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一回首,總見你溫柔
有人說,「來生嫁給蘇東坡,哪怕歷盡千年的情劫。」找一個像蘇軾的情郎,只為享受那段催人斷腸的真情。
正月二十日夜,蘇軾夢到了原配妻子王弗。王弗十六歲時嫁給比她大三歲的蘇軾,婚後兩人恩愛情深,生有一子蘇邁。王弗賢惠,侍奉舅姑十分謹肅,而且每次見蘇軾讀書,便「終日不去」,陪伴左右。紅袖添香夜讀書之餘,還能談一點自己對文章的見解。蘇軾是一個沒花花腸子的主兒,固守著「世間無惡人」的信條。王弗時時提醒他「江湖險惡」、「人心叵測」,還在屏風後,聽蘇軾和客人的談話,幫蘇軾辨別客人的動機和人品。那個導致蘇軾後半生命運坎坷的章惇,第一次拜訪蘇軾,王弗斷定此人屬於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如果王弗能夠陪伴蘇軾一生,也許蘇軾的人生道路不會那麼狼狽。
可惜的是,王弗只和蘇軾共同生活了11年,因病早逝。蘇軾在《亡妻王氏墓志銘》中記了一件事:父親對他說:「婦從汝於艱難,不可忘也。他日汝必葬諸其姑之側。」於是蘇軾從京城一路護送妻子的靈柩,回到老家,把她葬在母親墳墓旁邊。其實,這些事不必父親叮囑,蘇軾不過是以父親之口,言心中之念。這位「敏而靜」的賢內助撒手西去,讓蘇軾覺得自己成了被遺棄在世間的孤兒,他說「余永無所依枯」,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能與自己親密無間地去面對風風雨雨。如同沒有花開的春,螢火不眨的夏,不見雁陣的秋,白雪不落的冬,愛人逝去,生命陡然出現了一個龐大的缺口,空空落落。沒有了她,再溫暖的前事也是冷的、涼的,無法溫暖蘇軾的心。他在安葬愛妻的山坡上,種下三萬棵青松。三萬棵青松,該是什麼樣的風景,又要植多長時間,每種一棵,蘇軾又是什麼心情呢?今人動輒送上玫瑰,即使999朵玫瑰,怎能勝過至今還在四川眉山蒼翠的青松?玫瑰易凋,青松長翠,蘇軾以文人的浪漫和超人的執著,向愛人表達一份感天動地的情意。他們夫妻曾攜手共度十年,而今幽明路隔,不知不覺間竟然又是十年過去了。時間從來不會照顧人的感受,真是「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人生如旅途,會有人有緣同行,但緣散之後仍需作別,說不定剛親密起來的人在下一站就要分道揚鎮。雖然有些東西會變,但也有些東西會長留心間,比如記憶。真正的刻骨銘心,從來不會形諸口中的碎碎念,只會默默埋藏於方寸之間那塊柔軟之地。正所謂「不思量。自難忘」。懷念,就像潛流於地表之下的暗河,在無痕無跡中默默流淌,在風景變幻里始終如一,但一遇出口,就會噴涌而出、波浪滔滔。於是蘇軾寫下中國古代掉亡詩詞中最感人肺腑的《江城子·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這幾乎是宋詞史上最著名的悼亡詞之一了,副題是「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乙卯年即宋神宗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蘇軾剛到密州上任。與富饒秀麗的杭州比起來,密州是窮僻之地,蘇軾的生活十分拮据。這一年,熱鬧的元宵節剛過,他內心較往常更覺寂寥。寥落之人,容易做夢,似是期待生活里的諸多遺憾能在夢裡得到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對蘇軾來講,今夜的這場夢就是出口。他也曾想過,假如兩人能再見面,王弗還會不會認得自己呢?這十年來,蘇軾過得並不如意,雖然文名如日中天,但仕途卻並不順遂。不知不覺中,他已顯出了老態—「塵滿面,鬢如霜」,既是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記,也源自鉤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官場對他的戕害。縱然他已不復年輕時的意氣風發,但是想來王弗一定還能認出他來,體貼且聰明如她,必能從他的滿面滄桑、鬢角斑白里,知他這些年的處境艱難、宦途險阻。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正因蘇軾每日里暗暗繫念著千里之外的那座孤墳,才會有這一場重逢的夢,才會在夢裡魂歸故鄉。夢裡他回了故宅,這是曾經兩個人一起生活的地方,始印著甜蜜幸福的過往。視線之內,那樹,那廊,那窗,一切都那樣熟悉,讓人眼角濕潤,正在這時,赫然又見那個熟悉的人竟然正在窗前梳妝打扮!有太多話要說,有太多事要做,即使只是一場夢,也要夢得圓滿。可是,又該從何說起呢?干言萬語,只化作了「淚乾行」。淚光閃爍,眼波流轉,他深知,等夢醒後,一切熟悉的風景都會消失,那個讓他一直牽掛的人也會消失,他會重新回到那寂寞的生活里,將思念深埋。從此後每個明月朗朗的夜晚,想到共浴著這清冷月光的,是干里之外短松岡上那座孤墳,又是一番肝腸寸斷。
蘇軾的第二個女人叫王潤之,是王弗的堂妹。王潤之陪伴蘇軾經歷官海的大起大落。他們共同生活的25年,先後歷經著名的「烏台詩案」和「黃州貶謫」,經濟最困難時,和蘇軾一起採摘野菜,赤腳耕田,變著法子給蘇軾解悶。她去世時,葬禮極為隆重,蘇軾親自寫了祭文,承諾「唯有同穴,尚蹈此言」。王潤之的靈柩一直停放在京西的寺院里,10年後,終於和蘇軾 合葬一處。
稱為蘇軾紅顏知己,陪伴蘇軾餘生的女子,也姓王,叫王朝雲。蘇軾在任杭州通判時,12歲的歌妓朝雲被送給蘇軾做了丫鬟,此後,一直伴在蘇軾身邊22年。這是一個多才多藝、聰明絕頂的女子。不幸的是,她陪伴蘇軾走過的是最艱難的道路,直到流放嶺南。在嶺南的時候,蘇軾已是年邁體衰不得不遵醫囑,和朝雲分床而眠。朝雲正值盛年,為了應對漫漫長夜和青燈冷月,她只能誦經禮佛,獨對黃卷。在她染病彌留之際,口中誦的竟是《金剛經》、《薦朝雲疏》,又作《悼朝雲詩》。王朝雲墓上築六如亭,柱上鐫有一副聯:「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之後,蘇東坡一直鰥居。
我不知道一個人的心裡,可以裝下多少愛,蘇軾給了我們一個完滿的答案。在古代,男人有個三妻四妾,是法律許可的,要做到專一而痴情,恐怕更不容易,何況文人?何況是蘇東坡!面對奼紫嫣紅開遍,又曾經滄海,誰還能像蘇軾那樣專註於一人,不負佳人一腔繾綣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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