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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致中國北京青年的一封信

「中國現代通俗文學與通俗文化互文研究」

結題會議發言摘編

傅光明(中國現代文學館研究員)

尊敬的范老師、各位師長,我懷著和 2016 年同樣惶恐的心情來開今天這個會。2016 年,通過莎士比亞的視角來談通俗文學與通俗文化的互文關係,言猶未盡。以前我逢人開口講老舍,現在則逢人開口講莎翁。

2016 年是莎士比亞逝世 400 周年,2017 年是 401 年。4 月 29 日,我寫了一封戲仿莎士比亞的信,以此作為今天發言的引子。這封信挺好玩兒,一方面是戲仿,是通俗文學,同時也體現出我對通俗文學與文化的看法,姑且算以莎士比亞來切入吧。

莎士比亞致中國北京青年的一封信

朋友:

您好!

您絕想不到,這是一封453歲英國老頭兒的來信。

是呀,我也沒想到,老莎我在家鄉出生時受洗的斯特拉福德聖三一教堂,已安睡401年,才過忌日沒幾天,靈魂就不消停了,非得給您寫這麼一封穿越時空的信,閑聊幾句。

不管您屬於北京土著,還是「北漂」一族,都算緣分吧。說實話,想當年我從鄉下跟著劇團跑到帝都倫敦,開始寫戲謀生,你們現在叫搞文創,不也屬於「北漂」嗎?

我成年以後,不時有倫敦的劇團來家鄉巡演,耳濡目染,便對演戲、寫戲有了興趣。23歲時,心血來潮,給一個劇團當臨時演員,並隨它一起來到帝都。人這輩子,有許多事匪夷所思。再有,實不相瞞,我老婆比我大八歲,先後生了三個孩子。您想,若成天窩在家裡油鹽醬醋地過日子,多煩!不如出去闖蕩一番。

我到帝都第二年(1588),女王的海軍打敗了西班牙無敵艦隊。我親眼見證了整個倫敦的沸騰,國人陷入愛國的狂熱之中,並開始關注自家歷史,正好為我寫歷史劇提供了契機。

我經歷過伊麗莎白女王和詹姆斯一世國王兩個朝代,兩位國王對我都挺好。當然,為能順順噹噹地寫戲、掙錢,吃得香,睡得踏實,我很會討好國王。

比如,女王觀看《亨利四世》,被劇中的福斯塔夫逗得開心不已,鳳顏大悅,演出一結束,便命我三個禮拜之內寫一部福斯塔夫談情說愛的新戲。這便是五幕喜劇《溫莎的快樂夫人們》。哦,對了,聽說您那兒將該劇譯為《溫莎的風流娘兒們》,可無論「風流」,還是「娘兒們」,都不僅不忠於原文,且極易令人產生歧義的聯想。

再如,為讓詹姆斯一世開心,寫《麥克白》時,我特意把他說成班柯的後人,並將萬世為王。不提也罷!

我在喜劇里寫了不少陰差陽錯的愛情,是覺得真愛之路永不平坦,祝福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在悲劇里寫復仇、寫流血,是希望國與國、人與人之間別再發生戰爭、重演悲劇,祝福世間和平安寧。用心良苦啊!

最後啰嗦一句,我寫戲只是為讓劇團儘快上演,並不是寫給讀者的。從沒想過我的戲日後會成為文學經典,更沒想過不朽。我沒留下一份手稿,我活著時出版的一些劇本沒一部經我過目,有的版本十分糟糕,還給後世研究我的人添麻煩。

感謝19世紀的德國人將我的戲奉為經典,感謝我的同胞把我定為「國家詩人」。自我感覺超好!話一多就累,就此打住,接著安睡。

上帝保佑,祝福一切!

您誠摯的莎士比亞

2017年4月29日

於斯特拉福德聖三一教堂地下

其實,這封信稍微解釋一下,可以說明我現在的心情以及想說的話,那就是,莎士比亞當初寫劇的時候,沒受過任何正規的學術訓練,也沒有大學背景,所以,他的寫作當時常被牛津大學的才子們瞧不起。在這些才子們眼裡,他的作品就是不入流的通俗文學。而莎士比亞寫戲的目的也非常簡單,並非為了留存後世,只是為了讓劇團儘快上演,然後劇團賺錢,這樣作為劇團股東的他才能靠分紅利掙錢。這與我們很多通俗作家最開始走上創作之路的原因是一樣的。

通過讀范老師的書,想談兩點體會。比如,看到女彈詞的興起,我就想到當初在莎士比亞時代,英國舞台上的所有女角都由男性演員扮演,尤其是那些十三四歲青春期的女孩,都是由長得很漂亮的、還沒有變聲的男孩扮演,這其實也可以解釋,為什麼莎士比亞早期那麼愛寫由陰差陽錯、女扮男裝導致的喜劇。因為這樣寫,既可以投合三教九流下層人士的趣味,還可以讓年輕漂亮的小男孩勾起王公貴族的另一種趣味,這其實都是莎士比亞戲劇產生的大的背景。

比如《羅密歐與朱麗葉》,劇本對朱麗葉人物年齡的設定是還差3天就滿14歲,你想想,這個朱麗葉是由一個14歲的小男孩來演。還有,像我們今天熟悉的「Audience」(觀眾),那時主要指聽眾,不是觀眾。也就是說,那時候的英國舞台,演員們的說要勝過演,演是後來的事情。因此,完全不必覺得通俗文學是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還有像「書場彈詞」這一節,敘述文本特徵時,返回到莎士比亞時代,它的描述其實與劇作家們的寫作大體上很相近。比如這段話,「書場彈詞文本遠非書場彈詞的原貌……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還保留著書場彈詞的原貌,但在刊刻過程中,往往受到了書坊主和文人的改編,在某種程度上與書場彈詞已經大不一樣」。

這與當時莎士比亞劇本的出版情況十分相似。因為莎士比亞寫戲並不是為了流傳後世,所以他從來沒有對自己的手稿特別上心。那時候,書商出一本書不需要徵求著作人的同意,只要在倫敦書業工會進行登記,隨後就可以出版了。而且,無需付作者任何稿費——那時候沒有著作權與稿費制度。

不光莎士比亞,那個時代所有的戲劇家們都是如此,這就留下了一個直到現在研究莎士比亞都會遇到的問題——版本。《哈姆雷特》就有三個版本,有莎士比亞在世時印刷的「第一四開本」和「第二四開本」,還有莎士比亞去世七年後的「第一對開本」全集。

對這三個版本的《哈姆雷特》我們要怎樣做版本的對比?「第一對開本」通常被認為是「壞」四開本,「第二四開本」被認為是「好」四開本,這兩者的篇幅竟差了一千多詩行。做研究工作,當然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版本。最初的印製過程大體是:印書商到不同演員手裡找不同角色的提詞本,或找劇院經理的手下或提詞員,把那些提詞弄來東拼西湊,這也為後世研究莎士比亞帶來很多問題。

另外,書中提到許多彈詞演員著力表現「諧趣」,這段話讀來我也特別有感受:

作為大眾表演的彈詞唱句,首先要通俗。這與聽眾對象大多為市井小民息息相關。為了迎合聽眾的審美趣味,書場彈詞往往運用大量活潑、詼諧甚至粗鄙的語言。各地方言、歇後語、俏皮語等,均用來渲染環境氛圍,描摹當時社會的眾生相,極富生活色彩,在彈詞演唱的過程中,說書人往往按情境的需要巧妙地穿插各種噱頭,製造各種笑料往往能拉近與聽眾的距離,形成書場彈詞特有的講唱氛圍。

莎劇最初的表演也一樣,莎士比亞最開始所屬劇團演出的肖迪奇區,是下層平民、青樓女子、嫖客、流浪漢、乞丐、罪犯等三教九流雜居之地。在那兒演出,要提升賣座率,只能刻意去迎合受眾,刻意通過諧趣,甚至低級、猥瑣的方式吸引觀眾。

還有,書場彈詞文本的形式。書的開篇有這樣一段話:「……彈詞藝人在正書前所彈唱的篇子,一般篇幅不長,大概有三四十句,能起到定場、試嗓的作用……彈詞開篇的形式和內容豐富多樣……」這也說明蘇州彈詞豐富,開篇文辭優美,並注重意境營造,大多出自文人之手,可與律詩媲美。從書場彈詞文本的開篇來看,也有不少迎合市井觀眾喜好的內容低俗之作,這種情況在傳統書目中尤為明顯。由這一點,我們可不可以說,中外通俗文學在寫作上大體一樣呢?

以莎士比亞為例,他由通俗到經典的過程,便是一個絕好的範例。中國的通俗文學還沒完成經典化,或許後續還有很長的路,也需要一個經典化或者進化的過程。莎士比亞非常幸運,他自己沒有等到這一天,卻在死後兩百多年才被德國人和自己的同胞經典化。被經典化之後,他的語言又被凈化和純化。

比如,我們最開始接受的朱生豪先生的譯文都是凈化、純化和聖化的莎士比亞,那個原汁原味通俗的莎士比亞蹤跡皆無。這是與中國通俗文學構成內在互文性的一種對比。莎士比亞時代的戲劇表演,一開場常常要念開場白,由劇情說明人花一點兒時間把整個劇情說明一下,既是劇情簡介,又是戲劇廣告。到後來,話劇舞台上的表演也好,改編成電影也好,這些形式基本上都去掉了,因為後來的電影與話劇藝術跟莎士比亞時代的戲劇舞台不一樣。

1968年版《羅密歐與朱麗葉》

《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開場白那段押韻的話是莎士比亞用英文韻詩寫的。我把它譯成中文,也押上韻。看看與蘇州評彈的開篇有無互文性及可對比之處?

故事發生在如詩如畫的維多納,/那裡有兩家望族地位不相上下,/舊時的積怨又引發了新的爭鬥,/市民乾淨的雙手也被染上血污。/命中注定從這兩家仇敵的肚腹,/生下一對以死殉情的痴愛冤家,/他們倆那令人哀怨的悲劇故事,/最終讓兩家把累世的宿怨洗刷。/這一生死相守刻骨銘心的愛戀,/和雙方父母那日積月累的仇怨,/都由這雙兒女的情死畫上句點,/兩個小時的劇情此刻即將上演,/如果您仔細聽來仍覺語焉不詳,/便由演員用盡表演來完善補償。

這段《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韻詩開場白,如果換成蘇州彈詞來唱,我想也是可以的吧?

假如能有有心人做的莎士比亞戲劇與蘇州評彈比較研究,我覺得挺好,兩者有非常多的可比性。

另外,再說兩句書中涉及到的電影部分。莎士比亞戲劇題材很廣,把莎劇拍成電影,早已成為電影工業。英語世界不用說了,基本上每年都有根據莎劇改編的電影。我覺得,書中寫電影的章節還略嫌單薄,寫得不很厚重。

假如再拓展一些,跟英語世界的作品像莎士比亞這樣的經典之作做些對比,是否會更好?此外,電影章節里若能有一些詳盡的數據,與西方的由通俗到經典再到電影的研究,是否會更好?既然如此,蘇州的作家有沒有可能將莎士比亞的戲劇改編成蘇州評彈呢?

謝謝大家! (轉引自《蘇州教育學院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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