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人性的貪慾，關進位度的籠子

文史 04-13

廉政瞭望：你在書中寫到，漢文帝初期的宰相陳平通曉「善治」，在他的輔佐下，國家崇尚「無為而治」，開起了「文景之治」。陳平的治國理念有什麼特點？對當今的治理是否有借鑒意義？

陳良：陳平既是西漢開國元勛，又是漢文帝初期重要輔臣，其治國理念對「文景之治」有開啟性影響。據司馬遷介紹，陳平好黃帝、老子之術。他的無為，是「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為，關鍵是了解職責定位，知道應該做什麼事情，如何把職責範圍內的事情做好；有所不為，就是放得開，不插手或干預職責範圍外的事情，讓相關部門各司其職，各負其責，充分發揮職能作用。這樣，可以實現「無為」，而「無所不為」。

這對當下的治理仍有借鑒意義。要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必須處理好政府與市場之間的關係，讓「看得見的手」（權力）與「看不見的手」充分發揮應有作用。從政府角度就是要把該管的事情管好，不該管的事情不管。很多事情，如果政府大包大攬的話，有可能管不了，也管不好。所以，有必要簡政放權，該管的要擔當，不該管的要放棄，做到「有所為，有所不為」。

廉政瞭望：歷史學家呂思勉認為，「漢室盛衰，當以宣、元為界。」宣帝在位及以前，朝政運行較為穩定，國家也處於興盛狀態。元帝以後，西漢走向衰敗。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的局勢？

陳良：漢元帝多才多藝、品性寬厚，是一個難得的好人。但是，好人不一定成為好君。義大利著名政論家馬基雅弗里在《君主論》中指出，君主要懂得權謀，既要像獅子般勇敢，又要像狐狸般狡猾，不能被諂媚者蒙蔽或左右。漢元帝性格中的寬厚一面，後來演變為優柔寡斷、軟弱可欺，不能駕馭局勢，聽任宦官專權，敗壞綱紀，危害社稷，最終導致西漢由盛轉衰。毫無疑問，西漢衰敗與漢元帝的個人失誤有關。

一個王朝的興衰有多方面原因，不能完全歸因於某個人，畢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實，「雄才大略」的漢武帝早就為西漢衰敗埋下了禍根。漢武帝後期為了強化皇權專制，同時兼顧個人享樂，特地建立中書尚書制度，任用宦官擔任中書令，朝位在丞相之上，從而削弱丞相職權，進而形成「內廷」與「外朝」，重大事項由「內廷」決策，外朝只是奉旨行事。這樣的制度安排，為宦官專權創造了條件，遺害無窮。

廉政瞭望：宋代之所以「武備不振」，其中一個原因是頂層設計問題，即「重文抑武」。古代不少朝代既在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脅下惶惶不可終日，又擔心地方軍閥割據威脅皇權，這個問題真的無解嗎？

陳良：從「抑武」方面看，朝廷經常更換統兵將領，從而導致「兵不知將，將不識兵」，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軍隊的戰鬥力。戰時武將領兵出征，朝廷要指派文官督戰、太監監軍，「外行領導內行」，武將手腳受到束縛，不利於指揮作戰。這樣的制度安排，不免顧此失彼，解決了藩鎮的內憂，卻解決不了藩邦的外患。

其實，這個問題並非無解。唐代「貞觀」至「開元」時期，就很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比如，開元十一年（723年），唐玄宗接受了宰相張說的改革主張，建立僱傭兵，並推廣到了全國。這種制度使原來的府兵輪番到邊境守衛的做法取消，解除了各地人到邊境守衛之苦。同時，這種僱傭兵還為集中訓練、提高戰鬥力提供了保證。當時頒布的《練兵詔》，命令西北的軍鎮擴充軍隊，加強訓練。只是到了中晚唐，中央政府對地方掌控不力，讓掌握軍政大權的節度使在一個地方長久任職，甚至可以世襲，從而導致藩鎮尾大不掉，形成軍閥勢力。歷史經驗表明，任何制度設計，必須綜合考量，權衡利弊，儘可能發揮有利一面，限制不利的一面，這樣才不至於顧此失彼。

廉政瞭望：明代為懲治官員貪腐行為，採取了最嚴酷的刑罰，依舊無法有效地遏制貪腐，問題出在哪裡？

陳良：歷朝歷代，明太祖朱元璋懲治貪官最為嚴厲，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以至於大量官吏「前腐後繼」。最嚴酷的刑罰也無法消弭貪腐，說明它只能治標，而不能治本。問題的原因，恐怕還是出於人性與制度。

人性方面，一般人皆有貪婪的一面。尤其是貪腐容易嘗到甜頭，會使人貪得無厭，哪怕可能面臨嚴刑懲處，他們也會抱僥倖心理繼續貪腐。再者，「千里為官只為財」的價值取向，使古代官吏偏好斂財。另外，朱元璋的反腐措施本來就是「人治」的，不少刑法存在「法外處置」的邏輯，這樣的制度存在著巨大的彈性，也無持續性，無法將人性的貪慾關進位度的籠子。

制度方面，就是古代官吏的權力缺乏有效約束與制衡，擁有很大自由裁量權，容易藉助苛捐雜稅與貪污受賄謀取私利。當然，歷代都設有御史監督官吏，但只是作為皇帝耳目監督百官，而沒有廣泛的社會監督、輿論監督和群眾監督，所以，即便用重典治貪，也無法從根本上遏制腐敗現象滋生與蔓延。

廉政瞭望：你在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出版的《透視腐敗》一書中，談到了當下中國「腐敗的可治理性」，可以簡單地談談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嗎？

陳良：黨紀國法和體制機制就是治理腐敗的利器，反腐敗關鍵在於加強對權力的制約與監督，也就是把權力關進位度的籠子里，建立健全體制機制無疑是治本之策。另外，進一步建立健全體制機制，重塑社會價值觀，找迴文化自信，讓黨員幹部真正擁有純潔高尚的文化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