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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尋人:吃螞蟻活下來的女孩,消失10年的任老師

我長在北京門頭溝區,聽名字這地方就全是山。我從小愛在山上跑,後來成了驢友,又加入了民間公益救援隊。

幾年來,我參加了不少搜救驢友的行動,救了一些人,也目睹了一些悲劇的發生。在這些經歷里,我親眼看見了大自然之下,生命的堅強與脆弱。

「叫直升機救我來」

如果你從50米高的懸崖上摔下來,全身多處骨折,有貫穿性傷口,該怎麼辦?

2016年房山東湖港救援,算是北京這幾年比較大的一次行動,不少民間公益救援隊參與其中。起因是一隊驢友在山裡迷路,他們中的一個人試著找路,結果掉到了斷崖下面。

我們到現場的時候,墜崖那位大哥的位置已經確定了。在大本營,跟他同行的一幫驢友先撤了下來,正在那抱怨。「早說了,就不該走那條路。」,那大哥是想拽著根樹枝下去找路,沒想到,樹枝斷了。

真出事的時候挺見人心的,有在那抱怨的,也有仗義的。大哥墜崖以後,同行的一個驢友沒跟著下撤,他順著小路找到了大哥墜落的地點,一直守在身邊。小路挺險的,尤天亮了以後會發現,窄的不行,有戶外經驗的人在上面也得蹭著走。

我們救援隊到達大哥墜落地點的時候,已經是夜裡3點了,他情況不太好,腿骨、鎖骨和肋骨全折了,嘴唇那還有貫穿性傷口。往下掉的時候砸在一顆樹上,這才撿了條命。

研究了方案,我們決定先把他崖降下去,再用擔架抬著撤離。崖降要做一套繩索系統,這需要些時間,但在這中間,我們不敢讓大哥睡著了。

他傷得不輕,還有不少出血,萬一真睡過去,可能就醒不過來。要是身體出現點什麼變化,自己連疼都喊不出來。我們幾個救援隊的決定,輪流值班,陪著他聊天。

到我陪著大哥的時候,他已經有點犯迷瞪了,一般的拉家常好像都提不起他的精神。大哥人倒是挺好的,跟我說:「辛苦哥兒幾個了,等下去以後,請你們喝酒。」

為了不讓他睡著了,我只能借這機會嚇唬嚇唬他,「先別琢磨喝酒了,你能不能活著下去還是回事呢!」

大哥一下精神了,他問我還要多長時間下山,「我出錢,能不能找個直升機給我弄下去啊。」

上來之前就聽說,這位大哥挺有錢的,好像是個鋼鐵公司的老闆。直升機救援這事我們之前也想過,但大哥墜落的地點是個峽谷中間,直升機沒有懸停的條件,大哥有再多錢直升機也不好使。

這之後,大哥不再犯困了,但一遍遍的問我還有多長時間才能下山。我只能跟他打馬虎眼,一遍遍說著「快了快了,還一個小時。」

到最後,天都亮了,這「一個小時」還沒過完。

大哥的身體狀況不太好,尤其是嘴唇那的傷口,讓他吃也吃不了,喝也喝不了。早上的時候,看見我們在吃東西補充體力,大哥也餓了,我就拿棉簽蘸了點水,給他在嘴唇上抹了抹。

把大哥抬下山的路不好走,費了不少時間,他躺在擔架上又念叨了好幾遍「找個直升機吧」,最後一次念叨的時候馬上就要到地方了,我開玩笑跟他說:「把那錢省下來請我們吃飯吧。」

大哥好像想起了什麼事,突然來了精神,「嘿,我今兒還約了人喝酒呢,這回是去不成了......」

東湖港救援現場圖

夜半雞叫

上山救了這麼多次人,按我的經驗,在山裡迷路的人,如果超過三天還沒找到就危險了。一方面,跟隨身帶的食品補給多少有關,關鍵還是天氣,入秋以後,山裡到了晚上要比市區冷很多。迷路的驢友就這麼過一夜,「失溫」的可能性很大。

2016年9月,公交公司的員工楊鵬(化名)從門頭溝十八潭進山後走失,我們接到求助後加入了對他的救援。在山裡找了兩天之後,還是沒有楊鵬的下落。

楊鵬的妻子一直守在山下的指揮部里,每次我們回來,都會跟她通報搜救的進展。按照慣常的做法,一直找不到人,我們會跟家屬交待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也算是做個心理準備,怕萬一有了不好的結果,家屬一下承受不住。

我看著是個大大咧咧的人,這事總落在我頭上,找到第二天的時候,我跟楊鵬妻子大概交待目前搜索過的區域,以及接下來的計劃,之後就開始進行各種「鋪墊」,概括成一句話就是「這事您得有個心理準備,但我們肯定會盡全力的。」

是個明白人就能聽出這話的意思,楊鵬妻子的表情挺難受的,我心裡也彆扭,當天晚上又跟著隊伍上山找人了。

那天晚上,一路找著、我們一路喊楊鵬的名字,天已經完全黑了,我突然聽見好像遠處有個回答的聲音,又喊了一遍,那回答的聲音又出現了。

「你們聽見了么?好像有人答應啊!」

「你聽錯了,不是人的聲兒。」

「真好像是有人啊?」

「哎呦,你別念叨了……」

說起來挺尷尬,那天夜裡在半山腰,為了「這回應的聲音到底是不是人」,我們幾個差點吵起來。保險起見,最後還是叫了增援,準備往發出聲音的方向搜尋。

到了第三天天亮,增援隊伍真的在發出聲音的方向找到了楊鵬,我們跟他求證,昨晚的聲音是不是他。楊鵬說,他沒聽見有人叫自己,也沒發出過什麼回應。

「那估計是只野雞吧。」這是我們後來的推測,因為野雞的叫聲像「呦呦呦」,就跟人的聲音差不多。不過還好,錯進錯出,楊鵬也是托這隻野雞的福,才能被我們找到。

雖然被困在山裡三天兩夜,但找到楊鵬的時候,他的身體狀態挺不錯的。他跟我們說,發現自己徹底迷路之後,就守著一灘積水再沒動過地方,渴了有的喝,餓了吃點樹葉,就等著救援隊的出現。

除了楊鵬之外,這些年我參與的救援里,只有另外一個女孩在被困三天後成功獲救。那是在門頭溝黃草梁,女孩迷路之後先經歷了一次墜崖,沒受太大傷,她又繼續找路,結果第二次墜崖,這次傷的很重,沒法動彈了。

找到她的時候,好多救援隊員都哭了,因為太高興、也太不容易了。女孩被發現的時候,傷口上爬得都是大黑螞蟻,她後來告訴我們,這三天,就是靠吃這些螞蟻,還有旁邊一顆榆樹的葉子,才挺了過來。

任老師留下的字條

消失的任老師

最近幾年,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民間公益救援隊,而要說到北京民間救援力量的起源,則是因為2008年一次最終失敗的搜救。

那一年的9月30日,北京五中的地理老師任鐵生在清晨離開家,他是有30多年登山經驗的「老驢」了,說是要去門頭溝妙峰山探險。在這之後,家裡人再沒有收到過任老師的消息。

大約五六天之後,在北京戶外愛好者的論壇上,任老師失蹤的消息已經被很多人看到,除了當地的公安消防,很多民間組織也加入到了搜救任老師的行動中。

最開始尋找任老師的時候,並不是沒有線索出現,根據手機定位信號,人們在門頭溝鐵陀山上發現了任老師用報紙做成的路標,並且在幾天後找到了一張任老師用五中答題卡留下的字條,大意是:他在9月30日登上了鐵砣山,歸程中迷路,在山上過了一夜,10月1日12點開始由山樑向東北方向移動。

這是很多驢友在山裡迷路時的共同經歷,他們往往走到了類似斷崖的地方,想再找別的路時,天已經黑了,只能在山上過夜。任老師有比較豐富的戶外經驗,按常理說,以他留字條的位置,不難找到下山的路。

但此後的搜尋卻再沒有實質性的進展,相反卻有一些看上去「弔詭」的事情發生。任老師的手機號被定位曾在市區的火車站附近出現,大家分析,這應該是定位發生了錯誤,但如果不是,任老師則可能遭遇了人為的不測。

除此之外,當搜救進行到十多天的時候,先後發現了兩具屍骨,看打扮不像是驢友,一個大人、一個小孩,死亡時間也不一樣。這些情況的出現,都讓搜救任老師的行動,蒙上了不安的氣氛。

對任老師的搜索行動,最多時有數百人參與其中,大規模的搜索行動在將近一個月後停止,也有民間組織定期仍會去鐵陀山搜尋,但再沒有任老師的消息出現。

對於任老師的下落,民間有各種各樣的猜測,有的說他掉進了山裡深不見底的「天坑」,也有的說,任老師可能遭遇了人為的加害或是被野獸襲擊。

從民間組織角度,在總結搜救行動時,發現了不少問題,一些救援人員本身的技能不過關,在搜救中自己反而受了傷,而且多個組織之間的協調並不成功,經常出現同一區域被多次搜索的情況出現。這也促使更多民間組織開始注意,在救援專業技能上的訓練,以及在現場的統籌調度。

任老師再次被人提起是在2016年,在鐵陀山附近的山洞裡,發現了人類的白骨,人們懷疑這很可能是任老師的屍骨。

但這種猜測很快被證偽,屍骨的死亡時間遠超過任老師失蹤的年限,附近村民都知道,洞里還有幾十具屍骨,都是抗戰時期遭遇日軍屠殺的村民。

作者:安忍

90後「老驢」,熱愛戶外,希望人們尊重自然、尊重生命

編輯:劉汨 宋建華

事實核查員:劉汨設計:鄒依婷

(大賽徵稿啟事詳見首頁下方"青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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