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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三月茵陳四月蒿

三月茵陳四月蒿

文君

古老的農諺或者歌訣里,植物與時間的關係總是非常緊密地聯繫在一起的。然而,在川西北高原,許多與四時有關的諺語卻無法對號入座,它們不是晚一兩個節氣,就是根本拒絕與節氣對應。

三四月份,位於川西北高原的若爾蓋,「三月茵陳四月蒿」這種情形絲毫不見蹤影,要想看見滿眼綠色,只有等到五月中旬以後。這個內地已經進入初夏的時節,春天才在這裡探頭。農區的春天要比縣城早半個月。我生活的巴西區,相對於周邊的求吉、阿西茸、包座等區鄉,又要晚一些。這也許緣於農牧交界處,氣候更為寒冷的緣故吧。

「布咕……布咕……"布谷鳥開始催促農人耕地播種時,早起的陽光就會穿過四周高聳的山林和樹木,灑落在區公所背後陡峭的山崖上。山崖腳下向陽的地方有少許細小的草尖泛出了綠色。但是,更多的地方還被大片的枯蒿遮擋著,看不見草芽的生長。隱藏在山石樹木後的積雪在陽光下開始融化,斑駁、污濁的殘雪透過雜亂的草棵,顯得格外刺眼。

柳枝是有變化的,生長在河壩里的紅柳,早已耐不住寂寞,在布谷鳥悠揚的鳴叫里吐出星星點點的苞芽,不幾日,柳絮就滿河堤飄舞起來。這個時候,我們就會提上小竹籃沿河堤去尋找芨芨菜、灰灰菜、蒲公英、水芹菜。經過了大半年缺少綠色蔬菜的日子,野地里凡是能吃的野菜,只要被我們撞見了,都逃不過被採挖的命運。

「啊嘖嘖,漢人些,啥子野草都吃。」這是當地藏胞看見我們採摘野菜時總愛說的話。他們說話的口氣,帶著一絲悲憫的意味。其實不然,他們也吃野菜,我經常看見有人在青稞地邊的荊棘叢中採摘霍麻,或者在山林里採摘羌活葉,也有在山崖上採挖野蔥的,只是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飲食習慣和不同的食物種類而已,大家相處久了,慢慢就會相互影響,相互滲透。我後來就去採摘過他們吃過的那些野菜。

「幺妹,你去摘點青蒿回來。」三姑婆用圍腰擦著手對我說。

這個從射洪老家過來的姑婆是奶奶的親妹子。聽母親講,奶奶娘家缺男丁,身為老大的奶奶雖是一小腳女子,嫁人前一直在田間地頭打粗作笨,少於女紅,嫁到夫家後,一口氣生下六個孩子,所有穿戴,全靠這排行老三的姑婆幫著做。父親將奶奶接到高原後,生活雖是艱苦,但比起農村老家來說,還是好上許多。因奶奶常常念叨這個妹子,父親感恩昔日三姑的照應,便將她接了來與奶奶一起生活。

三姑婆也是小腳老太,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可做事卻風風火火,比奶奶能幹,常翻著花樣給我們做吃的。她叫我去采青蒿,就是準備給我們做青蒿玉麥饃饃。

那會機關單位配糧都是百分之三十大米,百分之三十麵粉,還有百分之四十的玉麥面,說起玉麥面我就犯愁,特別是做成玉麥糰子,粗糙刺喉,真是難以下咽。我是寧願吃野菜也不想吃那玩意的。

聽說做玉麥饃饃,我自然是懶心無腸,拖拖沓沓來到山坡,很不情願的鑽進了半人高的草叢,那些略帶黏性的枯草有一種特殊的氣味,一不小心碰觸到,枯葉和種子就會簌簌落下,一種難聞的氣息撲鼻而來。這麼難聞的東西誰吃啊?我心裡嘀咕著,胡亂在草叢裡尋找。

順著大株大株的枯乾往根部瞅,零零星星的嫩苗從枯枝的根部冒了出來,有的葉片上長滿了乳白色的絨毛。我也不確定是啥,稀里呼嚕扯了一筐子回家。三姑婆一看,笑了:「傻幺妹,這是臭蒿,是苦的,只能做葯,不能當菜吃。」草藥?難怪這麼難聞。

經過三姑婆的指點,我才知曉,原來不長絨毛的才是能吃的青蒿,數量極少,間雜在臭蒿中,不仔細辨認,是分辨不出來的。

青蒿做的窩窩頭味道到底怎樣,我早已忘的乾乾淨淨。我只記住了臭蒿可以做葯。因為每年一到七八月,臭蒿長得有半人深時,獸防站的老獸醫就會割上很多晾乾。這個時候我也會忙著往家裡拖。因為這段時間也正是牛虻、蚊子肆掠的時候。高原的蚊蟲很奇怪,全都在白天活動。白日里去往野外,那牛蚊子密密麻麻圍在身邊,不一會兒,就會被盯得慘不忍睹。

我喜歡用臭蒿熏蚊蟲。黃昏的蚊蟲特別猖狂,我總是拖一大堆干樹枝在山牆邊點一堆火,等火苗燃得旺旺時,將那些臭蒿堆在火焰上,火堆上馬上就有大股的濃煙竄起來,如再用一兩枝臭蒿對著濃煙一陣亂煽,四散的濃煙便會把那些牛虻蚊子熏的無影無蹤。

三月茵陳四月蒿,我想,這句古老的歌訣里說的茵陳和蒿,應該就是我年少時所採摘的那些事物吧?當年在高原少於接觸內地文化,許多傳統的習俗,都是中年後移居內地才慢慢接觸到的,因此,諸多事物,於我,既陌生又熟悉。何為陌生?因為它們的出現,對我是一種全新的體驗。所謂熟悉,是因為在我的前半生里,早在無形中經歷過無數次了。這些過往經驗,隨著不同的語言、文字、形式呈現出來,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任何事物,任何經驗,在不同的環境,不同的地區,不同的民族裡,它們都有著相同的本質和內核,只是被不同的形式包裹著,一旦捅破了這層膜,相同的主題就會顯現。而今,我們努力挖掘的,就是隱於其間的這份共性。

難怪有人說,一物通,萬物通。

關 於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文君,本名韓文琴,四川省阿壩藏羌自治州若爾蓋縣人,現居都江堰市。在全國近百家官民刊上發表詩文八百餘首(篇),作品收入多種選本,在全國各類詩文大賽中獲獎二十餘次,著有詩集《跌落雲間的羽毛》《天上的風》,散文集《藏地女人書》。系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散文家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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