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的蝦,還有他的蛙。他的蛙,其實也像他的娃
在我們眼中,青蛙不是能令人愛得起來的動物,滑溜溜黏糊糊,讓人想起冷冰冰的危險的蛇。其實青蛙很早就出現在古人的岩畫和少數民族的織綉中,將蛙作為圖騰崇拜,希望賦予人類旺盛的繁殖能力,期待辛勤種下的稻子能夠豐收。
不知多少年過去了,人類發明了「旅行的蛙」的遊戲,一隻呆萌的青蛙,過著佛系生活,看書、吃飯、旅行。蛙是人,人也是蛙,用人的視角來看青蛙,青蛙終於可愛了,還讓人有了幾分惦念。而現實中能發現青蛙萌的人,少之又少,但齊白石是其一。他將青蛙畫成了人,畫成了最早版的「旅行的蛙」。我們都知道齊白石擅長畫萌物,不管是肆意奔跑的中分豆眼馬,還是舉著超級大壽桃回頭望的猴子,他一下筆,動物立馬變得萌萌噠,之所以可以立馬萌起來,是因為他最會用天真的視角看動物,最能給動物加戲,他畫得不僅僅是動物,而是人和動物的故事。
在北京畫院美術館展覽「白石墨妙·傾膽徐君——徐悲鴻眼中的齊白石」中,一下子展出了十幾幅齊白石畫的蛙。可見齊白石愛畫青蛙,徐悲鴻也喜歡他筆下的青蛙。
他畫一隻青蛙,眼望草尖,神情專註,似要吐舌捕捉草尖上的小蟲。
白石墨妙冊之三:33cm×47.8cm 紙本設色無年款 題款:杏子塢老民白石 鈐印:白石(朱文)
他畫兩隻青蛙,倆蛙在岸上望著水中遠去的蝌蚪,似父母送娃遠去,眼中有依依不捨之情。
白石墨妙冊之七:33cm×47.8cm 紙本設色無年款 題款:白石 鈐印:白石老人(白文)
他畫三隻青蛙,倆蛙看著一蛙游來,這似乎是上一幅畫的後續——遊子歸家了。
白石墨妙冊之九:33cm×47.8cm 紙本設色無年款 題款:白石山翁 鈐印:齊璜(白文)
按照生物學觀點,青蛙的娃成長不需要父母陪伴,屬於自生自滅型。所以齊白石畫的不是蛙,還是人,是人間故事。由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1960年製作的中國第一部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就是取材於齊白石的繪畫,本來不需要媽媽照顧的蝌蚪,經歷了種種挫折終於找到了媽媽,這是中國的童話故事,也是齊白石心中的中國故事——母慈子孝,和諧美滿,農耕社會中的親情認知。齊白石是農人出身,四十歲後五齣五歸,五十七歲離開湖南湘潭家鄉,定居北京,從此故鄉難回。六十四歲時,齊白石在同一年接連失去雙親,他刻有「悔烏堂」印章,一長一方,懊悔雙親去世時無法在身邊相伴,感覺烏鴉尚能反哺,自己愧不如鴉。送子遠行,待子歸家,老有所依,齊白石希望自己能如此對待父母,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如此對待他。
他畫三隻以上的青蛙。一群蛙,彷彿愛熱鬧的人們,圍坐一團說話。然而總有意外發生,其中一隻青蛙的腿被水草拴住,任它拚命掙扎,也無法掙脫,拉直的後腿顯示出它焦急無奈的心情。這樣的景象,應非齊白石杜撰,可能是他親眼所見。生在星斗塘畔的齊白石,字「瀕生」,便是水邊出生之意,池塘中的蛙、蝦、蟹、魚,它們嬉戲的姿態,構成了他童年的重要回憶,家鄉大大小小的池塘曾是他兒時歡樂所在,捉魚、捉蝦、捉蟹,發獃看青蛙聊天,這些景象深入他的骨髓血脈。他畫下這些蛙時,已經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人老了便願意回憶童年,何況又思鄉甚重,畫下童年點滴成為齊白石的一種最好的心理慰藉。他把蛙也當作「娃」,童年時的他,童年時的玩伴。
青蛙蜀葵 齊白石、徐悲鴻 101×35cm 紙本設色 1948年 徐悲鴻紀念館藏
齊白石如何畫蛙?齊白石的蛙和他的蝦比起來,更容易看出筆墨的結構和順序:頭部用一筆或兩筆畫出,身子多為兩筆,再畫四肢,勾勒肚子,最後點睛。齊白石的畫看起來都很簡單,寥寥幾筆,似乎連兒童都可以模仿得很像。然而齊白石畫的不易之處,也在這寥寥幾筆,大寫意,是寫意為先,因而很多人的大寫意脫了形跡,謂之意足。齊白石並不這麼認為,他有一句繪畫訣竅:「善寫意者專言其神,工寫生者重其形,要寫生而複寫意,寫意而複寫生,自能形神俱見。」可謂多年心得,猶如秘笈,但齊白石不藏著掖著,大方寫在紙上,精明如齊白石,他可能知道真正懂得此話的畫家不多矣。
寫意不是隨意而為,肆意塗抹,而是要在寫生的基礎上不斷錘鍊筆墨,在寫意的基礎上不斷寫生、琢磨,最後達到筆精墨妙。齊白石曾對他的老友胡佩衡說:「畫粗鄙寫意畫,能表達物象的精神,是極難的工作。」於齊白石這樣一位極富天賦的畫家來說都是極難的工作,何況他人?
齊白石的萌蛙,你且把它當萌娃看吧。
文|羅元欣
本文刊載於20180413《北京青年報》B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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