著馬車到村裡去,他每個月去至少去柳浪村四、五次,每次去,他除了到老張三的雜貨鋪送些東西買些東西,然後,也喜歡到各家各戶走一走了,但他不是去視察的,是和人家嘮家常喀的。柳浪村的人注意到,大成子的口頭禪不知啥時改了,把「咱們草頭百姓」換成了「我兒子」……

歲數大些的人說,大成子趕的這匹小馬和他小時趕的那匹馬一模一樣,只是趕馬車的這個人不是當年的他了。另外,柳浪村以後死了人,大家都把人埋到大成子父母親的那座山坡上,他們說那裡的風水好,證明是,方圓百里,這麼多年,為何就考上張廣財一個大學生呢?同時,過去對張老師寫墓志銘有異議的人,現在,也對墓志銘感興趣了,村裡死了人,都找張老師給寫上一條。張老師已經退休了,沒事兒愛摸著花白的鬍子琢磨柳浪村的人的一生,想透了誰,就把墓志銘給寫好,記在本子上,他記了厚厚的一大本子,沒事兒,愛翻開看看,感到很有意思,誰死了,他馬上從本子上把那人的一頁撕下送去,從不誤事。為此,他能得到一瓶酒一條煙。(完)

者簡介:張寶君,東北人氏,獨立作家,偶爾畫畫。主要作品有長篇風俗小說《天地薩滿》長篇歷史小說《海東青》長篇紀實小說《好好活著》長篇歷史小說《烏拉嘎》(創作中)等。

張寶君繪畫作品

文學作品

張寶君和他的《海東青》

姜孟之

乙未年仲夏,突然收到張寶君從南國寄來的一部40餘萬字的長篇歷史小說《海東青》。「海東青」為何物?是人還是物?是事件還是魔幻?為了求個解,便慢慢地讀起來。

得先從作者說起。我與寶君的交往始於上個世紀的七八十年代。當時我在烏馬河林業局文教科工作,他在安全林場小學教美術,教課之餘好寫點文章,常見諸於報端。後來我被調到市裡工作,創辦了《綠地》雜誌,他常常賜稿。寶君畫畫是子繼母業。寶君的母親沒進過學校,但酷愛繪畫。晚年子女孝敬她的最好禮物就是畫具:筆、紙和畫色。我至今還記得,1993年召開伊春市第三屆文學藝術界代表大會期間,她老人家畫了一幅水色畫:鷹捉兔子。因為交通不便,她年事又高,行動困難,讓張寶君替她送給文代會以示祝賀!引起熱議。

1997年寶君南下廣州。1999年我已退休年余,突然收到一筆來自廣州《嘉應文學》編輯部的稿酬。我沒給這家雜誌寄過稿件,也從來沒有聯繫,為什麼給我寄稿酬呢?我去信問個究竟。回信的是張寶君。他在信中說,我是張寶君,在《嘉應文學》任副主編。他說他在《北極光》雜誌上讀到了我寫的小說《稽痰員》和《人蔘鹿茸酒》,勾起了他對家鄉小興安嶺和朋友的懷念,就轉載了。是的,寶君這個人特重感情,走到哪裡都帶著濃濃的鄉愁。正如他在《海東青》這部小說的扉頁上寫的獻詞:「謹以此書,獻給我的故鄉金山屯,獻給我心中的鄉愁。」這話是發自內心的。

張寶君在烏馬河林業局的同鄉龔寶民,在哈爾濱搞房地產,看家鄉西林林場職工的住房破舊不堪,投資西嶺林場的棚戶區改造,改善了鄉親的居住條件。2011年我寫了篇報告文學《人間仍有真情在》。當時就連那些國家級的名刊名報,見到寫企業家的報告文學稿子,常常明著暗著索取版面費,一個字高達2元。時任《中國招商與投資時報》主編的張寶君,沒講任何條件就發表了。發表時,他還破格地把標題改為,《龔寶民,賺了大錢更保民》。宣傳了家鄉,表達了他對龔寶民不忘家鄉的品格地敬佩和感激。

上面說了張寶君的鄉愁情感,接下來該說說他的歷史長篇小說《海東青》了。「海東青」為何物?他在書中說:「『海東青』是生活在黑龍江中下游的一種鷹隼,顏色如雪,喙如鎢金,爪如黃玉,目若閃電,……能搏二十斤的天鵝、十多斤的大雁,捕兔捉狐,更不在話下,就是狼蟲虎豹,見了它,也要退避三舍……」。「海東青」象徵著女真人,是女真人的圖騰。《海東青》寫的就是最早開發金山屯這塊土地的女真人。

金山屯古時曾北有金山土溫,南有查巴溪兩個名字。1940年至1945年,修建湯林線鐵路時,鐵路經過湯旺河北岸,設火車站,取名金山屯站,南面——今天的大豐河一帶,仍稱查巴溪。1952年4月建森工分局,查巴溪被大豐森工分局取代。1983年12月大豐森工分局與金山屯統稱金山屯林業局。

小說屬於虛構文學系列,就是說,小說作者出於塑造人物性格的需要,可以根據生活實際虛構故事情節,只要忠於生活就可以。但是寫「歷史」卻要求真實。「歷史小說」這一稱謂,卻把互相矛盾的「虛構」與「真實」扯到一起了,這就給歷史小說的創作增加了難度,就是說,一部成功的歷史小說,既有虛構的歷史故事,又要不失歷史的真實。在著名的歷史小說《三國演義》中,作家羅貫中寫了一個家喻戶曉的諸葛亮草船借箭的故事。其實草船借箭是東吳孫權與曹操對戰時採用的戰術,與諸葛亮本無關係。作者為什麼要把草船借箭的故事安在諸葛亮的身上呢?也許是作者寫《三國演義》時,根本不知道此前曾發生過孫權草船借箭這件事,是作家的虛構,與歷史的巧合;但也不能排除,當時羅貫中明知草船借箭是孫權所為,為了塑造一個足智多謀的軍事家諸葛亮的典型形象,移到諸葛亮身上的,使諸葛亮的形象更家豐滿。即使後者,羅貫中對讀者還是負責任的,他把書名取《三國演義》,這就告訴讀者,他寫的是「演義」,其中有虛構成分,而不是事事較真的「史記」,不必當史書去讀。 如果想了解那段歷史的真相,就去讀陳壽著的《三國志.吳書.吳主傳第二》吧。這一虛構,使「演義」中的諸葛亮這個足智多謀的軍事家的形象更加豐滿了,但不違背科。

這有點類似時下文學界興盛的魔幻現實主義小說,既可以「魔幻」,又必須符合生活現實。為此,聰明的人給魔幻現實主義下的定義是:「魔幻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是:變現實為幻想而不失真。」「不失真」是對「幻想」的約束。我看這個定義也適合歷史小說,「不失真」是對「虛構」的「約束」。但是時下有的作者卻沒有羅貫中對讀者那麼負責任,魔幻(虛構)起來就沒了底線。如有的小說寫人死了,能轉世,有的轉成了人,有的轉成了驢。人同毛驢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生活中沒有這等事,冒犯了生活真實,又違背了科學,誤導了讀者。更有甚者,不僅小說失真、違背科學,就連必須事事真實的人物傳記、紀實、報告文學,由於作者出於一己之利,搞張冠李戴、抹黑、貼金屢見不鮮。

讀寶君的《海東青》,可以感受到,作者是嚴肅認真的,即使有小說允許的想像、虛構的成分,作者也儘力使虛構的成分符合生活真實,值得借鑒,這是出版《海東青》的現實意義。

《海東青》的史料主要來自以下幾個方面:考古的發現;劉先生的評書;仲維波等金史專家對金史的研究成果和推斷,其次才是想像。但這種想像不是信馬由韁不切實際的想入非非,而是符合生活真實的。因此,讀《海東青》,既可以得到欣賞小說的愉悅,又可以獲得歷史知識。它的史料價值,是值得點贊的。《海東青》的出版,對推動文學創作回到生活,具有正本清源的示範作用。難能可貴。

長篇歷史小說《海東青》,中國言實出版社出版,字數,46萬字,定價,58元。作者尚有部分余書,微信聯繫作者,作者簽名,免郵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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