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顛的象形拳

今天說點薛顛的東西吧。世人熟知薛顛，是從《逝去的武林1》中了解的，通過李仲軒的敘述，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個神人。為什麼說他神？因為李仲軒介紹他的功夫達到了神變的程度。還有他傳奇的個人經歷，以及最後怪異的宿命結局。李仲軒和薛顛有特殊的緣分，對於薛顛的功夫李仲軒心領神會練上了身，用薛顛的話：我的東西你有了！這在內家拳門是很不容易的。比如當年孫祿堂跟著郭雲深前後學藝十餘年，但就是在先天一氣的領悟上始終不徹底，總以為把小腹練得如鋼似鐵、動輒發人於丈外就是真功夫。從郭雲深這裡不悟，郭就帶他前後兩次去山西找宋世榮和車毅齋，結果孫祿堂從宋世榮處悟了，知道了此道實為先天大道，不是後天小道。後來孫公在《形意拳學》里特地解說何為形意拳之內勁：虛無一氣，金丹也，形意拳之內勁！這個東西拳道禪一體，練是練不出來的，得悟出來。

說薛顛的功夫到了神變的程度，這個神不是神仙的神，而是神意的神。用孫公的話，就是完全返先天了，知道內勁是怎麼回事，真的做到意氣君來骨肉臣，做到拳無拳意無意無意之中是真意，那個真意出來就是神變。也就是說，不在後天筋肉上做功夫，而是在先天精神上隨感而發，無可無不可，也就是到了化勁的程度。當年的時代，出山的巨擘非常多，比如尚雲祥，雖然沒什麼文化，但有天生的悟性，從李存義處明白了，又被郭雲深帶去深造了數年，以丹田氣打為著。尚雲祥的丹田氣打到什麼程度呢？坐在椅子上僅靠丹田內勁催動，就可以飛騰出去打人。大家可以參考我之前發的《近今北方健者傳》中關於尚雲祥的描述。尚雲祥只用兩個指頭輕輕一捏李星階的胸口，李就出去了幾十步遠，被打了還不知道尚的勁從哪來的。當年李文斌先生跟隨尚先生習武時，曾經記錄了這樣一件事。李在外頭站三體式，尚公從屋裡出來，問他練的怎麼樣？然後用小指頭在他胸口輕輕一划，李就不由自主地飛出去幾丈遠。因為這件事，使得李文斌先生堅持練習形意拳一輩子。

回到薛顛的話題。要看懂薛顛的東西，真的深入到「象形會意」的程度才行。好像李仲軒說自己與薛廣信比武，本來兩人差距是非常大的，結果李仲軒那一瞬間好似薛顛附體，上去一下就把薛廣信干趴下。其實呢，不是李仲軒功夫長的快，也不是薛顛真的附體，而是李仲軒面對薛廣信時橫下一條心啥也不想了，誤打誤撞地進入到先天神意的程度，身體內就迸發出巨大的力量，加上薛廣信有點大意，於是贏了。這東西聽著好像不可思議，其實是不懂形意拳是怎麼回事。我常舉蔫人出猛虎的例子。比如一個人走在街上，有小流氓罵他，可能一低頭就過去了。如果是和自己母親或者孩子在一起，小流氓要是欺負自己母親或者孩子，那這人平時再孱弱的，也像充了電一樣變成綠巨人，全身都是橫力，打上也不知道疼，四五個人根本就近不了身。大家想想，你本來就帶著功夫，何須再去兔子頭上尋犄角呢？你本來就有啊，只是平時你使不出來。而形意拳，就是把這個東西找出來，說用就用！

也就是說，練形意拳如果還在後天拳招力量等有形有相上，你還沒懂形意拳。非得從有形進入到無形，從骨骼筋肉進入到神意精神，才算是初步嘗到形意拳的味道。形意拳所走的路子，和任何外家武術、當代的搏擊、乃至部分內家拳都不同，它是獨樹一幟的一條路子。那麼薛顛，他的程度就是進入到了先天神意變化的程度，也就是所謂的神變。仔細研究薛顛的象形拳，其實是各種功能的鍛煉。會了飛法，打人瞬間即到。會了晃法，別人拿不住你，你卻可以拿住別人。懂了牛像，足下千斤力。懂了馬像，瞬間撞人於丈外。這些功能練上身，使用上就要結合打法。好像給你一萬塊錢，你到商店裡才能花出去，不然你去個無人區有錢也沒用。如今練傳武的誤區，就是以為怎麼練就怎麼用，其實是大繆。武術的體系教學，一招一式都只是原則，原則打不了人，變化才能打人，而變化要結合打法實踐。這些核心的東西，過去不輕易教人，隨著時代的變化，也就慢慢消散在歷史的長河中了。

我個人對薛顛的東西感興趣，是覺得研究起來有意思。李仲軒引述唐維祿的話，說薛顛的東西巧妙，這個巧妙不在形意拳里，而是在象形拳里。但是研究薛顛的東西，必須是形意拳真練進去了，走到先天神意的程度，才可能體會到其中妙處。按照薛顛的說法，象形拳起源於五禽戲，我自己體會和形意拳也不是一回事。形意拳來自戰場廝殺，簡單直接。象形拳側重身體功能的開發，對於任何拳法都是個很好的補充。但二者發展到最後，核心都是一個，也即是返先天用神意。為什麼說這東西自學是不成的？因為象形會意是不需要文字的，而是師徒之間精神意識的碰撞交融。你懂了薛顛，薛顛的東西就真的能上身，其實這也就是形意拳十二形的道理所在。老師教學生，學生練到一段時間都會了，再往上長功夫就不是教不教的事了，而是學生對老師精神世界的體會理解有多深。所以有些老弟子過一段時間就得來師父這裡坐坐，也不是學什麼，就是感受一下老師的氣場，聊聊天就有收穫，回去了就有長進。這就好像遊子歸家，什麼話也不說，就依偎在母親身邊，心裡頭那份寧靜甜美，帶來身心的健康舒暢，也都是相通的道理。

今天所談論的基本都是形而上了，可能有些讀者不太能理解。不理解沒關係，因為一層功夫一層道理，你功夫到什麼程度身心變化到什麼程度就明白什麼層次的道理，不存在先知先覺的可能。所以在拳法裡頭，必須得是實踐者，自己練出來了才能體悟出來。過去老前輩寫出來的東西，都是人家到了那個高層次之後的體悟，對於初學者其實用處不大。用處大的就是六合九要這些規矩，從規矩入手只管踏踏實實去實踐，這條路子才走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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