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無產階級男孩的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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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ing Home
2012 Collection
Tom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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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聽說我要離開上海,變得有些焦慮。我時常在睡前收到她的消息,那時候她剛從食堂下班。
母親是一名洗碗工,在武漢某家退休幹部食堂打工。她從來不在上班時間與我聯繫,手指上的油漬很難清洗,怕點壞了手機屏幕。
那是三年前我用第一份工資給她買的華為。她說她的同事都有那種很漂亮的手機殼,蓋上蓋子後還可以看到時鐘,她要一個藍色的。
她問我到了廣州有沒有事可做,要找份穩定的工作,我說有的。我不敢告訴她我在創業,她對這兩個字恨之入骨。因為我父親就是茫茫創業失敗者的典型。
昨天同曾經的領導吃飯,算是為我餞行,席間她問我居無定所會不會不習慣,我說其實我從小就這樣。這句話讓我自己也有些詫異,好像我果真是個奇怪的人。
二十年前我歲父母抵達武漢,父親拋棄了曾經的一切,白手起家。他從來沒有把買房子當回事,我們在武漢四處搬家,每隔一兩年都會換個住處。讀高中的時候,被問到家裡有幾套房子,我說我家沒房子,一套也沒有。我茫然地看著他們,他們卻很錯愕。
直到我大二那年,我才漸漸明白過來,按照世俗的標準來說,父親的人生確實是失敗了。而我自己也愈發清醒:在我身邊的所有人里,我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無產階級。全家沒有任何固定財產。
從那時起我開始保持經濟獨立,我做了很多合法與不合法的事情。兼職教雅思,接翻譯;代寫留學生論文,替考。世界的荒誕性逐漸顯露,有的人綾羅綢緞,腦子裡卻空無一物。有的人生在陰溝,卻仰望星空。這一切都是憑著英語能力——童年時代父親教會我四十八個音標開始,我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父親是一個失敗的人,但卻是一個成功的知識分子。至少他用自己的知識和價值觀,讓自己的兒子走上了一條不同的道路。
從畢業開始,除了自己在上海的房租,每個月還需要供養父母在武漢的房租,以及補貼家用。一年前我貸款十五萬,替父親補上欠了十多年的養老保險,貸款由我來還,從此他可以一直領取養老金。但母親再也沒有理過他。
最刻奇的命運,莫不是正好出生在家道中落的節點。它在一個個孤獨的黑夜裡向我低語著世界的真相:每個人都覺得該有的東西,原來也可以沒有。每個人都在追求的東西,原來也可以不去追求。我才知道為什麼無產階級是最有革命精神的階級。
I ain"t got nothing to lose.
前幾日同大學同學電話,對方寒暄道:「感覺你現在越混越好啊,期待你買豪宅開豪車的那一天。」 放下電話,我覺得心裡一堵,我發現我的腦海中從來沒有房子車子的概念,他為什麼不期待我改變更多人的那一天呢?哪怕只改變一點點。
母親一直很埋怨父親,尤其是在我為他貸款之後,她時常痛罵:別人家的父母都是一個勁地幫著孩子,你倒好,一畢業就讓他養你。
我知道母親需要宣洩,她的教育程度無法讓她面對世俗生活的崩塌。但我知道我可以面對。我早已活成了局外人。
我看見泥沙俱下,我也看見龍蛇混雜。我好像沒有辦法避免我是一個奇葩的事實,因為許多事物和行為的意義在我面前逐漸消解。
「清醒」是一種詛咒,它給人力量,也給人痛苦。
但我愛這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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