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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我的大伯

6月3日晚9:00,大伯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孤獨地去了另一個世界。

大伯去世時,我們兩家正處於矛盾期。小哥小嫂沒讓人捎信給我。在大伯去世後10個小時的時候,父親打電話向我透露了這個消息。於是我便匆匆地趕往了回家的路上。

一切都很匆匆,因為我要在大伯入殮之前趕回家,看望大伯最後一眼。縣城的浮華,路上的喧囂,在抵達老家的村莊之後頓時變得肅穆起來。不同的兩片天空,卻成了動與靜,喧鬧與沉悶的分界線。

我經過曾經生活過的老屋,走在曾經走過無數次的河邊田埂上。田間的秧苗泛著青綠。該是鄉親們插秧的季節了吧!而鄉親們在田間勞作的身影此時卻在我的眼前隱藏了起來。不過我仍然能發現一些熟悉的身影,看見一些熟悉的臉龐,聽到一些熟悉的聲音。這一切都匆匆的在通往大伯家的河邊小路上不斷隱現。這些於我都很親切和感動。我知道,他們甘願耽誤農時,為的是大伯,也為了那至真至純的鄉情。

人們不停地用不解的目光看著我。彷彿我的歸來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其實,他們不了解我此時的心情。我是受那血濃於水的親情和在我的腦海里驅逐不走的大伯的影子地驅使歸來的。而後來從鄰里大媽的口中說出的大伯對我的牽掛更證明了我必須回家看望大伯最後一眼。

靠近大伯家屋前,一切都很平靜。這種靜與大伯的離去似乎根本聯繫不到一起。可是,大伯畢竟離去了,又怎能不引起大伯家人失去親人的傷痛呢?我的思想不由得停滯了起來。

大伯在床上靜靜地躺著,生命的停息並不能掩飾對這個家的牽掛。小哥小嫂從外地趕回來,臉上寫滿了風塵和疲憊,表現出出奇的平靜。侄兒在校準備高考前的複習,小哥沒讓人告訴他。大哥一個人怔怔地坐在那裡,若有人來,便上前磕頭致謝。屋子裡很靜,只聽到裱紙燃燒時發出的嘶嘶聲響。

鄰家的大媽來了。大媽告訴我,大伯在臨終前一直在念叨著我的名字,凡是有人去看他,他都以為是我去了,嘴裡喋喋不休。他沒有念及在外務工的小哥小嫂,也沒有念及侍奉榻前的大哥。而是在油盡燈枯之時牽掛著我,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卻又沒能看見我。我知道,大伯是滿懷著遺憾離去的。

我不忍再多看大伯一眼。轉過身走出了房間,又不由轉身回望,內心一片酸楚。那個曾經挺拔的身影,如今卻結束了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挂念,孤獨而遺憾地離去了。臨行前,一定經歷了痛苦的掙扎,撕扯著難以熄滅的牽掛而又不得不萬念俱灰,帶著失望走進了墳墓。如今,他把這個懸念留給了我,這足以讓我去臆想,讓我惶恐,甚至不安。

沒有人清楚我的內心的不安。我也不想過多地去問大伯去世前後的一些事情。只是獨坐在一個無人的角落默念著大伯。

聽父親說,大伯十七八歲時,就被抓去當了壯丁,後來偷偷地跑了回來。在舊社會,我的家族應該算是比較殷實的。家道中落後,作為家中的長子,大伯過早的挑起了家庭的重擔,經歷了土改、大躍進、三年自然災害、文革時期的風風雨雨。大伯娶過兩個老婆。第一個耐不住貧寒的家境,丟下大哥跟人私奔了。第二個生下我小哥,不幸患月子病去世了。當時大伯正值壯年,一直沒有再娶。吃大鍋飯年代,他拚命地去勞作掙工分,把兩個哥哥養大成人,以致後來落下了駝背的頑疾。70歲以後,他的背駝得非常厲害,走路時基本上與地面保持平衡,但仍然沒有放棄勞作的習慣。

其實,大哥年輕時候是一位有為青年,由於家裡窮,沒能娶上媳婦,思想上受到了打擊。據父親說,大哥神經不正常是因為在掃四舊時期,思想積極,不知把誰家的一塊墓碑搬到了自家的豬圈裡,又挖了墳頭上的一棵樹,所以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在大伯的心裡,沒能為大哥娶親婚配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

於是大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小哥身上。要我母親到處託人,最後終於把小嫂迎娶進了門。所以大伯一直很感激和尊重我的母親。在我母親去世的前夜,77歲的大伯一直在床前熬了一整夜。

而十年後的今天,他卧床的消息並不為我所知,為他送終的只有鄰里的那位大媽和不再正常的大哥。在他心裡,是怎樣的孤獨和遺憾啊!

父親和大伯雖然是親兄弟,但自從小嫂進門後,為了瑣事發生了矛盾,所以兩家處於「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尷尬境地。以往我偶爾在鄰里的一些宴請酒席上或者在路上遇到大伯,都是簡單地幾句問候,沒有太多的寒暄。我心裡明白,大伯跟小哥小嫂一起生活,如果與我表現出太多的親近,將會遭遇小哥小嫂冷言冷語的。

自從離開家鄉到縣城工作後,我便很少聽到關於大伯的消息。原本和大伯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由於後來大伯家的兩個哥哥逐漸長大,房子住得擠了些,所以乾脆搬到離老屋500米的小山邊另建了房子。雖然每年回幾趟老家,都是步履匆匆,沒有做太多的停留,加上小哥小嫂閉門謝客的決絕,所以每次看他都沒有成行。這是我心裡最為愧疚的一件事情。現在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彌補心中的愧疚之情了。

二伯拄著拐棍從河邊窄小的田埂上蹣跚走來了,他把我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二伯小大伯6歲,終生未娶。看著大伯,二伯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傷痛,熱淚奪眶而出。當天晚上,二伯整整在靈柩前熬到了整整12點。第二天早上,二伯4點便起了床,怔怔地坐在角落裡,說不出話來。80多年的兄弟之情,如今兩人卻置身生死世界兩茫茫。

大伯離去了,帶著對這個家無限的眷顧和掛系離去了。就這樣,他寂寞孤苦的生活了一生,又寂寞孤苦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按照家鄉的習俗,在「頭七」請來道士誦完最後一套經超度他的亡靈,熄滅靈前最後一盞油燈之後,他將告別老屋的堂軒,告別他生活了87年的家,前往人們反覆揣摩而又揣摩不透的另一個世界。此時,我愈加清晰地認識到,大伯將成為我永遠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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