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慧:我為什麼要拍攝「花之靈」?
「廣義地說,每個人,不光是女人,總被許多東西束縛住,承受內在的、外在的各種束縛,而內在的束縛是更大的。是自己為自己加上的,而人們往往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就像我們說的『作繭自縛』。」
——王小慧
王小慧
1957年出生於天津,旅德華人藝術家。1977年考入上海同濟大學建築學系。1987年獲德國獎學金作為訪問學者赴德進修。旅德十五年,她先後出版了《女人》《七位中國女性》等16部個人攝影集和書籍。她在德國慕尼黑舉辦個人攝影作品展,成為一百年來這個著名的系列藝術展中與畢加索等大師齊名的唯一的中國人、唯一的女性。她的新著《我的視覺日記──旅德生活十五年》被廣為流傳。
自拍像系列
對話王小慧
為什麼會選擇放棄建築學博士去搞攝影呢?
王小慧:我放棄博士學位,我父母都覺得很惋惜,但是我先生很支持我。在國外的這些年,我別的沒學會,就是學會了放棄。很多很喜歡的東西都已經放棄了。就像談戀愛一樣,你可能喜歡好幾個女人,但是結婚時就只能選一個,這就是放棄。
自拍像系列
讓我真正定下來改行的是我認識了齊格麗特和沃特兩位女攝影家,這兩位搞了一輩子攝影的藝術家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和信心。還有齊格麗特她熟悉建築學,因此我問 她,我是應該搞建築學還是改行搞攝影?當時她沒有馬上回答我,躊躇了一番後,她對我說:「你可以搞攝影」。這話是一錘定音,讓我很快地下了決心。就這樣我 參加了德國職業攝影家協會。要進入這個協會有兩個標準,一是要用藝術的收入來交稅,這條件很難。因為很多搞藝術的很窮,要靠端盤子開計程車而不是賣作品來 掙錢。
自拍像系列
二是要有發表的東西,在書、雜誌上等等,還要有展覽,有業內及媒體的好評等等。有些人靠廣告攝影能掙很多錢,但在藝術上不過關。這個協會有九個很嚴格的評委,他們並不覺得專業協會圈子越壯大越好,而是要精、要保持高水準。
別處的風景 (1986-1988)
當時從事職業攝影也是因為你先生可以養家,所以可以放棄讀博士吧?
王小慧:那倒不是。我選擇時並沒有很多生活保障,我有兩次選擇,一次是我先生剛得了兩個大獎,獲得工作許可證,他說可以養我。德國建築師人才過剩,得到工作許可證
陰與陽 (1990-1992)
很不簡單,所以我也很輕鬆地放棄了大學裡的工作。第二是俞霖(王小慧的丈夫)出了車禍去世後,我放棄就很不容易了,特別是我的導師對我很好,我辭了助教的工作,半年後又給我一個科學助理的工作,待遇比我的講師還好,不用天天去上課。我當時不知道他對我的照顧,後來他開玩笑時偶然提到的。我聽了很感動,在德國我總是遇到好人。
自我解脫 (1992)
後來他又給我申請了一個工作,不僅工資有保障,而且工作清閑,可以做我喜歡做的事。做職業攝影家收入是不能保障的,但是我不喜歡重複,喜歡挑戰,喜歡做感興趣的事,不想回到學校里去教書。
夜幕下的女人 (1993)
那場車禍改變了你的人生,卻成就了你的藝術。
王小慧:讓我變得更堅強了,也讓我明白應該珍惜生命,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生命隨時都可能會失去,所以應該抓緊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一位德國漫畫家把我的頭畫成一隻大鬧鐘,還說我一輩子做了他們七輩子的事,還有人說我好像已經活了一百年,但我還有許多計劃和想法來不及去做。
從眼睛到眼睛(1992—2000)
「夢」是你在藝術創作中非常重要的表現主題,這些作品的創作過程是怎樣的?
王小慧:我愛做夢,經常會做一些內容和畫面很奇怪的夢,有些夢像超現實的繪畫作品,非常離奇荒謬。夢裡有很多潛意識的東西,比如說我常常有關於恐懼的夢,即使在平時生活狀態很好的時候,我也會夢到死亡、孤獨、沒有退路等等。我當時就寫下來,旁邊畫一個圈,表示這段日記是夢境。當時不馬上記錄下來第二天就會忘記。
本質之光(1995—2004)
夢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經常會想像這些夢究竟預示著什麼。我試圖用視覺的方式去表現它。這次新出版的《九生》畫冊,我第一次發表了許多過去拍攝的與夢境有關的作品組照,名字叫《夢境中的尋找》。我寫過一個名為《夢幻》的劇本,它是由許多的夢境組成的,這個意識流動的電影劇本後來拍成了《破碎的月亮》。
我的前世今生 系列
在你的作品裡既有花卉、風景這樣美好輕盈的主題,也有生死這樣沉重的主題。
王小慧:花卉系列也是很主觀的。1999年我過生日,許多朋友送給了我很多的鮮花,那些花卉都非常美麗,色彩和香溢滿了我的家裡,當時我想,讓這些多彩艷麗的生命就這樣默默地消逝太可惜了,於是情緒起來了我便拿起了相機。此後幾個月里,我拍花拍得如痴如狂,為了拍這些花幾乎快到了夜不成寐的地步,因為有時候累了一天剛躺下來,從另外的光線和角度看那花的感覺又不一樣了,忍不住再爬起來接著拍,一拍又是好幾個小時忘記了睡覺。常常拍花大都是在夜裡,夜深人靜 時花常讓我感覺似乎有靈魂。與花這種無聲的交流,就像兩個不同生命體在對話。這些花的作品看似輕,但表達的都是生命的主題。
花之靈性 (1999-2004)
「生、死、愛」一直是我創作的主題,只是表達方式不同。《關於死亡的聯想》是用另外一種看去沉重些的表達方式。
花之靈性 (1999-2004)
德國人說,人生不幸會把一個人像舊抹布一樣用爛了,我很慶幸我沒有。有好幾年我都在刻意迴避外界。要說孤獨的話的確是有些孤獨,我很感謝那位已經自殺了的鋼琴家,如果不是她當年硬是給我買了機票,邀請我參加她的音樂節去義大利,我可能現在還走不出自閉的圈子。在俞霖去世後,你看我的簡歷中間有六七年沒有辦 展覽,我那時就像一隻關閉起來的貝殼一樣,跟外界很少聯繫,但《關於死亡的聯想》等作品就是創作於那幾年。
花之靈性 (1999-2004)
我只跟自己的靈魂對話,當時日記本用得很快。但是這種跟心靈對話的機會也是很難得的,好像是去修道院想了幾年。很多作品都是那幾年做的,只是沒有辦展覽。
花之靈性 (1999-2004)
花系列表現了生命從開始到枯萎的過程,有生生不息的象徵,很受大眾歡迎,評論家也認為很有新意。很多人沒有想到,花和水果可以這樣拍。
王小慧:我的東西經常雅俗共賞。在德國有些藝術家的作品根本沒有老百姓喜歡看。我的東西常常是有很多觀眾,同行、評論家也稱是,而且媒體總是異口同聲地說好。我和我的老師甚至擔心只有一面性的批評不是好現象。在上海去年辦的這個「花之靈/性」展覽剛開始美術館擔心這些東西,中國的老百姓會不會接受,但是展出後有那麼多人來參觀,五個星期里留言本換了又換,整整寫滿七八本。
花之靈性 (1999-2004)
花很美,但拍美的人太多了。我愛花,因為它有很多獨特的地方,花的生命很短暫,卻蘊含著很多生命能量,開一朵花需要多少能量啊。我拍花是為了傳遞我對生命問題的思考。花不局限於女性,它表達著整個生命的觀念。
花之靈性 (1999-2004)
這些作品似乎只有東方人才能做出來的。
王小慧:外國人常常並不理解我的意思,他們只是覺得形式很美,像中國的書法。許多在中國不言而喻的東西,像月亮的象徵意義等,到了德國你就必須很耐心地解釋給他們聽。例如我這次拍的水的影像叫作「逝者如斯」,用他們的話說,就是「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花之靈性 (1999-2004)
「九生」所展示的:荷花敗去,蓮蓬生長,蓮蓬枯萎,蓮子成熟,而蓮子落到水中後又能孕育出新的生命。這是一個十分美好的循環往複的過程。生與死是一個事物的兩個階段,每一個新生命開始意味著一個死亡也在孕育,而一個死亡意味著一個新形式的存在,也是一種生。我也不願相信人死了就不存在了,只是存在的形式不同而已,比如存在於活著的人的記憶里。
花之靈性 (1999-2004)
所以對我來說,最好的觀眾在國內,蓮是佛教的花,而且生命力很強,花謝了,蓮子熟了,第二年又長出新蓮來,年復一年,生生不息。我不知道佛教中的蓮的含義,但是佛教講究輪迴。
花之靈性 (1999-2004)
回過頭來看,德國的攝影對你有什麼影響呢?
王小慧:德國是一個很理性的國家,嚴謹、苛刻、守法,經常會有可笑的事情。比如據說有人做了試驗,在兩個電話亭上掛了牌子,「男用」、「女用」,居然就有 許多男人排隊站在男用電話亭外,而女用的空在那裡。電視記者採訪問排隊的人為什麼不去空的電話亭,他們說人家寫了自然有他的道理,還是遵守比較好。一去德 國就被專門教外國人德語的老師告知:千萬別在紅燈時過馬路,哪怕夜裡一輛車沒有也別冒險。假如你犯規被人撞死,人家不但不償命你家人還得賠償對方。
花之靈性 (1999-2004)
當然德國人這種嚴謹對我的工作有很多正面影響。我以前在技術上不太嚴謹,讀書時就不喜歡技術科目。我攝影可以說是自學,一直都是俞霖在幫我,他幫我找的那些技術書籍很多至今我還沒搞懂。有次我去拍《陰陽》系列,也是為一個很有影響的雜誌,稿約那期的是「左與右」,我就想到男左女右的說法拍了「陰與陽」人體系列。我那時離專業水平還很遠,他們覺得我黑白照片洗得不夠好,準備花錢請人替我洗。俞霖不答應,硬是和我一起洗了好多天,直至編輯部滿意。他對我說,一定不能背一個不懂技術的名聲,攝影不僅構思要好還要技術好。
花之靈性 (1999-2004)
中國缺乏藝術攝影的受眾,德國這一點就比較好。國內的情況現在也在好起來。
王小慧:但是在德國純藝術的書也賣得不好,我最暢銷的書是《中國飲食文化》,比《七位中國女性》還好得多,雖然是本厚厚的精裝畫冊。在不同國家都出版了,出版十幾年了,仍然在繼續再版,翻譯成外文,有朋友在美國還看到「Time Life」電視上賣。
花之靈性 (1999-2004)
王小慧展覽現場
選自:南方周末 轉自:影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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