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碑版書法:天下六大門派
總第1090期;歡迎關注。
清代人學習金石碑版書法,成就突出,名家輩出。
他們的影響深遠,現當代許多名家也是傳承了他們的路數並有所拓展。他們雖然均追求「金石氣」,但是金石碑版本身有著趣味的差別,每個書家面對即使是同一金石碑版書法時,也會感受不同。在帖學中,「書卷氣」是一共性美感特徵,但共性中仍可見出個體性與多樣性,碑學中的「金石氣」也是如此。
綜觀清代以來直至現代從金石碑版走出來的書家,依照他們的審美趣味作大體的分類,有以下幾種:
|1|追求「氣力雄渾」
一些建築上,常懸有匾額,大都出自名人、名家之手。碑學一路的字,往往比帖學一路更適宜於寫匾。因為金石碑版書法,在用筆的精緻入微與變化方面,不若帖學一路,但是論「氣力雄渾」卻過之。因此碑學一路的書法,放大以後,倒是更能與懸掛在建築物上的匾額相稱。有些書家欣賞金石碑版書法的這一審美特點,於是著力發掘它,並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如鄧石如、伊秉綬、吳昌碩等人。他們的書法(見鄧石如以《祀三公山碑》筆意書聯,伊秉綬節臨《裴岑紀功碑》,吳昌碩節臨《張遷碑》),有一種迎面而來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壯偉宏大,令觀者心胸開闊,神遊八極。
鄧石如以《祀三公山碑》筆意書聯
伊秉綬節臨《裴岑紀功碑》
吳昌碩節臨《張遷碑》
|2|追求「靜穆純一」
這一路的書家,有羅振玉、王福庵、蔣維崧、徐無聞等人。他們把金文書法中「靜穆純一」的一面充分地表現出來了。這些書家的筆墨,溫潤如玉,少用枯筆,呈現了幾乎不帶絲毫人間煙火的氣息,甚至還有些「冷」的感覺。
如羅振玉羅振玉節臨《毛公鼎》,王福庵臨《散氏盤》,蔣維崧臨西周早期《應監甗》,徐無聞集《戰國中山王厝器銘文》聯。這種冷的感覺,直與八大與漸江繪畫中的意趣相通。塵世喧囂,在這帶著冷的靜穆藝境中,透顯出一種澄澈與恆定。
羅振玉節臨《毛公鼎》
王福廠節臨《散氏盤》
蔣維崧臨西周《應監甗》銘文
徐無聞集《中山王厝器銘文》
|3|追求「蒼茫生澀」
這一路的書家,有金農、丁敬、何紹基、吳昌碩、李瑞清、曾熙、胡小石、蕭嫻等人。
如金農臨《華山碑》,丁敬隸書冊,何紹基臨《禮器碑》,吳昌碩節臨《散氏盤》,李瑞清節臨《禮器碑》,曾熙節臨《瘞鶴銘》,胡小石節臨《禮器碑》,蕭嫻臨《散氏盤》六屏選一。
「蒼莽生澀」是這一路的審美追求,點畫線條不求光潔,但求有一波三折之感。東晉人以來帖學筆法的瀟洒流便與一拓直下,到他們這裡變為行筆較慢,遲澀送進。這也與他們的書寫用紙有關係。這一路書法家,喜歡用生性的宣紙。生紙,如果用狼毫一類的硬毫書寫,則不足以充分體現「蒼茫生澀」,也不易寫大字,所以要用長鋒柔毫,配上生宣,速度自然放慢,快了筆就不能「吃」進紙里,找不到「錐畫沙」的用筆感覺。這樣出來的筆畫線條,有一種枯樹老藤的蒼勁生澀之美。所以同樣是臨《散氏盤》,吳昌碩的與王福庵的趣味大相徑庭。
金農臨《華山廟碑》
丁敬隸書冊選一
何紹基臨《禮器碑》
吳昌碩臨《散氏盤》
「二王」一路帖學,有一種青春之美。如清人姚鼐品賞王珣《伯遠帖》說的:「如升初日、如清風、如雲、如霞、如煙、如幽林曲洞。」字裡行間,流露著一種潤、一種嫩。我們要能欣賞得了青春之美,也要能欣賞暮年的滄桑與斑駁。
李瑞清節臨《禮器碑》
曾熙節臨《瘞鶴銘》
不過,近代以來,受碑學的影響,「蒼拙遲澀」成了書法學習的主要審美追求,晉唐宋元明的青春氣息越來越少。
留與慢,成為用筆的關鍵詞。生宣、羊毫成為書法初學者的首選。如此一來,如何能知道王羲之書法的好,又如何能深入「二王」一脈?其實,「二王」一脈不是不要留、不要慢,而是一種不同於碑派書法的留與慢。可惜,在許多碑派書法痴迷者的眼中,覺得留不住,太滑、太快了。
胡小石節臨《禮器碑》
蕭嫻 臨《散氏盤》六屏選一
|4|追求「刀感」
這一路書家,主要有趙之謙、梁啟超、齊白石等。每個書法學習者,看到碑刻書法時,著眼點並不太一樣。況且,碑刻書法的本身也有多種風貌。除了筆法、字形的差別,還有刀刻情況的差別。有的刀意明顯,如龍門二十品中的《始平公造像記》;有的筆意明顯,書寫感強。
《劉熊碑》拓本局部
趙之謙臨《劉熊碑》
晚清趙之謙臨寫漢魏碑刻書法時,起筆處大量使用側鋒,不迴避「露鋒」,產生刀刻的「方筆」之勢。如漢《劉熊碑》,殘損斑駁已經非常多,要是何紹基等人臨寫,起筆、收筆處往往處理成圓渾之態。但趙之謙的臨寫筆法,則是體現「刀感」的爽利(見圖趙之謙節臨《劉熊碑》)。又如他臨北魏《張猛龍碑》。此碑本來就可見「刀鋒」,趙之謙更是強化了這種「刀感」。
趙之謙臨《張猛龍碑》
梁啟超與趙有相似之處。如與北魏《元昭墓志銘》相較,梁啟超臨作起筆處更為銳利,轉折處強化突出了「折角」,所以刀感比趙更強烈。
北魏《元昭墓志銘》(局部)
梁啟超節臨北魏《元昭墓誌》
齊白石做過木匠,精於篆刻,所以對刀感深有體會。齊白石的書法,主要著力點在篆書,筆法源自三國?吳時期的《天發神讖碑》,結構源自《祀三公山碑》。加上他又是個性情痛快之人,所以作書如刻,有一種拽著筆在紙上直來直去的「勒」的感覺,大有若斬釘截鐵之猛利。齊白石集《祀三公山碑》聯減少了原碑筆畫的「波動」與「蒼莽」,突出了「橫平豎直」感。
《祀三公山碑》
齊白石集《祀三公山碑》聯
|5|草意為之
在一些學書人的觀念中,篆、隸、楷書這樣的「正書」,必須要「一本正經」地寫,絕不可像行草書那樣「逸筆草草」。其實不然,因為文字演變的歷史可鑒,沒有「逸筆草草」,篆就不能生出隸,隸也不可能生出草、行、草來。
「正書」與「行書」、「草書」的在用筆方面的一大區別是節奏感。正書的行筆節奏,不若行書、草書豐富。
那麼碑版刻石中篆隸楷書,是否就可以借鑒行草書的書寫節奏?清代以來的一些書家,走得正是這一路。如何紹基臨《叔夷鍾》、西泠八家之一的趙之琛臨《鼎銘文》、吳昌碩節臨《祀三公山碑》、黃賓虹《集金文詩句》。這一路的書家,往往並擅行草書。他們用行草的書寫感覺去寫金石碑版書法,把趨於靜態的篆、隸、楷書體「寫意化」。
何紹基臨《叔夷鍾》局部
趙之琛臨《鼎銘文》
吳昌碩臨《祀三公山碑》
黃賓虹集金文字詩句
|6|追求「生拙」
拙趣,是碑刻書法的重要審美特點之一。
有些書家將「拙」之審美趣味,強化突出,從而形成了「生拙」一路風格。徐生翁、陶博吾、趙冷月等,是這一路的傑出代表。
這幾位書法家,成熟時期的書法貌似不會寫字的「孩童體」,常常引起一些誤解,以為他們「不會寫書法」。其實,他們的「法」仍未違離,只是最大限度地不拘於法。他們在書風成熟前,都曾下過大功夫學習法度。後來,因為個人的性情與審美偏愛,逐漸在「生拙」一路拓進,最終以「拙」為其藝術特色。
書法的「拙」這一路,也不易走。徐生翁、陶博吾、趙冷月等人書法的「拙」(見徐生翁《集石鼓文字聯》,陶博吾《集石鼓文字聯》,趙冷月節臨《張遷碑》),乃是性情使然,非有意為之。
徐生翁集《石鼓文字聯碑》
有的書法學習者,本性與喜好均屬秀美一路,為了求變,故意求「拙」,結果「弄拙成拙」,顯得很不自然。有的學習者,最基本的用筆與間架結構的法則還未把握,就一味地學習那種孩童作書的「稚拙之狀」,結果弄得字形渙散,用筆也經不起推敲。
就如同「癲張醉素」書狂草,八大、弘一書有寂境,「拙」之風格是拙之心意的自然流露,不可強為之。
陶博吾集《石鼓文》聯
趙冷月節臨《張遷碑》
上述審美趣味類型中,是對走金石碑版一路書家的一個大體區分,主要是看書家最為突出的「點」。但不可拘泥於此,因為有些書家的審美趣味,並不只局限於某一種類型,而具有兼容性。如吳昌碩的臨《石鼓文》,既有雄渾之氣,也多以草意為之。又如趙冷月的作品,既有生拙之趣,也多行草筆意。
啟功先生說,學習碑刻書法要「透過刀鋒看筆鋒」,意思是,看到碑版石刻書法,要能揣摩出刀鋒背後的筆法。這自然是學碑法之一。不過,從上述碑學名家的書法實踐來看,其實他們迷戀的不只是筆鋒,更有刀鋒,以及刀筆渾融、難辨是刀還是筆的點畫線條的趣味。
作者:方建勛,北京大學歷史系
來源:節選自《榮寶齋》2017-05 總第150期
金石有味 學各有法——清代以來臨習「金石碑版」的幾條路徑及其審美追求
※文徵明的精緻功夫,令人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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