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宏:一方銅墨盒引出的家族故事
銅墨盒
一方銅墨盒引出的家族故事
文丨羅宏
近年來辛勤搜羅家族故事,足跡大江南北,網路亦為關注重點。前些日在網上發現藏家於福輝先生的一篇博文《宴池啟南銅墨盒之臆考與佐證》,說的是他收藏一方銅墨盒之後,多方考證墨盒主人的趣事:
大約九十年代後期某個周末,逛報國寺地攤時,有幸購得一方銅墨盒,此墨盒的黃銅表面熟舊,可見被長時間使用過。在坑窪不平的紫銅薄底上,隱約顯現出「北(平)同古堂」鋼印款,一看便知此盒出自民國時張樾丞先生的「同古堂」。
同古堂位於琉璃廠,經營刻印和銅墨盒的文房店,其出眾類名聞北平,皆因張樾丞先生超群的篆刻及刻銅技藝。許多當時的名人政要常來同古堂店裡談古論今,切磋技藝,蔡元培、胡適、徐世昌、段祺瑞、康有為都曾到此。宣統皇帝溥儀的「宣統御筆」、「宣統之寶」、「不忘在莒」和「無逸齋精鑒璽」等5枚御印,皆出自張樾丞的刻刀。魯迅在日記里也曾四次提到去「同古堂」刻制印章。
顯然,由於是同古堂製品,這方銅墨盒價值不菲。說起同古堂,其實歷史並不算久遠,它創辦於1912年(也有說1917年),1956年公私合營後招牌就取消了,開業時間不過40年左右,真正使這方銅墨盒珍貴的應該是同古堂創始人張樾丞的刻制工藝。
張樾丞是河北人,14歲時來北京謀生,在琉璃廠一家叫益元齋的刻字店當學徒,天資聰穎的他勤學苦練篆刻技藝,在匠人中脫穎而出,更重要的是,來刻印的顧客有許多著名文人雅士,給了他許多點撥滋養以及獎掖播揚。例如他一印成名就是給梁啟超治印,還有嚴復也很喜歡他的篆刻,自然就有了口碑。不過使他由匠人升華至篆刻藝術大師則是和揚守敬、傅增湘、姚茫父、陳師曾等金石書畫大家的結識,交流中張樾丞的金石書法版本知識大增,知曉了秦漢篆籀的衍變歷程,刻刀融入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大家氣象,也使其手藝身價倍增,當時他刻字的潤格是一字兩塊銀元,相當於普通女傭一月的薪水,成為琉璃廠三大財主之一。在民國,他承製過徐世昌的總統印,新中國又承製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政府大印及國務院總理周恩來之印。稱其國印第一人,毫無爭議。
1910年,張樾丞在治印之餘皆刻銅墨盒,成為和陳寅生、姚茫父並稱的「近代刻銅三大家」。銅墨盒當年是流行一時的文房用品與清玩,墨盒上鐫刻各種圖案,包括繪畫、書法。也是饋贈親友的高雅禮品。張樾丞視銅如紙,仿漢代玉雕遊絲工藝,以刀作筆,將繪好圖樣刻於盒面之上,細如髮絲,還把刻竹刀法運於刻銅,仿竹刻中的「沙地留青」刀法,刻出陽文花卉,極為生動古雅,一時間名聞遐邇,求刻者絡繹不絕,多為名人顯貴。加之張樾丞的許多銅墨盒作品都是與陳師曾、姚茫父等書法繪畫大師合作完成,通常是陳師曾、姚茫父等出圖樣,張樾丞刻制,因此又具有很高的文化藝術價值。藏家珍貴之,自在情理中。
按理說,於福輝先生淘得同古堂張樾丞刻制的銅墨盒該心滿意足了,但是墨盒上刻的圖案和一行提款引起了他的好奇:
這方同古堂的墨盒上的畫稿採用寫意的筆法,繪出一干左上向右下斜伸而出的梅枝和寥寥數片竹葉,落款為「允妹惠存宴池畫?題。」從落款看,此墨盒是某人贈送給被稱為「允妹」的女士的禮物。
於先生便來了興緻,想知道贈墨盒者是何人,作畫者宴池與題字者?以及受贈者允妹又是何人。多方考證之後,得出結論:這方墨盒是民國著名收藏家、畫家、詩人凌宴池夫婦贈送給合肥張家四姐妹之「二姐」張允和的禮物。於是,我母系家族的一段趣話便浮現於世。原來這凌宴池是我表姨父,其夫人賀啟?是我表姨媽。遺憾的是,於先生考證出了點小錯,認為表姨媽姓「啟」名「?」。其實表姨媽姓賀,啟?是她的名。
下面,筆者根據掌握的資料,扣著銅墨盒說開去,既補充於先生考據之空白,又梳理一下家族故事。這故事不僅涉及我母系的賀家,還旁及諸多近現代文化大家,某種意義上可謂近現代中國的文化敘事。
銅墨盒
先說說表姨父凌宴池。他名叫凌霄鳳(也有說鳳霄),宴池是他的字,由於世人都叫其字,反而本名如今鮮有人知。凌宴池祖籍江蘇鎮江,清代咸同年間,逃避太平天國之亂,祖父舉家遷至海門。1892年,凌宴池出生於海門,其父凌見之是當地一位飽讀詩書的富貴鄉紳。故凌宴池受過良好教育,入讀於江南高中兩等商業學堂,是中國最早的商業科班生,後又留學日本。在江南高等商業學堂就讀時,著名歷史學家、文化大師柳詒?障壬?唇躺桃凳罰??樟肆柩緋囟暈氖返吶ㄓ糶巳ぃ?柩緋匾埠土??嵯亂嗍σ嚶訓鬧丈斫灰輟A柩緋睾罄淳鴕狄?薪紓?晌?窆???囊?屑遙?憬幻?餮攀浚?魘?骰??嵐?詹兀?忠允?恕?液褪詹丶頤?潰?繞涫詹乜俺埔淮?蠹搖
凌宴池成為收藏大家當然和其銀行家身份有關——有足夠支撐收藏的財力,但更和他廣泛的文化界交遊以及自身的文化積澱有關,與常見的土豪收藏迥異。特別值得一提的是,1914年,他留學日本時結識了書畫大師陳師曾,結為密友,回國後,與陳師曾、湯定之,姚華(茫父)結成「四宜社」,假北平中山公園四宜軒作畫雅聚,成為當時北平書畫界的一道風景,其文化積澱可見一斑。陳師曾、湯定之,姚華都是民國畫壇的頂級大師,相比之下,肯定凌宴池較弱,說是跟著幾位大師朋友玩也不為過,但要是太弱,人家也未必會與之結交,至少不會以結社的方式帶凌宴池玩。遺憾凌宴池的丹青作品傳世實在太少,筆者孤陋寡聞,只得見這方銅墨盒所顯寥寥數筆的梅枝竹葉,此外還有一幅扇面,也是夫妻合作,凌宴池畫竹葉,夫人題款,似乎很難鑒別高下,不過專業辭典介紹說,凌宴池「能詩善畫」,幾個版本的美術史都將他列為民國畫家,史料還有他們夫妻頻頻舉辦畫展的記錄,想來水準稱家還是無愧的。正是這種文化底蘊,凌宴池的收藏便有大家氣象,去網上搜一搜,凌宴池夕熏樓的藏品散失民間很多,品質極高,十分火俏,可為佐證,足見收藏不僅是拼財力和運氣,也要拚學養和眼力。
那麼凌宴池的詩才又如何?這又扯出他私交甚篤的詩友吳宓了。吳宓在現代中國學界系宗師級人物,其在美國哈佛大學留學時,便與湯用彤、陳寅恪並稱為「哈佛三傑」,1925年,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成立,他為主任,延聘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四大導師,至今傳為學界佳話,其門生中則出了錢鍾書,季羨林、徐中舒、高亨等一代文史巨匠,在學派上,他是著名的學衡派領袖之一,享有國學大師聲譽。吳宓還以詩人著稱,其詩評在詩界也是權威聲音。在《吳宓詩話》中,便有對凌宴池的專章點評。吳宓說:「予先讀宴池詩而後為友,彼此深喜其作詩主張,方法之結合。然宴池詩『以新材料入舊格律』不特情境真切,且詞藻典雅,每字每句皆有出處,其功力遠非予所及。」可見評價很高,而且兩人因詩歌主張相投而結為密友。凌宴池的詩歌主張,吳宓也有涉及:
某次宴池來函有云:「詩無他秘訣,只有將真情、真境深入淺出地做去。說事,說理直來直往,只有言情是用曲線,因情本模糊恍惚。譬諸兒女言愛,口中說破,其味反短。不過教人循曲線求之,一覺其字字不落空。詩重情感,而不重理智。理智太透徹,便沒有詩。故詩家莫不是痴人,至少要帶幾分痴的成分,因痴即真之表現。油頭滑腦之人,只能作淺語;利欲熏心之人,只能作假語,可以欺世,而不能為識者道。不過用字、用句,全仗工夫。有組織之淺語假語,尚不失為詩,無組織之真話,則去詩甚遠。」此函可與《宴池詩錄甲集自序》並讀,以其互相發明也。
吳宓
吳宓繼續寫道:
宴池未刊之詩,予最愛其《甲戍重九獨登北海白塔,並坐攬翠軒》二首:
「側帽步層登,興為良辰鶩。塔自秀孤聳,人更爽環顧。俯覽九重小,莫辨千街戶。鬱郁萬綠叢,斜陽攝丹堊。伊誰嚶淡墨,進向遙岑吐。敗荷斂無跡,澄波猶飛鷺。打漿艇子來,命儔依所慕。攬茲象外幽,彌愜閑中趣。廿年三度登,足健欣如故。頻逢六合昏,未昧寸心素。嘯詠答重陽,及今無風雨。」「小軒茗(?)冷,坐對西山久。長疏竹葉杯,未為黃花壽。秋風來無端,吹我老成丑。碧海磨青銅,百雲幻蒼狗。空象斬澄鮮,身心究誰有?今日爭鶩新,明日紛成舊。舊者人易忘,新亦誰不朽?獨此渺予情,淡月透高柳。」故都風景之美,為東方萬國之人所共稱,予多年目所見,心所感者,宴池此詩能代寫出,宴池以詩人兼畫家,兩藝並高,故其詩善於描繪景物,技術精工,所成者真切美富,可比英國前拉飛葉派之羅色蒂(DanteGabrielRosstti)。
吳宓是個厚道君子,和凌宴池又是密友,加上兩人都有濃郁的古典主義文化情懷,他對凌宴池的詩評有所溢美是不奇怪的,但凌宴池的這兩首舊體詩質樸,真誠,工整,頗有陶詩意趣,十分耐讀,的確不失為佳作。在《吳宓日記》中,他和凌宴池談文論詩的記載有多處,其中寫於1953年4月13日的日記中還記載了武漢大學著名教授劉永濟先生特意轉來一首凌宴池給劉永濟的詩:
今夕得濟四月五日夜大函,抄示凌宴池近詩一首。
寄弘度東湖經歲未通問
凌宴池
一別湖山十五年,青燈絳帳想依然。
有言怕說堪知世,無辱能力獨得天。
光入疏欞黃卷里,心馳短棹敗鷗邊。
洞簫吹風誰能解,料卜東吳水上船。
末韻濟不能解,宓亦不解。宴池函又云:「有人傳說雨憎新婚,諒確。如通問,請以此函及詩與觀。好知弟近況。馳思亦到巫峽之西也。」
吳宓的字裡行間,透出他們三人之間的深交。劉永濟先生是吳宓的清華同學,學衡派大家,湖南人,其祖父劉長佑是嶽麓書院學子,湘軍統帥,曾任直隸總督。劉曾任教於湖南著名教育家胡元??先生創辦於1903年的長沙明德學堂,而凌宴池夫婦正是明德學堂的校董。可見,劉與凌的交情也是非同一般,他們之間的深交沒有厚實的文化積澱與共鳴,是難以想像的。
1965年,凌宴池病逝,享年73歲。吳宓在日記中亦有記載,「為之愴然」。消息是凌宴池另一位友人瞿宣穎先生信告吳宓。這瞿宣穎也是湖南人,其父就是晚清軍機大臣瞿鴻?。瞿宣穎早年在北洋政府任國務院秘書,國史編纂處長,湖北省政府秘書長等職,後任教於清華大學等多所名校,也是一代文史大家,瞿宣穎信中還附有一首深情的輓詩:
宴池凌君輓詩
瞿宣穎蛻園
槐堂座客九星離,披佛霜髯系夢思。
酒次疑為臨別語,悲來偏及送春時。
懷鉛定稿滄波隔,駐屐攀櫻雨淚滋。
從此便應行跡掃,夕熏長歌款門誰。
諸此種種均表明,在中國現代文化至少在民國年間文化群體里,凌宴池是個不可忽視卻又被忽視了的人物。顧頡剛在1932年6月19日的日記中記載了著名學者陸侃如夫婦做東請客,出席的賓客有:胡適之,馬幼漁、錢玄同、劉半農、劉叔銘、徐旭生、郭紹虞、勞君展(許德珩夫人)、凌宴池、馮芝生、台靜農等。赫然全是當時文化名流,亦有力佐證凌宴池的文化身份。有心人還會發現,凌宴池的交際圈中,湖南籍學人名流佔了相當比重。這就要說說凌宴池夫人,也是筆者的表姨媽賀啟?了。
賀啟?出生於湖南望族善化賀氏家族。據族譜記載,善化賀氏始祖賀宏聲,於清雍正六年被選授湖南按察使司獄,由祖籍地浙江鎮海來湖南為官,從此占籍善化(長沙),繁衍出善化賀氏一族。若再上溯族源,賀啟?則是賀知章第三十六代孫女。善化賀氏五代而顯,賀啟?的高祖父叫賀桂齡(也是筆者的太高外公),道光二十七年進士,官至廣東潮州知府同知,其六伯高祖賀熙齡是嘉慶十九年進士,官至湖北學政,其五伯高祖賀長齡是嘉慶十三年進士,官至兵部尚書、雲貴總督。賀家一門同胞兄弟三進士,至今傳為湖湘佳話,尤其賀長齡及賀熙齡兄弟,並稱湘學二賀,為湖湘士人領袖級人物,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魏源、羅澤南,郭嵩燾、劉長佑等湖湘英傑均執弟子禮以尊。賀啟?之父叫賀家耀,早年留學日本,明治大學法律科畢業,回國後就職於司法部,派赴山東地方法院任法官。賀啟?的弟弟賀益興也留學日本,回國後在北京農業大學任教,娶國劇理論大師,高陽齊如山先生的長女齊長為妻。賀啟?系燕京大學畢業,其姐賀延祉畢業於北京女子師範學堂,嫁給凌宴池的同學,知名銀行家,新月社和《晨報》的投資人黃子美。這樣的家世背景和姻親關係,可謂談笑有鴻儒,來往無白丁,賀啟?無疑生長於民國最優秀的文化圈中。凌宴池與湖南籍名流交往很深亦不奇怪。這也意味,自晚清陶澍、賀長齡崛起而星漢燦爛的湖湘文化英傑群體,一直延續到了民國。
筆者訪問健在賀家老人回憶,賀啟?一生中似乎沒有謀業,以凌宴池夫人名世,過著優渥的名媛生活。她寫得一筆好字,在民國文人圈中享有盛名。那方銅墨盒是賀啟?題款便順理成章。顧頡剛先生的日記便有這樣的記載:
凌宴池,名鳳霄,江蘇海門人,其夫人名賀啟?,長沙人,皆能書畫。宴池畫山水花卉,夫人畫仕女。夫人作小楷至工,今世所罕睹。
林鵬俠女士隻身調查西北,由蘭州至青海,中原女子至青海者第一人也。凌宴池夫人賀啟?小楷精絕,兼能繪事,亦於今見過。一日得見二才女,何其幸也。
也許顧頡剛的評價還不夠專業。不妨再看看大書畫家的評論。在《齊白石全集》中,可見白石先生「題凌宴池夫人小楷書」二首:
字小行行古所無,眼花相看誤烏絲。
三千疋絹三千字,說與夫人價要知。
堪笑前人學寫經,只今博得俗書名。
老夫亦種芭蕉樹,專聽秋天夜雨聲。
白石老人的稱道中帶著玩笑,可見與凌宴池夫婦的關係密切。而民國大書家譚延?先生的評價則是很是認真的。在《譚延?日記》中有如是記載:
(1922年)八月十六日曾熙題《賀啟南女士楷書九歌》:「啟南女士小真書精品。古人稱作小字,以筆法腕力不輕放過也。今觀女士此書風骨遒腴,近代不多觀也。壬戌立秋後八日,大風除酷熱,熙以為題此箋。復識數語,時年六十二。」譚延?題曰:「世人側媚為吳興,實不爾也。此書以衡山之俊逸兼華庭之遒韻,真能嗣法吳興者。譚延?敬觀。
這段日記表明,賀啟?的小楷得到了兩位大書家的很高讚譽。譚延?自不必說,這曾熙也是湖南人,光緒年間進士,海派書畫的領軍人物。與李瑞清並稱「南曾北李」,與吳昌碩、李瑞清、黃賓虹並稱為「海上四妖」。對賀啟?的小楷如此推崇,殊為難得。
譚延?手跡
有道是知妻莫如夫,凌宴池對賀啟?的學書路徑亦有披露:
啟南喜作小楷,其學書路徑由吳興上溯佑軍,參以虞體,無意中頗似率更。此冊寫以八載,由白門移往燕京第二年所作也。時初由趙而王,將變未變,本系尋常字課。偶置案頭上,友師曾見而稱賞,裝成輾轉傳觀,題識殆滿,頗多溢美之詞。
凌宴池認為,賀啟?學趙孟?(吳興)起步,轉學王羲之,參學虞世南,無意之間,暗合歐陽詢(率更)。筆者不懂書,不敢妄言,近來收集家族史料,發現了賀啟?五伯高祖長齡公的幾頁小楷信札,也是極漂亮的小楷,功力似不在賀啟?之下,故猜測,賀啟?學書是否也有長齡公的影響呢?聯想到賀啟?的遠祖賀知章,亦是與張旭齊名的書法大家,是否也有遺傳基因呢?還看到一個資料,說陳師曾英年早逝,留下許多詩文,門人整理出版,本想請賀啟?抄錄後再付印,可惜賀啟?患病,力不能支,只能提寫封面。諸此種種均顯示,賀啟?確為一代才女,夫妻倆書畫壁聯,相得益彰,在民國書畫界是一道風景。凌宴池夫婦還是慈善家,熱心公益,如支持胡元??先生辦明德學堂即是一例。想來賀啟?的字也為夫妻倆的社會公益活動以有力的支撐。
賀長齡筆跡
有了以上述說,回頭再撿起銅墨盒的話題,就更多理解這方墨盒的文化內蘊,也更好理解凌宴池夫婦與合肥張家四姐妹的特殊關係,從而更多地了解民國文化人別具一格的名媛圈現象。說起民國的名媛圈,合肥張家四姐妹是突出代表。而凌宴池夫婦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四姐妹的人生。於是,又要說由凌宴池之妹凌海霞引發的一段故事。
凌海霞是個傳奇女子。和所有的富家小姐一樣,很小就識文斷字,卻不能開口說話,被視為啞巴。一直生活在無聲世界。9歲的一天,她躲在閣樓看書,看到動情處,突然大聲誦讀出來。家人自然是又驚又喜。但她自己卻嚇壞了,幾年才逐漸適應有聲的世界,不難想見,肯定有心靈創傷。16歲那年,她被送去學校讀書,兩年完成了小學學業。隨後又在兄長的資助下讀了六年師範,畢業於上海啟明女校。經兄長凌宴池介紹,到蘇州樂益女中任舍監,即寄宿學生的生活總管。這樂益女中就是四姐妹之父張翼牖頃其家產所創辦。可見,凌宴池介紹妹妹去樂益女中,應該和張翼牖有交情。也就是在任舍監期間,凌海霞走進了四姐妹的生活。「見她們靈巧活潑,深覺可愛」。尤其對張家大女兒,小自己15歲的元和姑娘最喜愛。元和姑娘身體弱,還患了肺病,凌海霞「日夜料理她的湯藥」,給失去親生母親又和繼母關係不睦的元和姑娘母親般的溫暖。當時凌海霞32歲,沒出嫁,是個老姑娘,索性就認了元和為乾妹妹,要不然,只怕會認元和為乾女兒。有趣的是,凌海霞認元和為乾妹,並沒有和元和商量,顯得有點霸道。元和居然也接受了,一口一個干姐地叫起來,如此一來,連帶著元和的妹妹允和也跟著姐姐叫起來。大概因為張家四姐妹中,元和與允和的關係最親密。順便說一句,這時四妹充和過繼給上海的二祖母,並不在蘇州。當時張家四姐妹,實際在蘇州的只有三姐妹。凌海霞不僅認了元和作乾妹妹,還要元和認凌宴池夫婦為干兄嫂,元和也答應了,想見元和對凌海霞有很深的依戀。後人評價說,元和與凌海霞是亦姐亦母的關係,應該是靠譜的。元和在自傳中,也說起過這段緣分,她生活中許多抉擇,都與凌家兄妹的安排有關。
凌宴池全家與張元和
也許最大的抉擇就是婚事。元和端莊秀麗,琴棋書畫俱佳,尤其崑曲的造詣頗高,後來成為著名的崑曲清唱大師,在大夏大學讀書時,被譽為「大夏皇后」,求婚者絡繹不絕,但都要過干姐凌海霞這道門檻。凌海霞要是看不上,門都沒有。有人說,因為凌海霞干預,耽誤了元和不少青春光陰,不無根據。元和在蘇州樂益中學畢業後入讀上海大夏大學,凌海霞又去了大夏大學任女生指導,對於那些追求元和的痴情男多有阻攔,結果元和30歲還未嫁。但元和姑娘後來還是如願以償地嫁給了崑曲名家顧傳?,在當時,這是下嫁。凌海霞也接受了。可見凌海霞干預是出於愛之心切,當她明白元和覓得真愛,還是能放手的。不過後來又發生了凌海霞有點強行收養張元和長女的事,還把元和的女兒改姓凌。世人議論凌海霞霸道,不近情理,顧傳?也憤憤不平。但是張元和居然並不反感,顧傳?的母親也說,女孩子總會嫁出去,成為人家的人,不要太計較。筆者認為,其中緣故,一是凌海霞終身未婚,需要心靈寄託,元和很理解,也想成全乾姐,二是凌海霞兄妹確實對張家姐妹呵護有加,張元和有報恩之心,也有對干姐乾哥有深深的情感依賴。資料顯示,凌宴池夫婦不僅對張家四姐妹呵護有加,還涉及四姐妹的家庭。元和的三妹叫兆和,嫁給著名的文學家沈從文,後來沈從文到北京謀發展,得到凌宴池夫婦的慷慨接濟。張兆和還在信中責備沈從文,不要太依賴於凌宴池夫婦的接濟(見《沈從文家書》)。總之,凌宴池兄妹包括賀啟?,深深地介入到張家姐妹的生命中。其實凌海霞與賀啟?也是名媛,於是就可以解讀為名媛之間的交往故事,從而構成民國名媛生態的一種寫照。再回到銅墨盒,1930年,凌宴池夫婦親筆書畫為稿,在同古堂定製了三方銅墨盒,分別贈送給凌海霞、張元和與張允和,顯示出兄嫂對妹妹們的深切關愛。這一年,張家四姐妹中的元和與允和就讀於上海大夏大學,三妹兆和就讀上海的中國公學,遭到沈從文情書的轟炸。四妹充和的二祖母去世,她又回到了蘇州的父親身邊。
凌海霞與張元和
民國的名媛中,林徽因也可謂被眾星捧月的大紅媛。緊緊圍繞林徽因的,則是新月派的文人群體。新月派主帥徐志摩愛戀林徽因的人間四月天故事,流傳至今百年不衰。新月派文化圈可能是當時最洋氣也最貴氣的文化圈,說中國的小資們均有新月情結,想必不算誇張。而一旦說起林徽因和新月派文人,又要涉及凌宴池夫婦了。因為新月派的主要投資人和操盤人黃子美,正是賀啟?的姐夫,即賀啟?姐姐賀延祉的丈夫,也是凌宴池的連襟。如果就和筆者的關係而言,黃子美和賀延祉也是筆者的表姨父和表姨媽,他們的故事也值得一說。
黃子美(1890——1957),出身於浙江嘉興一戶書香之家,早年在上海南洋工學讀書,後入南京高中等商業學堂,與凌宴池是同學。畢業後曾在杭州教書,1912年經老師談丹崖介紹入職北京中國銀行金庫局任科長,談丹崖任局長。談是民國大銀行家,黃子美有談丹崖的提攜,也成為知名的銀行家,並為他在文化界的交遊奠定了經濟基礎。這當然也和黃子美的文化興趣有關,與凌宴池類似,他也是一位能詩善畫的銀行家,1920年,他的畫作還參加了全國美展。他的二哥叫黃子通,是章太炎先生弟子,魯迅先生師弟,曾就讀於湖南的明德學堂,畢業於上海交通大學,後留學英國和加拿大,回國後在明德學堂、湖南大學、武漢大學、北京大學等高校任教授,是我國著名的哲學家,白壽彝、高名凱等均為其門生。諸此種種都促使他熱心社會文化活動,廣交文化名流,又可說是位社會活動家。他不僅資助並主事新月社,還是著名報紙《晨報》的老闆,和高陽齊如山家族有著密切交往,賀啟?的弟弟賀益興娶齊如山長女的媒人就是他。
黃子美最為人所知的有三件大事,第一件事是深度地介入了徐志摩婚變。具體言之就是當徐志摩苦戀林徽因時,受徐志摩之託,成功勸說張幼儀和徐志摩離異,可能在某種意義上成就了張的自強,使張成為與徐志摩有感情糾葛的女人中最長壽者。第二件事就是參與組織接待泰戈爾首次訪華,這是可以寫進現代中國文化史的大事件,由梁啟超、徐志摩、胡適發起,中國一流的文化人大都參與其中,而新月派文化人則是接待泰戈爾的主流群體,這次活動黃子美擔任送往迎來的協調事務,社會活動家能力得到了極大發揮,為這次活動的成功立下汗馬功勞,且使徐志摩和林徽因在活動中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第三件事就在1930年又隨齊如山先生等策劃組織了京劇大師梅蘭芳的訪美演出,使中國的國劇走向了世界。這也是可以寫進現在中國文化史的大事件。黃子美在民國的文化圈,是個很活躍的人物,遺憾地是,他好賭博,還喜歡捧角,揮金如土,對經營之道又不上心,導致家庭也出現了裂痕,後來的命運很潦倒。
林徽因
不難想見,僅憑與黃子美的姻親關係,凌宴池夫婦與新月派文人圈也該有密切交往。當然凌宴池夫婦的交遊也很廣泛,也可從其他渠道交集新月派文人圈,比如通過吳宓或胡適。可惜筆者這方面資料掌握很少,只查得凌宴池在徐志摩遇難後作的一首詩《挽志摩》。從詩意和自注看,筆者猜測是不錯的,凌宴池夫婦確實和徐志摩有很深的交往。其詩云:
雷峰昔記擁青蔥(志摩曾出雷峰塔詩囑寫其意,余嘲其塔上長青蔥,答以我會畫草,不會畫蔥。但其詩自是雋永新奇,不能以小疵掩之。)噩包驚傳慘劫中。松樹當年曾掛月(新月社在松樹衚衕。)瓊樓高處本愁風。海棠花底晨笛橫,紅藕香閑兩系蓬。會散意岐還一慟,總憐才調少人同。山樓燈暗裝神鬼(志摩曾攜張慰慈夫婦來宿暢風樓,夜半裝鬼嚇人。)禁苑松高看麋鹿。事未忘情痴鏤骨,詩原嘔血相通眉。冰霜不返過牆蝶,風雨難防毀屋鴟。存者危城胡可樂,陰森天氣雪來時。
種種跡象表明,凌宴池夫婦包括黃子美,在民國文化圈中屬於有著超然身份或說是跨界的文化人,如凌宴池和黃子美,他們的職業都是銀行家,介入文化屬於副業,就文化成就而言,他們不屬於旗幟性的文化宗師大家,也缺乏獨樹一幟的標誌性文化作品,他們的文化態度具有相當的娛樂遊戲性,沒有那麼多自覺而神聖的文化擔當感,但他們出身文化世家,受過良好教育,文化底蘊和造詣均有相當水準,與民國諸多文化大家私交很深,因而也深度地參與到文化的歷史進程中,這也是一個值得關注的文化現象。往大了說,就是文化和經濟的依存與滲透關係。有人說,這叫清客文人現象,但清客另一個概念叫「幫閑」(好像是魯迅的命名),有文化掮客的諷刺意味,還是不適當,筆者認為,凌宴池夫婦包括黃子美對文化雖然有遊戲態度,卻懷抱虔誠,造詣也不低,對文化的貢獻是積極的,應另當別論。
再說說表姨媽賀延祉。在姊妹兄弟中,她是老大,1894年出生,1973年去世,畢業於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曾在銀行任過高級職員,和妹妹賀啟?一樣,也是活躍於民國工商文化界的名媛, 《晨報》上還把她們倆姐妹的照片刊出,類似於封面女郎。不過,筆者採訪賀家親人,說起賀延祉,話題最多的是她養育出了非常有出息的兒女。筆者了解到,大約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中期,由於丈夫黃子美沉溺於賭博,不顧家事,心性高強的賀延祉和黃分居,帶著兒女回到北京,獨立養育兒女,管教很嚴,兒女們也十分爭氣,都以優異的成績在學校獲得獎學金,成人成才,最引人關注的就是黃宛和黃昆兩兄弟。
黃宛生於1918年,1943年畢業於北京協和醫學院,獲醫學博士學位。1947年赴美,先後在紐約羅徹斯特大學心肺功能研究室、芝加哥邁可瑞斯研究所心臟系作研究工作。1950年回國報效祖國,成為新中國心血管內科的開拓者,中國著名的心臟內科專家,解放軍總醫院專家組成員。黃宛教授在心臟內科學方面有許多開創性貢獻,還培養了一大批心臟內科方面的醫學人才,尤其因為醫術精湛,他成為中央領導人的保健醫療專家。從許多立功獲獎的情況看,他肯定經歷過不少重要而神秘的醫療事件,據公開資料說,他曾受周恩來委派去越南為胡志明作保健多年,獲得越南最高勳章而歸,還為阿爾巴尼亞領導人霍查治病,並先後為鄧穎超、李先念等等國家領導人進行過治療搶救工作。遺憾的是,他母親晚年也得了心臟病住院,此時黃宛也因病住院,看了母親的心電圖,感覺情況不妙,準備病好後親自給母親治療,而母親卻在此時去世了。2010年,91歲的黃宛去世,受到國家、同事和學生們的隆重追悼。
黃宛
黃昆生於1919年,只比哥哥黃宛小一歲。他1937年考入燕京大學物理系,本科期間就發表了高質量的學術論文,畢業後在西南聯大當助教,同時攻讀物理學研究生,是吳大猷的弟子,與本科師弟楊振寧關係密切,據楊振寧回憶,在西南聯大期間,他最難忘的時光就是和黃昆度過的。有趣的是,楊振寧同寢室的密友同學凌寧,就是賀啟?的長子,也是黃昆的表兄弟。1944年,李政道也來西南聯大就讀,於是黃昆、楊振寧、李政道這三位物理學天才就博得了西南聯大「三劍客」的雅號。1945年,黃昆赴英國布里斯託大學深造,做了世界著名物理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莫特的博士生,就讀期間提出了「黃漫散射」說。1947年,黃昆又到愛丁堡大學,為物理大師,諾貝爾獎獲得者波恩助手,與波恩合著了《晶格動力學理論》,成為風靡物理學世界半個多世紀的教科書。這也是中國學者少有的榮譽。由於和波恩的師生與合作關係,黃昆成為世界物理學界的新星,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就是他師兄,愛因斯坦等物理學大師,均知曉中國有個才華出眾的青年物理學家黃昆。黃昆的學術貢獻有「黃散射」、「黃方程」、「黃-朱模型」等多項,均是世界水平。1952年,黃昆和哥哥黃宛一樣,回歸祖國效力,還帶回了他的英國夫人李愛扶,黃昆對夫人說,你跟我回中國就要學中國話,穿中國服裝,適應中國習俗。夫人一一答應,還改名叫李愛扶,加入了中國籍。筆者認為,這個名字大有深意,是李愛夫的諧音,顯然又是一段愛情佳話,亦可見黃昆的一腔中國心。黃昆回國後成為中國固體和半導體物理學的主要奠基者之一,1955年,36歲的黃昆當選為中科院院士,2007年,他又獲得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無可諱言,黃昆和哥哥黃宛一樣,在文革時受到了很大衝擊,其才學的發揮受到很大影響,有人為此遺憾,認為他要是在國外繼續科研事業,會有更大成就。而黃昆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他認為他這輩子最大的貢獻就是為祖國培養了一大批科學人才。
黃昆
行文至此,再說一件兩位表姨媽兒女的趣事。那是1947年,李政道在芝加哥大學,師從物理學大師、諾貝爾獎獲得者費米教授攻讀博士期間,黃昆的哥哥黃宛也在芝加哥作醫學研究,和李政道是朋友,黃宛的表弟和表妹凌寧、寧宣,即賀啟?的兒女也留學美國,凌寧也是李政道的西南聯大同學,他們經常在一起聚會。有關李政道的傳記中記述,一次黃宛要李政道替他到車站去接表妹寧宣,李政道高興地開車去了,發現來芝加哥的不僅有南希(即寧宣,南希是英文名),還有南希的同學秦惠君,李政道對秦惠君一見鍾情,沒想到寧宣這次來芝加哥,就是哥哥凌寧安排她來結識李政道的,哥哥想把一個大才子同學介紹給妹妹。寧宣果然也對李政道一見鍾情,卻犯了一個「錯誤」,帶上了秦惠君,等於給女友做了紅娘。不用說,俏麗奔放的寧宣得知李政道看上的是女友,心裡很痛苦,她跟哥哥透露了心中糾結,甚至要自殺。哥哥知道李政道深愛的是秦惠君,只得開導妹妹想開些,據傳記說,黃宛也和凌寧一起參與了這次見面的「策劃」,想把表妹介紹給李政道。為此筆者求證過黃宛的兒子黃志恭先生,黃先生說,他也就此事問過父親,父親說,他並沒有這樣的想法,而且當時感覺李政道和秦惠君更合適,也勸過表妹寧宣。從傳記看,作者似乎並不知道南希其實就是黃宛的表妹寧宣,可見對內情還是不夠了解,記敘有出入也不奇怪。再說秦惠君,其實她也對李政道一見鍾情,但得知寧宣心事,一度對李政道保持距離,李政道得知其中緣故,開誠布公地找寧宣表白心跡說,我很愛秦惠君,希望我們永遠是好朋友。凌宣終於想開了,一場糾結的感情故事圓滿結局。這段趣話,不僅啟示我們該怎樣面對感情糾葛,也體現了家庭文化教養,要是沒有良好的家庭教育,這件事未必是這個結局。
兩女士合影是賀延祉與賀啟蘭兩姐妹,載於《晨報》。
一方銅墨盒引出的家族故事就說到這。這段故事主要涉及筆者兩位表姨媽的家事,當然是浮光掠影,要展開,就是一本大書了。而且就筆者母系的善化賀氏家族而言,更是九牛一毛。中國數千年來推行的是宗法制度,大家族是宗法制度的構成要件,長期以來,中國的官權只及縣一級,再往下就是家族管理的基層而廣大的鄉土社會,即所謂族權或者紳權管理。在家族中,又以大家族為核心。所以家族尤其大家族研究,是了解中國國情和歷史不可或缺的課題。大家族不僅是社會管理的重要單位,還是文化積澱、交流與傳播的重要單位。兩位表姨媽的家事境況充分顯示了這一點。此外就湖南人的近代文化作用而言,也值得我們探討,從兩位表姨媽的家族文化圈看,顯現出湖南人的近現代文化地位。值得說明的是,本文中,筆者還沒有把父系家族鼓嗓洲羅氏牽連進去,其實,賀羅兩家有兩百多年交集,如善化賀氏兩位代表性人物,賀長齡與賀熙齡兄弟,即筆者的五伯太高外公和六伯太高外公就是筆者七代族祖羅典公在嶽麓書院培養的高足,後來熙齡公主持城南書院,又成為筆者堂高祖,也是湖湘大儒羅汝懷的恩師,賀長齡最權威的家傳就出自羅汝懷手筆。至於上述兩位表姨媽結交的文化名人,如陳師曾,陳寅恪,齊白石,姚芒父等又都是筆者羅家祖輩先人的學生或朋友。總之,賀羅兩家又在同一個文化圈內相遇交集,梳理進來,更是令人眼花繚亂。這種家族的文化交織,實在是令人神奇而感慨。諸此種種,引發筆者濃厚興趣,希望通過自己的辛勤努力,在中國近現代文化地圖中辨識出父母家族的坐標,進而悟覺到一些有意義的文化啟示,本文就是這種努力的一步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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