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記 我和小花
我想，如果人有尾巴的話，看見喜歡的人，也會止不住搖尾巴吧。
01
《我的團長我的團》裡面龍文章有一隻狗，叫狗肉。龍文章總說，狗肉不是他養的狗，狗肉是他的兄弟。
我也有一隻狗，叫小花。
小花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種寵物狗，她既不是溫柔笑容能融化人心的薩摩耶，也不是逗比二哈，更不是翹臀柯基，甚至連柴犬的一點點可愛都沾不上。她只是一隻小土狗，就是那種會在農村的田間小道里奔跑，望著陌生人會惡狠狠廝叫的土狗。一排狗牙齜在嘴外（朋友說這叫地包天= =），一身結結實實的腱子肉，雜亂分布著淺黃色斑點的白色皮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打個形象的比喻吧，小花不是時髦的城市姑娘，她既不是優雅的文藝女青年，也不是靠賣萌撒嬌過活的軟妹子，她是個健康結實的農村姑娘，帶著點聰慧，還有點野蠻。
小花從哪兒來的誰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一天她顛顛撞撞地闖進了我爸的店裡。當然，連我都養不活的老李怎麼可能養狗呢，小花就賴在門口不走。
花店旁邊的賣防盜窗的小鄭：「這狗哪兒來的？」
「不知道啊。」
就這樣，小花被小鄭領走了。門口放一個用防盜窗搭就的簡易棚子，裡面放幾間舊棉衣，於是小花有了一個窩。
因為身上長著黃色斑點，看上去花花的，於是大家便你一嘴我一嘴地「小花小花」叫了起來。
雖說，小花是小鄭養的狗，卻跟我爸出奇的親。我爸總說，小花真是聰明啊。有一次我隨我爸下班一起回去，老李剛拉上捲簾門，小花就從隔壁竄了過來，扭著結結實實的屁股，踱著優雅的小碎步，領著我們一路走到了停車的小區院子，看著我們上了車。
老李對小花說：「好，回去啦。」
小花望了老李一眼，就又慢慢往她的小房子那兒走。
「她這是在跟我告別呢。」老李轉過頭望著我，一臉驕傲的說。
都說，男人這一生得養一隻狗。我心裡清楚，老李也是喜歡狗的人。當年，姑媽家不要的土狗笨笨被放在店裡養了許久，後來被送走結果變成了狗肉鍋子。老李一直耿耿於懷：「你姑媽非要送走，後來被人家殺了……」只可惜，自我記事起，老李從來沒有一條屬於自己的狗。
02
小花是在這個寒假跟我好上的。
我想，如果人有尾巴的話，看見喜歡的人，也會止不住搖尾巴吧。小花總對我搖尾巴，應該是喜歡我。
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吧，我輕聲喚著小花的名字，她就不管不顧地向我衝過來了。一對髒兮兮的小爪子，往我的小裙子上蹭，尾巴甩的我眼花。
「小花是聰明啊，知道你是我女兒，都不叫的，不然她看見陌生人不曉得叫的多凶。」
我拍著小花黃色的頭，默默地笑著，「乖，小花」。
小花喜歡亂跑，平時都不栓繩子的，因為冬天怕被人宰了做狗肉火鍋，所以小鄭用一條繩子給她栓在了小房子旁。
「我走了哈，小花。」拍拍小花的頭，我正打算往自家的店裡走。
「汪汪汪……」小花開始叫，不再是她平時看見流浪漢和乞丐那種趾高氣揚地叫，而是一種撒嬌似的嗚咽，叫的讓我心裡直難受。
忍不住站在店門口，偷偷望小花一眼。她趴在地上，頭朝著我離去的地方。
眼神交匯，我「小花」還沒喊出口，她的尾巴就已經直直地搖個不停了。
03
後來，我又去了店裡幾次，每次去之前都會在樓下的超市給小花精心挑選火腿腸，「我最愛的雙匯王中王你也會喜歡吧」。本來趴在地上的小花老遠看見我，就開始興奮地打轉，尾巴也搖個不停。
有時候太陽好的時候，我會搬個小凳子坐在小花旁邊和她一起曬太陽。哎喲，你們都不知道小花多會享受，太陽好的時候，她就往地上那樣愜意地一躺，露出白花花的肚皮，頸子伸得長長的，四個小爪子隨意地擺在身前。有時候又把頭伸得長長的往地上一趴，頭也不抬一下，眯瞪著眼，叫她也不應。
接著，過春節了，小鄭要帶著老婆孩子回鄉下過年，本來打算把小花留下來，但小鄭的老婆還是覺得把小花丟在沒有人的店門口實在不好，即使麻煩別人看照一下，也要餓上好幾天。於是小花和小鄭一家一起回鄉下過年了。
年後，聽說小花回來了，我又跑到店裡去看她，匆忙地連火腿腸都忘了買。
《人類簡史》上說，人類相比其他動物一項特殊的技能就是會說謊，可以將不存在的事情敘說地有聲有色，彷彿真實發生過一樣。在我看來，偽裝也是說謊的一種吧，壓抑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假裝自己的內心不曾泛起波瀾。
但小花不行，小花只是一隻小母狗。如果開心，她就會蹦躂，如果想念，她就會嗚咽。
再見小花，她躲在自己用鐵皮製成的小房子里。我繞到門前，輕輕喚一聲，「小花。」
於是小花一下次竄出來，顧不上自己的爪子有多臟，一股勁地往我身上撲，衣服，圍巾都沒有逃過她的魔爪，黑色的皮靴也被她踩得全是爪印子。臉往我身上手邊蹭，舌頭舔得我圍巾上一股怪味道。拍拍她的頭，又突然安靜下來，眼睛直直地盯著我。
「是的，我也很想念你。」
04
我的感冒，應該是小花傳染的。那次見她的時候，她就一直發抖，我以為她是冷的，一直催促著她進房子里，她偏不肯，非要我拍了十幾遍她的腦袋，喚了幾十遍她的名字，才肯放我離開。
於是，我兩都生病了。
買的火腿腸，小花不願意吃。我一直伸到她鼻子底下，她才勉強咬一口，又吐了出來。
「你怎麼不吃啊？」
小花望了我一眼，低頭看著剛剛吐出來的一小截火腿腸，又伸出嘴，吃了下去。
「你還跟她玩？她感冒你不知道啊，都是被她傳染的……」老媽尖銳的聲音從店裡老遠地傳過來。小花看看我，又看看我家店的方向，自己跑進房子里去了。
「你幹嘛呀，換季流感不是很正常的嘛。」
「你離她遠點，她都不洗澡的，臟死了……」
被小花傳染的感冒鬧得很嚴重，一連吃了好幾盒抗生素都不見好，後來轉變為咳嗽，夜夜都咳的睡不著。到了學校，還一直咳，只好一個人去住院。
小花的病倒是很快就好了，沒人知道，我在給小花喝的水裡偷偷放了半顆抗生素膠囊。一開始她還不願意喝呢，我說了好幾句「乖小花，喝了這水病就好了……」她才不情願地用舌頭舔了幾口。
「咦，這葯怎麼少了一顆啊？」
「首劑效應，第一次吃得吃兩顆，這樣才能保證血葯濃度。哎，跟你說你也不懂的……」
05
寒假的最後一天，我是跟小花一起度過的。
早上考完了駕照，下午心心念念去店裡找我爹摸一下自己的車。不過，老爹太摳門，捨不得把他的豪車給我上馬路，只允許我在奧體公園裡轉轉。
趴在人行道上小花抬頭看看我們，小鄭老婆站在一旁說：「她也想去呢。」和店門口另一條金毛大黃不一樣，大黃幾乎每天都有她爹騎電動車帶大黃去逛公園，小花自從從鄉下回來後，就一直被拴著。
在奧體公園開車轉圈圈實在太無聊，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店裡忙，我就去找小花玩。下午三點多，小鄭早早關了店門，小花被拴在小房子旁。
「想去奧體玩不？」我開始解小花被拴在防盜窗上的繩子，她開始對我叫，還用前腿踢我。「怎麼了？沒關係的，我牽著你……」
解開繩子，小花就拽著我，哦不，扯著我出去了。這小妮子，平時見我也沒有這樣激動啊。
開始這兒瞎聞聞，那兒瞎轉轉。還隨地（咳咳），隨處留下記號。
在小區的下坡，小花開始奔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瞅我，我也被她拽著100米衝刺，頂著剛做的一頭黃色捲髮，活像一個被土狗拖著滿大街亂竄的瘋女人。
繞出小區，到了環島路口，往來的車子川流不息。
「小花，我抱你過去。」
小花仰頭瞅了我一眼，不理睬我，昂首挺胸地往前走，絲毫不害怕過往的車輛，倒是我擔心地要死。
到了公園，小花就更瘋，撒歡似的在草地上狂奔，還拖著我。是，我不敢放狗繩，生怕一眨眼這瘋丫頭就不知道竄到哪兒去了，回去怎麼跟小鄭交代。
於是，小花拽著我滿世界瘋跑，偶爾展示一下她那驚人的加速度，我就跟著她後面狂奔，絲毫沒有一點認輸的意思。
見到公園的小公狗們，圍著一個美麗的白色母狗轉悠，小花頓時就不開心了。朝著白狗「汪汪汪」地吼叫，彷彿下一秒就要衝上去咬斷人家優雅伸展的狗頸子。這邊的公狗們，更是湊熱鬧，一團叫著，我生怕小花吃了虧，拉著她往旁邊拽。
「你看看人家姑娘，多溫柔，你也學著點」
小花露出一個不屑的眼神，繼續晃著她結結實實的腱子肉，踱著小碎步往前走，彷彿在說：「老娘才不要學那個婊里婊氣的樣子呢，哼，有的是追求我的公狗，我都不惜的搭理。」
真是跟我一個模樣。
轉悠了一圈，又回到了公園大門。小花鑽到草叢裡做了記號，跳到花壇上，氣宇軒昂地環視著周圍，彷彿帝王在看自己打下的天下。
「好了，回去了，累死我了。」
小花突然往前衝刺，我只好跟著她一個加速度。突然，她轉過頭，露出尖牙，咬栓在頸上的繩子，一邊咬還一邊叫，眼露兇相。
我突然愣住了，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怎麼了，你是不想回去了嗎？你是厭倦那個擺在人行道上的小窩，要去找新的主人了嗎？」
小花還在叫著，我想著她或許沒有打過疫苗，萬一咬我怎麼辦？於是放開了繩子。小花向前跑著，一下子沒了蹤影。我的心，也跟著空空落落的。
走出公園門口，外面的人行道正在施工，路基被挖出一個大坑，隔著欄杆，小花站在坑旁邊。
「別去，小花，危險！」小花回頭看看我，我正準備穿過安全護欄，去夠那截地上的繩子。「笨蛋小花，你可千萬別往坑裡跳啊，跳進去就出來了。」
彷彿聽懂了我在說什麼，小花聽話地向我走來，我撿起地上的繩子：「乖一點，這裡車很多。」
道路兩邊的人行道和非機動車道都在施工，但路上車子絲毫沒有為路上行人減速的意思。我緊緊拉著繩子，不敢讓小花多跑幾步，就這樣拉扯著往回去的方向走。
走，小花，我們回家。
06
回到店裡，老李把一臉不情願的小花的栓了回去。
「你們幹嘛去啦？」
「我去遛小花了。」
「你遛小花？她遛你還差不多吧……」
想想看，好像還真是。
她是小花。她是一隻不知道從哪兒跑來的野狗，一隻連名字都沒有土狗，住在人行道上簡易搭就的破鐵皮小房子里，房子里只有兩件舊棉衣，靠周圍鄰居你一口我一口的剩飯活著。
她沒有高級的狗糧，沒有主人每日一次的遛彎散風，沒有球，沒有飛盤，沒有布偶玩具，沒有屬於自己的狗盆。
但她是小花，那麼驕傲、倔強、獨立、野蠻地活著。
不需要主人抱在懷裡的安全感，她可以一個人，哦不一隻狗，在令人生畏的車流間穿梭；不需要主人每日的陪伴與玩耍，她可以自己自由地遊盪在大街小巷，飛奔在大片的草坪上，追逐偶爾飛過的蝴蝶與麻雀；不需要向人搖尾乞憐，她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領地，有自己的圈子，看不慣哪個賣萌做作的小母狗就朝著人家怒吼幾聲，即使和公狗打群架也有絲毫不會輸的氣勢。
當我說我要抱著她過馬路時，當我說不要跟別的狗打架時，她那不屑一顧的眼神分明在說：「姐們，我可是小花。」
可是，還是要愛。還是要見著我就高興地搖尾，還是要跟我玩你追我趕的遊戲，還是要一起在溫暖的日子裡曬太陽，還是要表達不舍、表達思念、表達喜歡。
小花不是我的狗，她是我的朋友。即使她很獨立，我還是要拍著她的腦袋輕喚她的名字，還是要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緊緊牽著她，還是要在她生病的時候給她喂很難喝的葯。
萬物有靈且美，願世上的生靈都能被溫柔以待。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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