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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高於藝術,印度教育問題比《起跑線》還嚴重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蘇奎】

近一年,《摔跤吧爸爸》、《小蘿莉的猴神大叔》、《神秘巨星》等印度寶萊塢影片一擺過去歌舞的套路,在中國都獲得了不菲的票房,俘獲了不少的觀眾,儼然已經在中國建立了印度電影的全新品牌形象。這恐怕是2000年前印度向中國輸出佛教文化後,又一次成功地將印度文化傳播到中國。

剛剛過去的清明假期,又一部印度電影《起跑線》獲得了票房的成功,這部教育喜劇片贏得了感同身受的中國觀眾,超過了《摔跤吧爸爸》、《小蘿莉的猴神大叔》,收穫了印度電影在中國的第二高票房,在中國僅僅上演5天就已經超過了印度去年上演時的總票房。這部印度男主角、巴基斯坦女主角的子女教育題材電影,卻在中國獲得成功。

寶萊塢的媒體報道起跑線在中國的票房,圖片來源:作者收集,下同

起跑線

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絕對不只是一句口號,更有無數的中國父母在踐行。在印度,教育問題也同樣是父母的焦灼。《起跑線》講述了一對新富的印度夫婦拉吉和米圖,為了讓女兒皮婭接受最好的教育,費盡心思讓她進入首都德里頂級學前教育民校——德里文法學校的喜劇故事。

天下父母的焦慮在《起跑線》中都體現得淋淋盡致,貧富差距、階層隔閡、中產焦慮、招生不透明、教育資源不平等等問題不僅僅是印度人的痛,也是中國人的苦。

電影圍繞三條線索展開。一條是丈夫拉吉對漂亮妻子米圖的愛而展開,電影以年輕時的拉吉對妻子愛的承諾而開始,無論妻子提出什麼要求,拉吉都會儘力滿足,而希望女兒進入頂級民校就是妻子的極力主張,裝富扮窮都是為了實現妻子的願望,這是電影的浪漫線。

另一條線索是語言。在印度,語言不只是交流的工具,也是階層的象徵,米圖把這個殘酷的現實說出來了。整部電影米圖不時在問拉吉如何拼英文單詞,連他們的窮朋友希亞姆都因自己的小孩可以學英語而感激涕零,米圖追求的是英語學校,印地語學校差不多屬於窮人。電影名稱的中國式翻譯:起跑線,無疑為電影的票房起了不少的作用,但電影的本來名字:印地語(Hindi Medium),卻更想傳達的信息是:語言如何在割裂印度社會。

更重要的一條線索是圍繞德里文法學校的招生制度而展開,為了達到學校的生源半徑要求而裝富搬入上流社區,為了獲得貧困生指標而混入貧民區,這一切都是因為學校的招生制度,最後又因為不滿學校的招生而放棄歷盡千辛萬苦所獲得的學位。

招生制度就是教育資源分配的規則,可以說,起跑線,就是一場在公平名義下的教育資源爭奪戲。在印度,所謂的RTE(Right To Education,教育權)就是以公平的名義重新分配資源,拉吉一家也是圍繞RTE而進行了種種可笑而又心酸的搶學位大戰,窮人代表希亞姆的孩子沒有能進好學校令人難過,主人公拉吉家的皮婭進而後退的經歷使人心酸,他們都是印度發展落後、教育資源不足的受害者。

遺憾的是,儘管電影圍繞RTE而展開,但電影編導沒有深入討論RTE本身如何實現教育公平,事實上,RTE又在製造新的不公平,而這並沒有被文化程度不高的拉吉一家所自覺到,倒是電影中的反面人物——作為知識分子民校校長的分裂表現卻在隱隱地向觀眾展示扭曲了的RTE。

為了公平的教育權

2009年8月26日,經過5年的爭議,印度義務教育法(The Right of Children to Free and Compulsory Education Act ,也稱 Right to Education Act )終於完成了所有的立法程序,2010年4月1日正式生效,法律明確6-14歲的兒童免費接受初等教育。法律並非愚人節玩笑,而是具有強制力的。

1592年,神聖羅馬帝國時期,德國境內的茨魏布呂肯-普法爾茨伯國在全世界最早建立義務教育制度,教育開始成為適齡兒童的法律權利。印度由於發展程度比較低,是全世界第135個建立義務教育制度的國家。建立義務教育制度,無疑是印度教育的重大進步。

但這部法律的爭議焦點在於對於學前教育至-14歲的初等教育期間,不接受任何政府補貼的私立學校也要拿出25%的學位分配給貧困人群(EWS/DG),且學校不得向學生收費,也就是說,私立學校要承擔起國家無償義務教育的責任。這就是電影中屢被提及的RTE貧困生指標。

印度的基礎教育體系

據統計,印度擁有全世界最大的基礎教育系統,全印約有140萬間中小學校,在校學生人數約2.5億人(中國為1.8億),屬於義務教育的初等教育就有約2億人。私立學校數量只佔25%,但學生數量卻高達40%(中國為8.2%),也就是說約1億學生在私立的中小學校就讀。在城市,這個比例超過50%,富裕人群和大部分的中產階級都將子女送到私立學校就學。私立教育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義務教育法如果不對私立學校設定義務,在很大程度上,義務教育的普遍、公平的目標就難以實現,這就是立法者的初衷。

事實上,在此之前,對於享受政府優惠政策(如以優惠的價格獲得土地)的私立學校已經按要求為貧困生保留15%學位指標。但對於沒有享受任何政府政策支持的私立學校,此前並沒有任何強制性規定。

拉賈斯坦私立學校協會認為該規定違憲,上訴至印度聯邦最高法院。原告認為,強制私立學校為貧困學生設定25%的學位指標違反了憲法第19條關於公民有不受政府干預的從業自由權(the right to practice any profession or occupation free from government interference),以及侵犯了憲法第30條賦予少數族裔建立和管理學校的權利。

2012年4月12日,最高法院以2:1作出了裁決。最高法院持反對意見的少數意見法官認為,私立學校沒有承擔教育公平和義務教育的積極責任,只有不侵犯教育權的消極責任。多數意見則認為,義務教育法是以兒童為中心,而不是以機構為中心。國家有責任為兒童提供免費的基礎教育,並保障教育的公平。國家有權決定落實義務教育責任的方式,包括為了公共利益要求私立學校承擔一部分責任。將兒童的免費的義務教育權置於機構的權利之前是合理的,對私立學校賦以合理的負擔和必要的限制符合公共利益。但最高法院否決了少數族裔學校的貧困生指標要求。

公平並不容易

在最高法院作出最後的裁決後,各邦都在推進落實教育權,也確實取得了不小的成績。但據統計,截至2013-2014學年,28個邦(包括首都轄區)中,25個發布了有關實施意見,16個邦已經開始實施。

按照印度有關研究機構在2015年的分析,全印實施貧困生保留指標的實際完成率僅有29%,印度最大城市孟買所在的馬哈拉斯特拉邦只有19%,而印度最多人口(2億人)的北方邦甚至只有區區3%,安德拉邦竟然只有0.2%,顯然效果很不理想。

電影將故事的發生地設定在首都德里,德里確實是首善之區,這裡的窮人們已經是很幸運了,完成率達到了92%,也就是說,25%的保留指標被用掉了23%。

但僧多粥少,要獲得貧困生指標只好看運氣了。以2017年為例,德里教育部門一共接到了 113991個網上申請,但指標只有31653,通過計算機抽籤(德里在2015年已經全部採用計算機抽籤了),31269名學生被幸運地獲得了貧困生指標學位,成功率只有27%,而這已經是印度最高的了。

要得到貧困生指標,除了運氣好,還要看住所地位置。在實施RTE貧困生指標後,很多私立學校並不積極,刻意設置了很多複雜的招生標準,為貧困生招生設置障礙。如德里教育部門在2016年曾經發通知要求廢除62項不合理的幼兒園招生標準,學校招生不能使用歧視性、武斷性的招生標準,不得組織考試、面試等,廢除的標準包括父母擅長音樂體育、雙職工家庭、父母的教育經歷、外語能力、經濟條件、父母職業類型、長子(女)、家長在關聯學校就職、表兄妹在讀、父母不抽煙、第一次申請等等。

根據德里高院2012年的判決,家校距離屬於公平合理的招生標準,學校可優先在1公里範圍內招生,沒有完成招生時,可將半徑擴大到3公里,仍不能招滿時,可以擴大到6公里。這就是電影中皮婭要想入讀德里文法學校必須搬家的原因。

除了不高的入學幾率,入學後也並不好過。電影中那位培訓顧問聽到拉吉想利用RTE時,馬上警告拉吉,通過這樣的方式進去的學生並不能融入班級集體,大部分在1—2年內就會退學。電影中的台詞固然有些誇張,但在現實中,通過RTE的保留指標進入的貧困學生退學率也確實不低,以德里地區為例,2011年,退學率高達26%,經過努力,2014年降到了10%,即使這樣,退學率仍然很高。

家長在查看貧困生入學抽籤情況

退學的原因多樣,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英語能力差距不能適應教學要求和私立學校除學費之外的各種活動收費,貧窮家庭的學生根本無力承擔,如同電影中的希亞姆為了獲得入學費用而不惜以生命製造車禍訛詐錢財。

普通生遭秧

普通指標縮減後,普通學生要入讀好學校更加困難了,即使進入了中意的學校,還要忍受漲價之苦,私立學校的普通學生對RTE也並不滿意。

學校不能向25%的貧困生收費,發生的成本只能由政府負責,但政府並不會根據學校成本的差異(如設施、教師等),而是統一確定生均成本。以德里為例,2015年前,貧困生月均撥款為1198盧比(約115元人民幣),在學校不斷抗議之下,2015年提高到1598盧比(約155元)。

學校除了抱怨撥款不足外,政府撥款程序繁雜,經費並不能按時到賬。學校為了生存,自然就將成本轉移到剩下的75%的學生。以德里加濟阿巴德公共學校(Delhi Public School Ghaziabad)為例,2017年的學費漲幅竟然超過200%, 4年級學費從2016年的3.26萬盧比漲到2017年10.4萬盧比。甚至還有家長稱,有學校漲價幅度高達400%。2017年,屬於享受政府補貼的410間私立學校,就有168家申請漲價。

當然,學費飛漲也並非全是因為貧困生指標,事實上,義務教育法對學校提出了多項新的合規要求,如師生比(1:30)、教師待遇(私立學校教師待遇要達到公立學校的標準)、場地條件(城市地區最低約4050平方米)、設施(如圖書館、廁所)等,學校如不能達標,將被處以罰款10萬盧比,之後每日罰款1萬盧比直到達標為止,嚴重者甚至可能被強制關門。這些都需要錢。

面對學校亂漲學費,這些家長們也怨聲載道,甚至走上了街頭。2016年,德里政府希望立法將私立學校的學費也納入管制。為此,又鬧上了法庭。最高法院在2017年1月判決,對於享受政府土地優惠政策支持的私立學校,學費變動需要政府批准,但對於完全獨立的私立學校有權自定學費標準,但也不能僅僅為了自己的利潤。對於學校的漲價要求,德里政府並不認同,2017年,只批准了5家學校漲價。

拉吉式欺騙

電影中拉吉利用假資料騙取貧困生指標的問題,在現實生活中也比較普遍。

4月7日,德里恰恰就發生了一起類似案件,一名經銷核磁共振設備的德里商人(Goel),經查實際報稅收入為45萬盧比,但在2013年偽造貧困生文件,稱其年收入僅6.7萬盧比(約6500元),低於德里貧困生標準(10萬盧比),其子因此獲得貧困生指標,但今年為了其次子入學,改稱已經脫貧,要求學校將其長子歸入普通生,欲在學校再次為其次子申請兄妹優先入學指標,引起學校懷疑,經警察調查為造假入學。不僅學校將其3年級的長子開除,警察還拘留其14天。

可以說,這位犯事的Goel先生活脫脫是拉吉的現實版,只不過電影中,妻子米圖的擔憂在拉吉幡然醒悟並自首後沒有成真。

德里家長排隊報名(左下角為造假者Goel)

事實上,利用假資料騙取貧困生指標,並非個案。據報道,僅在調查了德里地區200個學校後,就發現2013年-2015年入學的貧困生指標生中,利用假資料入學的人數就達到了1000人。而德里的中小學校總數超過5000家,私立學校也有1700多所,可想而知,造假人群有多麼龐大。如此龐大的造假,背後存在有組織犯罪,甚至一些政府部門的官員也牽涉其中。據稱,有的犯罪組織的收費標準高達30-100萬盧比!可以說,起跑線這部電影,根本就不需要多少虛構創作,只是把現實搬到了銀幕上。

拉吉的詰問

在拉吉被希亞姆發現裝窮以獲得貧困生指標後,希亞姆憤怒地斥責拉吉,富人們佔有了社會的一切,還要搶走窮人的教育機會。拉吉由羞愧而悔悟,在要求校長將指標還給希亞姆的孩子被拒後,在德里文法學校的禮堂慷慨激昂,他要撕去印度上流社會虛偽的外衣,學校對貧困生漠不關心,「less is more(少即是多)」、「sharing is caring(分享就是關愛)」這些學校要教授的價值根本只是階層的毫無意義的裝飾品。

但電影編劇在拉吉的講演完成後,並沒有為他設計鼓掌的場景,除了妻子米圖,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在他這一邊,而校長更是冷靜地上台重新開始。顯然,問題並沒有這麼簡單。雖然編劇在電影中並沒有安排台詞來反思RTE的公平教育問題,但卻通過這種方式隱隱提出了問題,校長的矛盾行為就是線索。

這位出生貧寒的校長是分裂的,她曾經撕毀了總理辦公室的推薦信,德里首席部長(市長)也不敢向她推薦學生,拿錢到辦公室的商人被她趕出了辦公室,她有自己辦學的信念,她敢于堅持自己確定的招生標準,對於自己的學校,她滿腔熱情,她恐怕並不是唯利是圖的商人。但對貧困生招生,卻不願浪費任何時間,她的冷漠令人震驚,僅僅打發一個地位不高的印地語老師去負責。

顯然,校長並不認為她或者私立學校有這樣的責任,這只是政府強加給她的義務,她在無聲地抗議RTE。

究竟拉吉們搶了希亞姆們的學位,還是RTE硬生生佔了拉吉們的學位,這個恐怕永遠找不到答案,如同印度最高法院在判決時所展示的分裂。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印度糟糕的公共教育體系該對此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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