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因為寫作，平常的日子就有了光
一
沒有一件事是天生的，除了吃喝拉撒。
寫作，亦如是。
可是，當有一天，你愛上它，它就慢慢滲透進你的生命中，直到與你的生命融合在一起，成為你的本能。
也還只是個平常人，但因為有了寫作，平常的日子就有了光。
二
霧和霾。瀰漫。
那人瞟一眼窗外，說，多大的霧霾啊，樓下的路都看不見了。
平原上的河流樹木，都成了謎團。
我望著那「謎團」，想著裡面該藏了多少人世悲歡。
一隻鳥，站在我陽台外的晾衣架上。它的身子是灰褐色的，尾巴真長。它脖子上像裝了彈簧，不停地東晃西晃，又上下頻點，對著一團的霧和霾。
不知道它是在詛咒，還是在讚美。
我隔著玻璃門看它。它像人一樣的，充滿迷惘和惆悵。
也只是一小會兒，這隻鳥，一振翅，一頭扎進茫茫的霧裡頭去了。它大約知道，這霧和霾，只是暫時的。它要尋找它的燦爛它的歌唱。
我用筆把它輕輕描了下來。我說一隻灰褐色長尾巴的鳥來拜訪了我，在這個霧霾天。
文字里的生命，比現實更為生動。
我喜歡。
三
花堅挺著身子，精神飽滿，昂揚喜悅。
是兩盆仙客來。
每年冬至過後，我都會去花店搬兩盆回來。一盆桃粉。一盆大紅。
我把它們放在我書房的窗台上。不怎麼記得給它們澆水，直到它們蔫了，才恍然一驚，啊，抱歉抱歉，我又忘了給你們澆水了。趕緊從水籠頭下接上一瓢，一股腦灌下去，方式絕對粗暴。它們卻受用得很，「咕咚」一通猛喝，只一刻鐘工夫，就又活轉過來，堅挺起身子，花開得又多又大，欣欣向榮。
我能把它們從十二月底，一直養到來年的七八月。它們一直一直地開著花，層出不窮，前赴後繼，勤勤懇懇。
有人敬佩，你真會養花啊。
我很慚愧。
真實的情形是，我對養花幾乎一竅不通。我能做的，也只是澆澆水，還要在我記起的前提下。
然我又是個一以貫之從一而終的人，比如對待我的寫作。跟了我的花，自然也染上我的性情了。
四
一個女人站在菜場門口，大聲地和別人討論著物價，且說且笑。她手裡提著一把新鮮的菜蔬，剛買的。
還是這個女人，兩個月前，痛失她25歲的兒子。
是出的車禍，現場極為慘烈。我剛好路過，見到她在現場捶胸頓足地號啕。那日的天空，為之黯淡。
回家，我在紙上寫下這樣的話：時間真的會療傷。再多的痛，交給時間就好了。
活著的，總得活下來。時間會給予我們足夠大的空間，來接納和消融悲傷。這也是時間唯一的厚道之處。
五
讀多了別人寫的，有時會很心虛，很羞愧，覺得自己寫的，實在是微塵。
走進書店也有這般感覺。尤其是在一些書城，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全是書，有陡然間掉進汪洋中的感覺，手足頓時無措起來。
我一方面歡喜，是看到那麼多書的歡喜。一方面又恐慌，為擺在書架上的自己的書。我覺得它們的勢單力薄。它們簡直是怯弱了。
我對買我書的讀者朋友，由衷感激。這就好比大海里撈針啊，我做著那根針，卻很幸運地被你們打撈起。
再面對潔白的稿紙，我忐忑起來，還要寫嗎？還敢寫嗎？
當然。
世界多大啊，山有山的雄偉，海有海的壯闊，可誰說那些小丘陵小溪流不也是活色生香的一種？
我做不成山，做不成海，哪怕連小丘陵和小溪流也做不成，我就做一棵草好了。
安心地做棵小草，也可以把四季喚來同住。
六
我從不思索，我為什麼要寫作。
生命中，最經不起推敲最無解的，就是為什麼。
就如，人為什麼要活著呀。人為什麼要愛呀。人為什麼要走這條路，而不是走那條路呀……
想那麼多為什麼，是太費力氣的事。我不願意。
我綉十字綉，一針一線，慢慢綉。一朵花，我總要花上一個多星期才能綉成。不要問我為什麼要綉。若你實在要問，我只能告訴你，不為什麼，只因我喜歡。
我低頭綉幾針，然後抬頭看看窗外的天。有時會看到幾朵雲從窗前遛過，像魚一樣的。像蜻蜓一樣的。像花瓣一樣的。有時，只有一塊空空的天懸著，像塊乾淨的棉手帕。我覺得這樣的時光，很好，無限好。我覺得身心皆舒服，且相當愉悅。
我吃橙子或柚子，不捨得直接劈開它，而只是切去上端一點兒，然後用小勺，一勺一勺慢慢挖。最後留下一個相當完整的殼，我在那「殼」上作畫，畫微笑的眼睛，畫月亮，畫太陽，畫小花兒，把它放太陽下晾乾。我拿它們當花器，裝乾花好，裝瓜子好，我還用它裝我的橡皮和卷筆刀。最了不得的是，我拿它長了顆胡蘿蔔頭，一天一天過去了，欣賞綠茵茵的莖葉，慢慢從那「殼」里爬出來，真是相當好啊。我的書桌上，擺滿了這樣的「器物」。我就這樣，把大量的時光，浪費在它們身上。
不要問我為什麼。時光是用來享受的，不是嗎？我做這些，就是在享受時光。像花草沐浴著陽光。
你也完全能做到。你只需思想簡單一些，活法簡單一些，欲求清澈一些，也就可以了。然，多數人，卻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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