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為人之道，還是扭曲人性的修羅場？
1
從小到大，長輩們都會教我們「做人」的道理。
比如人情世故，要懂得圓熟，懂得你來我往，懂得察言觀色，懂得掩飾起自己的情緒。
你見到一個長得像如花的肥婆，你千萬不可說她容貌上的不足，但你又要誇她，這往往是件傷腦筋的事，容貌上不足就要誇她可愛，如果她不可愛就要誇她有氣質，如果再沒氣質就要誇她穿得好，實在沒得誇了就只好籠統來那麼一句：人不錯。
哪裡不錯？難道別人都有錯？我們不知道，也說不清，總之呢，誇，是我們「做人」的第一準則，學習做人之前得先學習一下新聞聯播。
在《血觀音》里有這麼一個情節，地方名流棠夫人、農林會會長之妻林夫人、立法院院長夫人在聊天，這時立法院院長夫人看到了林夫人的吊墜，誇讚了一番。
棠夫人立刻說這是她給林夫人在境外帶的，院長夫人再表示羨慕。
棠夫人又說，一套配白衣服更好看，院長夫人於是說，她也有一套白衣服。
請注意，她說了「也有一套白衣服」，這就暗含著萬事俱備只欠吊墜的意思了，棠夫人聽得懂，林夫人自然也就聽得懂，結果第二天，林夫人就把整整一套的首飾送給了她。
所以有時候誇也不是單純的誇，這時候你就要察言觀色，「禮尚往來」了。
在《血觀音》里，這樣的「教誨」不斷。
比如說，「先和解的人，不是因為他怕輸，而是因為他珍惜」，這教導我們不管喜不喜歡對方，面子上一定要保持笑容。
或者是「端茶送水的人是沒有耳朵跟嘴巴的」，這就是所謂的良好家教，是無限地隱藏起自己，直至不被人發覺。
甚至於你看電影的最後，反叛的棠寧葬身大海，虛偽的棠夫人「大獲全勝」，你都會懷疑這是不是一部教你如何虛偽做人的電影。
當然，這也是表象，不過導演也不需要用一句「棠夫人伏法」的字幕結束，本來就是少兒不宜，也不會擔心教壞小朋友。
2
《血觀音》是金馬獎的最佳劇情片，電影獲獎的原因可能是大量影射了台灣的現實，這一點對於遠隔重洋的我們來說可謂絲毫不能感同身受，但電影的情感導向層面可謂是大中華共通的，那就是以愛為名的做人教導。
什麼樣的愛呢？籠統一點說就是父母之愛，因為生養之恩，所以做什麼事都顯得理所應當，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於子女頭上也是天經地義，一旦遇到反叛的情況發生，總是會說那麼一句：我都是為你好。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父母打你一頓然後語重心長地對你說「我是為你好」，不讓你和男朋友見面也是「我是為你好」，甚至於《血觀音》中更離譜，讓女兒千里送肉體獻給「半山神豬」也是「我是為你好」。
一句「為你好」，可以解釋宇宙中一切不合理的事情。
我也已經為人父了，我很能理解這句話背後的道理，但根本上我也知道，所謂「為你好」，不過是以情感之名要你妥協的手段而已。
至於妥協什麼？當然是價值觀，把一個人從率性而為的價值體系中拉出來，放入一個以虛偽和狡詐為主要特徵的「做人」體系中，只有這樣，才你好我好大家好。
比如說前段時間我略微提了一下的《狗十三》，相比《血觀音》來它尚屬小兒科，但它也是在說這樣一個道理，所謂成人的世界，就是虛偽地認同這個世界。
那些所謂「成長的陣痛」之類的話語，不過是文化人的粉飾說法而已。
3
我們中國人很在乎這個世界的和諧啊，大家都穿得一本正經，這時候有個人穿得花里胡哨，這就會引來側目，其實這又關你什麼事呢？
但不管，我們就愛關注別人是不是和我們一樣，我覺得exo12個人好，但你說9個人好，那麼我就要diss你，我喝飲料覺得很難喝，別人喝得津津有味，那麼別人都是傻X，如此種種。
但表面上，我們依舊會其樂融融，就像《血觀音》里那樣，姐姐妹妹大家一團和氣。
這其實和中國人的自我價值定位有關，我們在聊一個人怎麼樣的時候往往不是說他有沒有實現自己的價值，而是看對別人有沒有價值。
比如說，我們在評判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找一個參照對象，對妻子來說他是不是個好丈夫，對子女來說是不是個好父親，對公司來說是不是個好員工，對國家來說是不是個好公民。
可以說，我們的價值體系里，一個人有沒有價值，是看兩者之間對面的那個評價，一旦你不是好丈夫好父親好員工好公民，即便你在自己的天地里有再大成就，也不是一個合格的「人」。
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們再去試圖實現自我價值往往就會變成「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一條路，學習雷鋒好榜樣，如果你不是雷鋒，在過去，是沒資格提升的，所以你看《芳華》，受到表彰的只能是黃軒。
但一旦如此，便很容易激發出人的虛偽來，為什麼很多國企里都有溜須拍馬的現象？因為他們是不怎麼看成績的，要想爬得高，奉承少不了。
不是說外國沒有這種現象，只是在我們的價值體系里，你看到一個溜須拍馬的人，也會認為相當自然。
既然自己的價值被放到了別人手裡，那麼就很容易出現一些腹黑學教本，「我不是教你詐」？不，做人就是要奸詐。
在《血觀音》里一家三代，分別代表了在這個價值體系下三種惡毒系的存在方式，棠夫人老謀深算，做事狠辣，所以她最吃香，女兒棠寧被調教成魔女，然而卻因為自我良心的掙扎而自暴自棄，最終在覺醒的時候被母親放棄，沒有善終，孫女棠真有棠夫人的影子，心狠手辣，稱之為惡女也不為過。
三人玩弄著這個虛假的遊戲規則，一度如魚得水。
4
整個《血觀音》的故事說起來也是很簡單：棠夫人設局扳倒王院長以扶馮秘書長上位，棠寧棠真作為不知情的幫手命運各異。
複雜之處在於棠夫人設的這個局，它牽涉了資金運轉、離奇命案、權色交易等許多方面的手段，以至於看完後即使你不喜歡棠夫人也會覺得這個女人手段真是狠。
我對這個故事沒有太大意見，畢竟，我向來很能接受一些打破常規的敘事。
但或許是我要求苛刻，我對大量的隱喻出現略顯煩躁，在這個電影里，隱喻可多了。
比如說紅蘋果，有人覺得紅蘋果沒頭沒腦，但這其實早在說書人的身邊出現過，很明顯導演有意製造一個陰陽兩界的超自然分野。
比如說棠真摔倒時掉落的Marco證件，聯繫後文你會知道原來林家一直把Marco當馬夫養，所謂他和翩翩的感情也不過是翩翩一心要把這個馬夫栓在身邊，而棠真發現了這件事後，並沒有歸還Marco的證件。
比如電影不斷出現的棠將軍的遺像，實則表達了權力的源頭，說到底，這也不過是權權之爭。
可以說，大量的隱喻直接導致了電影走向複雜化，這個複雜化有時候是與故事表達本身沒有太大關係的，純粹是導演的野心訴求。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很喜歡這部電影，很多人覺得它沒有類似的《大佛普拉斯》好，我卻更喜歡這一部多一些，因為這更接近於中國式的故事，無論是其敘事還是表達。
最後我想說一句，棠家三口演得真是好，扮演棠寧的吳可熙沒提名可惜了。
評分;B+
TAG:影畫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