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蒙田-說話的藝術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
陳國的司敗(官職)問到孔子,魯昭公是不是知禮?他所問之事是指魯昭公娶了吳國一女子為妻,吳國與魯國都是周公之後,按禮是不能通婚的。孔子作為魯國的臣民,當有外國人來問自己君主的對錯時,他只回答一句,知禮,然後就告退了。後來陳司敗又去問孔子的學生,聽說你的老師是聖人,可是聖人也難免有私心,明知魯昭公這樣做是不對的,可他還是偏袒自己的君主,說昭公知禮。
南懷瑾對此的認識是,孔子心裡明白得很,但是外國人來問,當然只能說知禮,絕不能在外國人面前批評自己的君王,而且既然你們外國人都懂了,何必再來問我。南師的重點是說,外交無小事,應對要非常謹慎,又不能失禮,孔子在這方面是高明的。
很贊同南師的這一解讀。但是,讀到這裡,又不得不說,國人之不敢說實話,是有悠久歷史的,孔子不是始創者,但他確是發揚光大者無疑,而且影響力深遠,二千年來不曾衰減。君臣父子、長幼尊卑,靠什麼來體現?首先就體現在言語態度上。孔子最推崇的一個人是吳泰伯,三辭帝王而不為。泰伯的父親是周王,看到殷商政治腐敗,有意推倒它,要泰伯好好乾,因為他是長子,將來王位是傳給他的。可是泰伯依照傳統觀念,認為周是殷商的諸侯,無論它怎麼腐敗,都不應該去推翻它,但是作為兒子,又不應該違背父親的意思,兩難之下,只好出走,逃到江南,就是後來的吳國。
作為華夏子孫,祖先榜樣在此,你又能如何?看看現在網上那麼多義憤填膺之士,議論起天下國家事滔滔不絕,而在自己家中面對父母長輩無不是唯唯諾諾之態。長幼之間缺乏真誠的交流(因為沒有可能),這在我看來是更值得警惕的、更令人不安的,這正是一個社會形成教化、風氣的根本所在,可惜,大多數人選擇沉默和迴避。
蒙田說,風氣腐敗的第一特徵就是排斥實話實說,做真誠的人是大美德的開始。他痛恨被人看得像個阿臾者,這使他說話語氣乾巴巴的,直率生硬。「歡迎光臨、告辭、感謝、致意、願意效勞,這些我們待人接客中的禮儀客套,我不知道還有誰比我更加笨口拙舌,找不到話說。」
蒙田還說,我寫出來的是我信仰的東西,不是要人相信的東西,我沒有權力要人相信我,也不奢望這樣的事,我覺得自己學識淺陋,不配去教育別人。蒙田的所學是為浸染自己,在書籍中悠然度日;孔子的學問目的在於傳播,以教化大眾為己任。
在這一點上,蒙田與我們的孔子是走在兩條道上的人,他們之間的差別,就是東西方文化的差別。當然,孔子是2000年前的人,蒙田是400年前的人,到了蒙田的年代,東西方的文化早已經開始融合了,以宗教傳播為開路先鋒。
會說話是一門高超的藝術,是需要學習的。
中國人習慣在酒桌上交朋友,因為酒是一個很好的引子,可以讓兩個人從無話可說到無話不說。我曾誇口說,我與人交談不需要酒,想說的話都可以說出來。最近,我也確實在沒有酒的飯桌上,滔滔不絕了好長一段,事後,反而像是喝多了酒的感覺,那是一種不怎麼好的感覺。我再次肯定,自己是一個很情緒化的人,非常容易被氣氛調動,別人需要酒精做引子,我只要氣氛。喝多了酒,會說錯話,做錯事,我沒有酒也會說錯話做錯事,所以挺懊惱的。那天,我和一個朋友出於「好心」力勸一個朋友不要愚孝,不要多管兒子的事,兒子大了要放手,不要做討人嫌的婆婆,最重要的是要對自己好。我們兩個一唱一和之下,情緒高漲到無法控制,最後簡直把勸說升級為聲討。那個勢單力薄的朋友只能說,你和你媽的關係都處不好,還來說我?
是啊。那個朋友,作為朋友來說是個非常好的人,也是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我所「勸」她之事,純粹是她的家事,我對人家的家庭關係又有多深刻的理解呢,就算了解夠多,也不應該過多干涉的,即便打著「閨蜜」的旗號。道理誰不懂呢,所以,說話適可而止最重要。
說話的藝術一時學不好,那麼去讀書吧!讀書是最可隨心所欲的一件事了,隨意點評也無所謂。
《論語》,是孔子的弟子及後學者編輯的,記錄孔子的言行。上面那件事,陳司敗問昭公知禮否,過後,學生將後一段講給孔子聽,孔子聽了說: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總覺得孔子有點虛偽,而且「苟有過」,又挺自大的。
杜賓2018年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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