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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里的霹靂聲

奶奶有8個孩子,我父親排行第五,前三個都是女孩,我二姑姑的乳名是變子,她就嫁給了同村的人,她家離我家只有30米遠,就在前后街上。

等我記事的時候,二姑姑已有三個孩子了,大表哥,1971年出生,表姐,1973年出生和二表哥,1975年出生。

二姑姑年輕時十分漂亮,所以她家的三個孩子也都非常漂亮和帥氣,尤其是表姐和二表哥。

1986年4月,我母親還在坐月子,那天我二姑姑叩響了我家的門,問我父母,有沒有見過我二姑父。我母親搖搖頭,讓我二姑姑再去別的家找一找。

幼小的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成年之後,才知道二姑姑家發生了巨變。

原因是二姑父因為強姦別的婦女,然後派出所出來抓人,他自己害怕了,然後跑走了。這一跑,就是二十幾年,沒有人見過他,據說是跑了東北。他跑了以後,我二姑姑家的日子就一落千丈,前文說過在1980年代,一個婦女在農村是沒有辦法獨立生活的,更何況是二姑姑一個人帶著三個未成年的孩子。

這個我幾乎沒有任何印象的二姑父,毀了自己不要緊,還差點毀了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後來我的大表哥早早離世,與他父親的早年出走有很大的關係。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做父親,甚至連做人都不配,我可以用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去詛咒他,但我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資格詛咒他的人,我的表哥和表姐才是,即使這樣最惡毒的詛咒並不能給我的表哥和表姐帶來一丁點兒安慰。

連貓狗都知道要盡自己的責任將小貓小狗養大呢,他像跳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給孩子們帶來的是什麼呢?在1980年代的膠東農村,讓孩子們背負著「強姦犯的後代」的罪名長大,那是多麼沉重的負擔,誰又能在背負這樣的負擔下好好生活?

雖然我母親一直覺得二姑父的出走不單純是他自己的錯,周圍的人尤其是我二姑姑可能也負有一定的責任。可是我不是這麼看的,我覺得二姑父是有選擇的,跟妻子感情不好,也並不意味著他要去強姦別人,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他個人要負百分之百的責任。一個人要盡自己生而為人的責任,若做母親,就要做盡做母親的責任,若做父親,就要盡做父親的責任,凡做兒女,就要盡做兒女的責任,凡是盡了自己責任的人,都應該得到尊重,但像我二姑父這樣的人選擇沒有盡自己做父親的責任,也沒有盡自己做丈夫的責任,就應該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一輩子受苦受難,所有路過的人都應該向他吐吐沫。

二姑父離家出走了以後,此去經年,二十多年以後他又一個人回來了,那時我大表哥已經結婚了,二姑父回來最主要的原因是讓我大表哥養活他。我大表哥是個非常好的人,不僅沒有將他打出去,還給了他兩間房子,讓他居住,他每天什麼都不做,只知道喝酒,花天酒地。如果換了是我,不打斷他的狗腿都算是輕的了。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回來?

我曾在母親面前隱晦地表達過我的想法,母親說你大表哥也是沒辦法,誰要那是他爹呢?我不敢當面反駁母親,但心裡想,那是個什麼爹?有還不如沒有呢?他害了我姑姑一生,還要害我大表哥一生不成?一語成畿,那個二姑父真的是害了我大表哥的一生。

二姑父離家出走了以後,最直接的結果就是我大表哥從初中退學了,那年,他才15歲,退學之後的他就去了化肥廠上班,他那麼小,已經開始幫助二姑姑養家了。化肥廠的活既累又枯燥,15歲的大表哥染上了很多惡習,最嚴重的就是酗酒。

在電腦前打字的時候,心裡十分沉重,我大表哥不在世已有三年多了,英年早逝,因為肝病,這是喝酒出的毛病,如果不是酗酒,大表哥現在還好好地活著吧。

他是一個十分好的人,雖然有酗酒的毛病。他的一生是苦難和苦悶和苦澀的犧牲品。

因為二姑姑和我們家是前后街的關係,偶爾休假的大表哥就會來到我們家,我記得有一次,那時大表哥已經在機床廠上班了,當時我在念小學,看他時不時地對著燈光看自己的手,就問他怎麼了,他說今天上班,手裡不小心被扎了很多鋼屑。

幼小的我十分熱心,自告奮勇地幫他挑刺,在昏黃的燈光下,他攤開了他的手,天啊,他的手心裡全都是小鋼刺,那些小鋼刺扎在他的手心裡,手指上,就連手指與手指之間的間隙都沒有放過,黑乎乎的,像一粒粒胖嘟嘟的黑芝麻,幾乎看不出哪裡有一塊好肉。

我驚訝地啊了一聲,而我大表哥似乎對此司空見慣,燈光下,他一貫平靜的臉,跟我說:「你幫我挑右手吧,我的左手拿針不大方便,所以自己不能挑。」

我一個個地挑著,有些刺實在不是很好挑,因為它們扎進皮膚實在是太深了,我又是個孩子,動手其實沒有什麼輕重,我幫助他挑刺,很大原因是覺得這件事很好玩,挑到最後,有根刺扎得實在是太深了,我怎麼挑都挑不出來,我使勁挑,針已經在肉里埋得很深了,大表哥忍不住噝的一聲。

好不容易將那根刺挑了出來,大表哥收回了他的手,我問他疼不疼呀?他表揚說你挑刺挑的挺好的,只有最後這根刺有點疼。聽他這麼說,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在我這三個表哥和表姐的眼裡,我是他們認識的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有二舅(他們稱呼我父親是二舅)做爸爸,有母親做媽媽,家裡吃的飽穿得暖,而且我父母支持我讀書,這不是我杜撰出來的,是我表哥和表姐親口和我說的。

是啊,如果你站在我表哥和表姐的立場上,就會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樣想了,他們沒有父親,還要背著強姦犯孩子的惡名,也沒有機會念書。

命運從一開始給他們的就不一樣。

誠實然,他們都是非常努力,非常認真地去生活的人,在當時命運從未青睞過他們。而從一開始,我就擁有他們夢寐以求的從來沒有過的機會,父母雙全,可以讀書。

1990年一個晚上,我上三年級,在家裡寫作業。大表哥來我們家串門,那時我父親已聽到他學壞的風言風語了,對他很是不滿,嚴厲地批評過幾次,讓他好好改過自新。他點點頭,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卻依然酗酒成瘋。

那天晚上,大表哥來到我家,先去了廚房,在廚房看到了媽媽做菜用的料酒,就拿起瓶子喝了起來,喝完了之後,來到了客廳,和我父親坐在一起聊家常。

我父親說:「你又喝酒了嗎?」

大表哥搖著頭,打了一個飽嗝出來,說:「二舅,我喝的不多,就在家喝了二兩。」

我母親在廚房做菜,一看瓶子里的酒不見了,就問我父親是不是喝了酒。

父親這才發現原來大表哥還偷喝了廚房裡的酒。

父親的氣馬上就不打一處來了,嚴厲訓斥大表哥,讓他學學好,酒醉的大表哥依然故我,瞪著兩隻無辜的大眼睛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父親。

父親的脾氣發作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大表哥表示性地打了一個寒戰,依然置之不理。

一言不合,父親和大表哥打起來了,聽到打架聲的母親趕忙過來勸架。

可耍起酒瘋的大表哥哪裡顧得了那麼多,他對著母親的胳膊就是一口。

我母親疼得嗷嗷叫。

我父親有些急了,用手捏著他的嘴巴,讓他鬆口。

大表哥就是不肯鬆口。

那天正好小叔叔來我們家串門,在門口,就聽到母親大喊,快點,你哥哥和飛飛打架了,飛飛喝醉了,他在咬我。小叔一聽,趕忙幫助父親制止了大表哥。

大表哥鬆口以後,他們兩個人將他按在地上,說:「飛飛,你要學好,不能再喝酒了。」

「喝酒會毀了你的。」

「你小小年紀不學好,要幹什麼?」

我大表哥像瘋了一樣,嗷嗷嗷地叫著。

他有那麼多的不服氣。

他有那麼多的不服氣。

他有那麼多的不服氣。

他開始用頭撞牆,那麼激烈,我們家裡的牆都會有個人形的大洞。

那時他們已從客廳打到了院子里,我家的院子里有一口井,旁邊放著一盆水。

我表哥看到水,整個人爬過來,像飢餓的狗一樣,去喝盆子里的水。他將整個頭放在盆子里,像機器小雞啄米一樣喝水,一邊喝水,一邊發出嗷嗷嗷嗷嗷的聲音。那種聲音就像受傷的野狼在無人的狂野里跟著北風嘶吼的聲音。

我表哥才20歲,他15歲就沒了父親,開始跟大人一樣幹活,養活弟弟、妹妹和母親,他15歲的時候就戴上了「強姦犯兒子「的罪名,他15歲的時候就開始套上了生活的枷鎖,此後經年從來沒有摘下來過,他的青春沉重的像墓碑,如果說有創傷,他是那個創傷最重的人。

2014年,我回老家,那時他已經病的很嚴重了,他的整張臉都是黑色的。

他和二姑姑說:「媽媽,我妹妹的孩子長得真好,我妹也挺好的,我就能看到這麼一會了吧。」

又說:「媽媽,我死以後,你幫我立個碑吧。」

他只比我大10歲,但確是我爺爺的孫子一輩當中最早去世的人。

他和我嫂子的感情也很一般,想一想一個人整天喝酒,日子還怎麼過呢?這不能怪我嫂子,大表哥不算是一個理想的丈夫,打她揍她酗酒鬧事,那麼要怪誰呢?怪我表哥嗎?怪一個15歲就要挑起生活重擔的孩子嗎?如果我們的15歲像我表哥一樣,我們有可能會做的更好一些嗎?

如果人生真的有來生,希望他能投胎到一個好人家家裡去,不用早早地拿起生活的重擔,也不用背著強姦犯兒子這樣的稱號活一輩子。願他安息。

作者簡介

代倩梅

文字工作者,編故事,寫文章

畢業於北京大學英文系、經濟學系和傳播學系

後在中科院心理所學習心理學

喜歡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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