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如果有下輩子，請千萬不要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
媽媽，
如果有下輩子，
請千萬不要把我
帶到這個世界上來！
2017年春節，我收到了一條陌生的簡訊：「阿姨，新年快樂！我媽媽的手機壞了，我再也聯繫不上媽媽了。阿姨，如果你可以聯繫上我媽媽的話，請您告訴我媽媽：如果有下輩子，請千萬不要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我真的累了。」
署名是牡丹。
我回撥這個號碼，顯示的是廣東東莞，但是該號碼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後來再打該號碼就變成了不存在了，從此再無關於牡丹的任何消息了。
牡丹是一個女孩子，是我從2006年開始捐助的孩子，那年她剛上小學。我只知道她家裡很窮，其他的情況是通過她寫信給我，我才慢慢了解的。
第一次跟她通話，是我打電話打到她學校辦公室，然後由班主任老師接通後，再通知她，才得以接聽的。所以只能是她寫信給我，告訴我她的學習、她的想法、她家裡的情況等等。
每年的六一節和春節前，我都會給她快遞一些女孩子的衣服和褲子，除了鞋子，因為孩子的腳我真的不好估計，衣服和褲子的尺碼也是按照大概的尺碼給她在網上買的，然後直接發給牡丹的。
但是牡丹還是不方便收到，因為快遞公司不會發往她的地址——學校，所以還是得去鎮上的郵局或者快遞點拿。
為了不讓一個10歲都不到的孩子，去遙遠的鎮上拿東西，我後來就直接聯繫上了她的班主任老師，快遞到她家，讓她再轉給牡丹的。
但是班主任幾乎每學年更換一位新老師，實在是聯繫下一任班主任就是一個很艱巨的任務，所以和牡丹的聯繫除了她寫信給我，真的很難做到「及時」聯絡，連每年匯錢給她都是通過郵政銀行按地址來匯的，而錢到她手裡又不知得費多少周折。
牡丹是一位可愛而漂亮的小姑娘，她家裡有一位被工地上磚塊砸傷的父親、體弱多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以及年事已高的爺爺、奶奶，一家六口租住在城鄉交接的房子里。
一直以來牡丹很懂事，因為牡丹的媽媽每天要外出打點小零工，所以牡丹每天中午都是呆在學校里，早上帶著她媽媽做的中飯到學校吃。
牡丹一直夢想有一天，她家可以買得起一個房子，哪怕是一間很小的房子，只要裡面可以放得下她的書桌和床，她就心滿意足了。她寫信告訴我，她一直在存錢，哪怕是一毛錢，她也都放在一個藍色的罐子里，但是存了整整三年，裡面也只有13.14元。
那封信，我整整看了三遍，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回信給她。那是一封寫在作業紙上的信，用鉛筆寫得彎彎扭扭的。
原來我每年捐助給她用於學習的錢，她都給她父親和爺爺買藥用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該捐助多少錢，才可以滿足這樣的一個家庭。每次給她回信，我都需要好好醞釀，糾結好久，又反覆修改後，才郵寄給她。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樣寫，才對她有所幫助，或者才可以讓她感覺這個社會還有溫暖和歡樂！
每次我都精心修改後才郵寄給她。每次都鼓勵她好好學習，以後的事情不要想太多，但是以後應該慢慢會好起來的，希望她放寬心。只有通過學習這條路，或許可以解救她家。我把信寄出後，躲在單位的更衣室里默默地想了老半天。
我也是通過高考出來的孩子，那麼我月薪1800元，真的足以支撐起這樣的一個家庭——買房、就醫、學習、生活嗎？上有老，下有小，可以嗎？我給牡丹畫了一個很大、很美，又很遙遠的餅，我於心何忍呢？但是我真的沒法解釋，或者沒法告訴她，未來該如何去拼，去賺錢，去養活一家人。
她班主任說牡丹的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雖然我不知道牡丹家鄉跟我們江浙地區的差異是多少，但是她應該是很聰明的孩子。
4年就這麼過去了，牡丹告訴我她的罐子里已經有68.20元了，她很開心，還郵寄了一束塑料花給我。同時還附上了她的照片，她說天氣還是有一點冷，她還不能穿上我給她買的六一的花裙子。
每次收到她的來信，我都有種自責的感覺。
(PS:我的月薪1800元，而很多人都說在外企可以拿月薪幾萬，自己創業可以年薪幾百萬，但是我周圍我真的還沒見過這樣的人。至少我的周圍都是和我一樣，學歷最低的就是本科，工作也是通過層層的面試、筆試，才得到的。我的一個朋友，他浙大畢業後，江浙滬總共就招一個崗位，一起考試的人卻有398人，編製是事業編製的，工資自然不會太高的，真的不可能和外企、自己創業相提並論的。)
2012年牡丹上初中了，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班主任又換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聯繫班主任了。初二時，牡丹又給我寫了一封信。
她說她爺爺住院了，需要醫藥費，她把她僅有的積蓄都給了。她還問我，房子是不是又貴了，是不是離她的房子夢又遠了。她弟弟要上學了，弟弟不可以再穿她小時候穿過的鞋子了，因為別人會笑話男孩子穿著女孩子的鞋子。她的信紙上全是斑斑的淚滴，該是哭泣著寫的信吧。
她是該把我當作一個心理上可以完全寄託的前輩了吧，一個什麼都懂的前輩了吧。
這次我真的，又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和安慰了。我想上初中的孩子，應該會有點知道全國的房價是升還是降。因為有地區差異，我也不可能告知她的夢想是否又遠了。
但是我一朋友在2010年買了一套二手房子，面積就90平米，全家貸款了100萬元，家裡的積蓄全部付首付還夠。後來全家三代都集體賺錢供那套房子，我如果把這個事情告訴牡丹，牡丹會不會又該難過呢？
該初三了，我再次寫信給她時，已經聯繫不上她了。我不知道她的爺爺是否出院了，不知道她的爸爸是否可以再去工地幹活了。
2013年的一天，我收到了一條簡訊：「阿姨，你知道人死後真的可以回來看活著的人嗎？」沒有署名，我不確定是誰，網上查了一下是歸屬地是福建福州。我回撥了電話過去，說是一個小姑娘借她手機發的。我雖然不能確定是不是牡丹，但是我隱約感覺就是她，那麼就是說明她人在福州。
我很想知道她為什麼會去福州，在福州做什麼。
那麼她原來的夢想呢？她想上大學，想要上美院的，想要給家裡的每一個人都要畫一幅很漂亮的肖像的，並且還要來浙江看我的，給我也畫一幅可以掛在客廳的肖像的。
她以後還要結婚，還要生孩子，要給孩子溫暖的家的，要給孩子全方位的守護的。不希望她的孩子跟她一樣，除了羨慕別人還是羨慕別人。每一餐飯，如果媽媽不打零工，全家有可能就沒有下一頓的狀況。
2016年的春節，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牡丹打過來的，「祝福我新年快樂」，說她在廣東挺好，在一個快餐店裡當服務員，這個號碼是她的手機號。她要努力賺錢，以後弟弟還要上大學，家裡還要買房子，她奶奶已經過世了，她也想自學再去參加成人高考的。我為她開心，鼓勵她一切會好起來的。她說她已經有2萬元的積蓄了，離夢想畢竟在近。
2016年的國慶節，我收到了牡丹的簡訊：「阿姨，我爸爸又住院了，我的錢又沒了，我該怎麼辦？」「阿姨，你說讀書，我真的還要繼續嗎？」
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回復牡丹了。讀書有用對吧？但是你連生活費和學費都還在漫天飛時，你又何以安心讀書；有助學貸款對吧，但是你連學校也沒有，銀行又何以相信你；你的錢到底是要留著讀書用，還是交父親的醫藥費？當全家都在為捉襟見肘的生活費而拚命努力時，一場等待著的就診，無疑就是雪上加霜。
我沒辦法去權衡利弊，這2萬元要如何才能做到讀書和醫藥費之間的顧此失彼。我不忍心讓牡丹失望，但是我也只能盡一份綿薄之力。我用手機給牡丹匯了1000元，希望她爸爸可以早日出院。
我突然又想起網路傳聞中的外企月薪和自己創業的年薪了。我又開始自責……但是我也真的清楚明白，我的朋友創業失敗的慘狀。除了債台高築，真的一無所有，公司和房子被法院查封了，一家老小還是得繼續生活吧。老婆不得已，為了規避債務，只能離婚，把孩子帶走。一個人到中年的「老頭」了，還能蹦躂多久，你的東山再起在哪裡起步呢？
生活真的不是如做直銷那樣鼓吹的，什麼只要你有能力，你有人脈，無論你多大年紀，只要你堅持，像某某就成功了。只要堅持，你真會如某某一樣會有麵包嗎？直銷，就是給你自己零花費開了一家公司。是真的嗎？那個某某是千千萬萬裡面才冒出來的一個、兩個而已，這真的不是打擊人的信心，絕大多數人都是在挨著過日子，都是在這個巨大的「夢幻」里，吹噓給下一位的。
我不知道牡丹何以到了東莞去了，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孩子，曾經有著的夢想，曾經有事會跟我講的孩子，為什麼要我告訴她媽媽：「如果有下輩子，千萬不要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她是要有多大的痛苦和絕望，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而我們大人，又有多大的能耐，才能解決我們的衣食住行，解決我們的上有老、下有小。我們大多數的人都是負重前行，任誰都不敢說：「我沒錢的話，我還有詩和遠方。」你的詩和遠方建立在哪裡？
這就是我捐助的其中一位孩子，一位曾經單純而美好，卻像變異的流感病毒一樣，被一步步重組後，消失在人群里，消失在11位數字組成的號碼里。從此，杳無音信。
-END-
a樹袋熊--一隻躺在樹上睡覺、聽音樂、看故事的樹袋熊，為您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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