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一種傷害 比親情的撕裂殺傷力更大
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龔玥
00:00/05:08
尹老太有四個兒子，沒有女兒。大兒子在北京，二兒子在上海，老三在縣城，老四在農村。在許多人眼裡，尹家是個大戶，尹老太可謂是多子多福。
去年春天，老四六歲的兒子說想吃韭菜餡餃子，尹老太就挎著菜籃子去院子里割春韭，結果不小心摔了一跤，從此一病不起。
剛開始是骨折，骨折還沒治好又腦梗，慢慢地半個身子都不能動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往日伺候人的人現在需要被人伺候，尹家一下子亂了套！
四個兒子立馬全部被緊急召回，弟兄幾個聚在醫院的長廊上召開臨時家庭會議。
老大先發表意見，他說，媽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老四家，給你們把兩個孩子都帶大了，而且這次也是在你們家摔住的，如果沒有摔倒，也可能不會腦梗，如果沒有腦梗，也就不會癱倒床上，所以說——
老大說話向來啰嗦。
老四沒等老大把話說完就火了：你把話說明白！你到底是啥意思？好像咱媽生病住院是因為在我家住，你這麼多年回來看過幾回？你咋不把媽接你家住？
老二吼道，恁倆這是幹啥哩？還沒商量咱媽的事兒自己怎麼都吵上了？丟人不丟人？
老二雖然位列其次，但因為包工程掙了點兒錢，所以家庭地位隨著錢包的鼓起明顯地水漲船高。
這時候護士走過來批評道，要吵架出去吵！這是醫院，不能大聲喧嘩！
尹老太臨床的護工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喊道，你們幾個在這兒幹啥呢？恁媽拉床上了。
幾個人不吵了，趕緊起身去病房。
尹老太躺在床上，嘴裡嗚嗚啦啦含混不清地罵著，看樣子特別痛苦。掀開被子的時候，整個房間里臭氣衝天。
幾個人手忙腳亂，費了好半天功夫才把尹老太收拾利落，雖是初春時節，每個人都出了一身汗。
伺候一個病人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忙完，兄弟幾個重新走到走廊召開會議，最後統一意見，在住院期間每個人輪一周，出院了再說。
尹老太在醫院裡治療了半個月，又康復了三個月，最後坐著輪椅回家了。
尹家兄弟重新坐在一起商量老母親的住宿問題。
老大說，我雖然在北京，但是屬於打工的，一直租房子，跟著我肯定不合適。
老二說，你們都知道，我是包小工程的，整年帶著工人到處跑，我表示，咱媽不管住到誰家，我可以出錢，但跟著我住不合適。
老三說，兒子今年要結婚，我正想著把房子裝修一下給他們小兩口，我反正是一個人兒，可以搬出去租個小房子。要我說咱媽還是住在老四家吧，媽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年也習慣了，我們呢，可以適當出點兒錢。
老四抬起頭，看到媳婦正在對他眨眼睛，便說，要說住我這兒也沒啥問題，就是以後這看病吃藥啥的得不少錢，既然咱們坐在一起了，順便商量個數。咱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們沒錢就出把力氣吧。
老四媳婦坐在一邊拽衣服上的線頭，拽完線頭便摳上面的飯癤子，耳朵豎得像天線。
在商量兌錢的數目上兄弟幾個又吵了一架，老大和老三每個人只願意出500，理由是尹老太偏心尹家老四，把錢和物都給他了，還幫老四家帶大了孩子，理應由老四養老。
就是這500塊錢也出得不情不願。
「你們都不是媽的兒子嗎？為啥讓我一個人養老？」老四暴跳如雷。
兄弟幾個吵作一團。
最後由老二出面鎮住了場子，老大和老三每個月各出600，老二出1000，尹老太仍然住在老四家。
商量完事情，已經下午四點多了，幾個人吵得口乾舌燥，連口水也沒顧上喝，更別提吃飯了。
老四六歲的兒子把幾塊餅乾放在碗里，用開水泡了，拿勺子一口一口餵奶奶吃。
尹老太吃一口，掉一次淚，再吃，又掉淚。喝的水都變成淚珠子，把胸前打濕一大片。
老大和老三走的時候氣呼呼的，也沒有回屋看一眼老母親。
第一年，老大老二老三的錢打得比較及時，老四媳婦洗衣做飯挺勤快，伺候老太太還可以。第二年秋天，當那些錢遲遲不到賬的時候，老四的臉先拉下來，老四媳婦也開始罵，給尹老太端飯的時候心裡憋著一股子氣，出來進去把門摔得震天響。
尹老太嘴巴不能說話，眼睛卻看得清，耳朵也聽得真。
眼見兒子媳婦這個樣子，便不再吃飯。
「咋了？你是不是想餓死呢？ 」老四媳婦氣哼哼地問。
尹老太把臉扭到一邊，不說話。
老四媳婦端起桌子上的飯倒進了院子里餵雞的槽里。
隔天老四走過去說，「媽你要是這樣，我還得把他們幾個叫回來商量。」
尹老太還是把臉扭到一邊，不說話。
在尹老太絕食的第四天，尹家三兄弟匆匆趕回來了。
幾個人一見面就開始吵，每個人都像一個活體炸藥包，揣著一肚子火氣，互相指責對方不孝，從青蛙還是小蝌蚪的陳年舊事算起，一樁樁一件件，徹底清算。
太陽從東方升起，繞至天中，自西方落下，如果太陽有眼睛，便可以看到老大的衣服上掛了彩，老二的額頭上一塊烏青，老三的臉被老四媳婦撓了幾道血口子，老四的一隻眼睛腫了起來。
這真是一場規模浩大、莫名其妙的混戰。
老四六歲的兒子給奶奶喂餅乾，尹老太不張口，給她吃糖，還是不張口，孩子大聲叫奶奶，尹老太也不睜眼睛。
「爸爸！爸爸！奶奶死了！」孩子站在門口大哭。
幾個吵急了眼的男人一個比一個聲音大，誰也沒把孩子的話聽進去，等他們意識到尹老太咽氣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深秋的夜裡，涼意深重，九點多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尹家老四院內，兄弟幾個從混戰中醒來，有些蒙了，老四媳婦反應最快，先大哭著喊媽，其他人才開始跟著哭。
這時候外面看熱鬧的人才知道尹老太已經「去了」。
尹家兄弟吵了一天，也打了一天，個個筋疲力盡，在給老母親穿好壽衣，打電話通知了家人和親屬後，便跪在堂前給尹老太守靈。
這天夜裡，兄弟四個在迷迷糊糊中都做了一個同樣的夢。
在夢裡，他們看到母親獨自坐在一個堆滿枯骨的地方，痛哭。後面是一大片陰森森的樹林，樹林里不時傳來一陣陣恐怖的聲音，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令人毛骨悚然。
不一會兒，一個白影子輕飄飄地盪了過來。
白影子對已經變成鬼魂的尹老太說，我是死亡天使，你生前幾個兒子不孝，在你死後又大吵大鬧，他們的吵鬧驚擾了魂魄，所以你已經無法上天堂，只能留在這裡，和孤魂野鬼們在一起。
尹老太的鬼魂繼續痛哭，她說，我曾經為了孩子操碎了心，沒想到他們會這樣。
死亡天使說，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因為你的兒子們孽債太深，所以命中注定沒有福報，他們老來將會頑疾纏身，孤苦凄涼；另外，因為他們的不善之舉，他們的子女將會被其連累，錯失各種財運和福報。
尹老太哭得更厲害了。
她哀求死亡天使，說自己反正已經死了，有沒有什麼辦法不降罪於後人。
死亡天使沉吟了一會兒，說，除非你去地獄做苦工，只有這樣可消弭一部分兒子們的罪孽，不過你可想好了，地獄暗無天日，每日之辛勞堪比凌遲之痛。至於你的孫輩們，則要看他們父母的所作所為，如果他們的父母怨毒、狹隘、仇恨，那麼這種怨毒、狹隘和仇恨的力量就會反噬到他們身上，我亦無解。
尹老太說，我願意去地獄做苦力，不管做什麼都願意。
死亡天使招招手，一個面無表情的黑影子飄過來。
死亡天使說，這個是地獄的使者，他經常在這個地方招募孤魂野鬼，你到時候跟著他走就是了。不過，因為你是新死之人，三天之後你的魂魄可以回家一次，看看你的家人。
尹家兄弟從夢中醒來，面面相覷，都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三天後，兄弟幾個跪在母親生前常住的屋子裡，等待，懺悔。
十二點的時候，尹老太回來了。
她瘦骨嶙峋，端坐在床上。看著跪在面前的兒子們，她枯瘦的手一一撫過他們的臉龐，指尖顫抖，眼中是無法掩飾的不舍和失望。
她說，為了尹家的兒孫，你們好自為之吧！
尹家兄弟失聲痛哭，大叫道，我們再也不吵了，一定和好如初。他們撲上去想拉住母親，卻撲了個空。
尹老太走了，帶著滿心的失望，以及一個母親的博愛和慈祥。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感情，其中愛情最甜蜜，友情最持久，親情最可貴。沒有任何一種感情的傷害能敵得過親情撕裂的殺傷力，這種傷害真的是錐心刺骨，令人痛不欲生。
因為血脈親情長在骨頭裡，浸在血液里，刻在靈魂里。
我問兒子，「你認為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麼？」
兒子說，「相親相愛。」
是的，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相親相愛，相互包容，相互體諒，互敬互助，爭贏了道理，卻輸了感情，如果反目相向，則更令人齒寒。
我們，總要要揣著溫暖上路的。
（九點半的影子）
TAG:九點半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