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重新讓我找回一切，忘了自己是個沒有戶口的異鄉人
我不是個成功者，但也不是失敗者。
——摩的司機李哥
前不久有一篇關於摩的司機的文章小刷了一下朋友圈，主要是講北京的摩的司機收入——月入過萬。
我住的地方離地鐵有一段不遠不近的三公里，打車司機嫌近，騎車躲不過北京的大風和上坡路，所以大多數上班的早晨，我也會選擇坐一小段摩的到地鐵。
在我家門口的摩的車隊里，我最喜歡做的是李哥的車。只有他從來不違反交通規則，從來不爭搶著攬客，臉上永遠笑嘻嘻，沒有其他摩的司機臉上那種常見的暴躁。
直到三月的某天早上，李哥跟我說：妹妹啊，我估計是拉不了你多久啦，我跟媳婦在老家買了兩套房，我們要離開北京了。
他的語氣中，能聽出不舍。我以為他也是迫於生活壓力，眾多逃離帝都中的一員。不想去開啟關於生活的沉重話題，於是故作輕鬆的問：那您回老家後準備幹嗎啊？
答曰：老本行——寫作。
納尼？！老本行難道不是開摩的嗎？
就這樣，我們開啟了一個有趣的話頭，決定改天坐下來好好聊聊。
- 80年代的萬元戶 -
如果這塊地留到現在，大概值個500萬吧
我們約在了我家附近的一個小餐館，如果不是李哥帶我來，我大概無法相信這周圍還有這樣一個物價停留十年前的家庭式小餐廳。
這一天，我也第一次見到走出小蹦蹦的李哥，拄著雙拐的他。這才知道原來他腿腳不方便得厲害。
「小區門口這些車裡，只有我是持證上崗——我可是有殘疾證的。」
除了從小腿腳不利落，李哥有個聰明的頭腦。80年代他就在老家唐山鎮上買了一塊地，建起了小門臉，做家電維修生意。
那個時候這門生意很賺錢，沒多久他就成了鎮上的「萬元戶」，還上了報紙，當時的市長稱他為：吃農業糧的張海迪。
「這塊地如果現在還在，至少值個500萬吧。」
說到這裡他小小的感嘆了一下，語氣中倒也沒多少惋惜。
- 我眷戀北京，它救了我-
「吃農業糧的張海迪」後來因為一次進貨，被騙了幾十萬。
幾十萬在那個年代恐怕是天文數字了。李哥平靜的給我講述他接下來是怎麼賣房子、賣地、還債，以及一語帶過的結果——妻離女散。
在不吃不喝門頭大睡幾天後，他忽然有了個想法——他要騎著那輛殘摩，離開唐山，去北京。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去北京，就覺得我能在那重新開始。」
李哥的確在北京活下來了，還活得頗為傳奇。
從1991年騎著殘摩上了京哈高速開始，接下來的20多年中他的人生軌跡經歷了幾次起起落落。
從初到北京擺地攤修理小家電開始，到進甘家口電器廠從流水線工人做到小管理層。95年李哥再次擁有了自己的店，還做老本行——家電維修。因為生意做得太好，還上了電視。
維修店的生意給李哥再次累積了一小筆財富，97年他和現在的妻子經人介紹算是一見鍾情，不久之後閃婚。
- 月薪過萬，還是月薪三千 -
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人在高峰，就容易走下坡路。」
後來如你所知，家用電器不再那麼金貴，壞了就換，再也沒有人修了。李哥的維修店也隨著店面拆遷蓋商品房徹底關門歇業了。
再後來，李哥的幾次「創業」都不太成功，期間還得了一場怪病，卧床整整一年。逐漸從疾病中再次康復的李哥，卻再也幹不了體力活，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他開上了摩的。
「聽說北京的摩的司機，月薪過萬，是真的嗎？」終於忍不住好奇我開口問他。
「說實話，的確沒什麼問題。生意差點7、8千，生意好點過萬也不難。但是我呢，每天只在早上工作4個小時，一個月也就三千多吧。」
這佛系的回答挺讓我意外，每天只工作4個小時，這不是我們所有人的願望么！而這位生活並談不上富裕的摩的司機，竟然輕鬆做出了這種選擇。
工作4小時之外的李哥，會去菜場精心買好今天要為妻子做飯的食材，做好等著妻子工作後回家吃飯。剩餘的時間，他說他用來寫作。
- 北京對你意味著什麼？ -
她讓我找回了一切。
從20出頭在唐山創業，一直到50多歲選擇離開北京回老家。在李哥的生活中唯一沒有消失過的，就是寫作這件事。
他跟我講，這次回老家後最開心的事情，就是他終於有自己的書房了，他打算寫一部作品，關於摩的生活。
「三十多年的打拚，我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對自己的價值做出了強證。」接下來，李哥不再需要證明什麼，他選擇用筆繼續表達自己。
我後來在微信上問了李哥幾個問題，李哥回答的太好，我把他的原話放上來：
@洛洛
北京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李哥：在唐山的老家經歷了一連串的天災人禍，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活下去的本能、重新爬起來的願望，逼我靠著一輛破舊的三輪摩托車，一副雙拐闖進了北京。
北京，這個城市名字聽起來很熟悉，闖進來卻是陌生的。 當時我有點像是個賭徒，抱著賭一把的想法，衝動且迷茫。
其實，人生的很多環節就是一個賭博的過程，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
我朋友這樣評價我，說我就是一粒草籽兒，扔哪兒哪兒活，生命力極強。作為殘疾人，我已經做好了吃苦遭罪，忍辱負重的心裡準備。好是酒，壞是醋。闖出來就說明我以後的人生還有希望，闖不出來，大不了我流落街頭，要飯去，也比在家憋死強。
事實證明，這一步，我邁對了。
在京經過了28年，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融入了這個大都市，結下了很深的感情。
有形無形的，忘了自己是一個沒有北京戶口的異鄉人。我是個容易知足，懂得感恩的人，在一個地方處久了，是依戀的。
27年，北京重新讓我找回了一切——職業，家庭，愛人，自信，尊嚴，榮譽，我很滿足。
我的努力和付出，辛勤和汗水，沒有讓我成為大款，大人物，可以衣錦還鄉，光宗耀祖。
可我覺得，我不是個成功者，但也不是失敗者。
@洛洛
離開了生活了27年的北京，對你又意味著什麼？
@李哥：
呆了這麼多年，一下子離開，心情當然很複雜，可我不後悔我的選擇。
這裡是窮人打拚做夢的好地方，是富人安居生活的好地方，可她已經不適合現在的我了。
因為我是個資深北漂，這裡沒有我的根。我已閱盡帝都的繁華，厭倦了壓力和喧囂，到沒有壓力的三線小城，松下心來，守著家人，過點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知足了。
離京，有人說是我安度晚年，也對也不全對，因為再也不用為生計打拚了。我可以隨心所欲的做點事了。
我已經五十奔六，活到年齡，內心深處的東西開始蘇醒，這大概是靈魂的復甦吧？
越來越多的琢磨活著的意義，曾經有一段日子，走在眾生喧嘩熙熙攘攘的人海中，老有一種落寞與空虛感，偌大的帝都京城卻無處安放一顆遊離不定的心。
我也相信，幸福的人幸福的滋味是相似的，人與人之間最大的不同，就在於靈魂與靈魂的區別。如果一個人能夠將命照顧好，還能去完善和豐富靈魂，那麼他的人生就應當是完整無悔的。
所以，就像我當年闖入京城一樣，27後離開京城，同樣是義無反顧。當然心境，條件都是反差的。
@洛洛
你覺得，自己算得上是「過得好」嗎？
@李哥
我真覺得我過的很好。
我不是個有錢人，但我有一副知足常樂的心態。我的慾望不高，所以，快樂的指數就高。
快不快樂，來源於心是不是知足。我感恩生活給我的一切，我覺得我過的很好。
@洛洛
要離開北京了，如果用一句話總結在這裡的27年生活，你想說什麼？
@李哥：感恩北京。
- THE END -
採訪 & 撰文 / 洛洛
攝影 / UnTed@圖中城事情；色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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