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懷周汝昌先生
2018年4月14日是卓越的紅樓夢研究專家周汝昌先生百歲生日，為志追懷，特撰此小文。
周汝昌先生是過去兩個甲子的紅學學術史上名列前三的學者。他是眾所公認的「新紅學」巨子。在紅學領域，胡適所走的道路，就是周汝昌所走的道路。胡適對《紅樓夢》的關注點及結論都做了周汝昌的先導。周汝昌的研究方法，是胡適提倡的「科學的方法」。這在1953年出版的《紅樓夢新證》里表現的特別突出。首先：周汝昌繼承了「新紅學」的基本觀點，包括：1、曹雪芹研究是《紅樓夢》研究最主要的內容。《紅樓夢新證》一再申明：這是一本關於《紅樓夢》及曹雪芹的材料考證書；只在曹雪芹個人家世方面，提供一些材料，附帶作一點考訂的工作，整理一些初步的看法；曹雪芹的作書意旨，包括了全書的寫實性自傳體，是本書整個考證的使命。2、堅持「自傳說」。周汝昌旗幟鮮明地向讀者宣示：《紅樓夢新證》「唯一的目的即在以科學的方法運用歷史材料證明寫實自傳說之不誤」。洋洋四十萬字的一部大書，都是緊緊圍繞著這個「唯一目的」展開論證。3、對「脂批」的重視和研究。4、對「高續說」的繼承。周汝昌先生有這樣一段話最有代表性：
先不必說他技巧低劣，文字惡俗，單就他假託「鼓攤」淆亂真偽的卑鄙手段一層來說，這傢伙就不可饒恕，更不用還說什麼讚揚不讚揚了。而況他保持了的「悲劇結局」又是怎樣的呢？不是「沐天恩賈家延世澤」嗎？不是賈寶玉中了高某自己想中的「舉人」，批著「大紅斗篷」雪地里必定要向賈政一拜之後才捨得走嗎？看他這幅醜惡的嘴臉。充滿了「祿蠹」……「禮教」……的頭腦！他也配續曹雪芹的偉大傑作嗎？現在是翻身報仇雪冤的時代，曹雪芹被他糟蹋得夠苦了，難道我們還要為了那樣一個「悲劇結局」而欣賞這個敗類嗎？我們該痛罵他，把他的偽四十回趕快從《紅樓夢》里割下來扔進字紙簍里去，不許他附驥流傳，把他的罪狀向普天下讀者控訴，為蒙冤一百數十年的第一流天才寫實作家曹雪芹報仇雪恨。
對新紅學，周汝昌先生既有繼承，更有超越。他在曹學、紅樓夢的版本校勘等方面的貢獻是後人難以超越的。
與其他《紅樓夢》研究人士不同的是，周汝昌先生畢生奉獻給「紅學」，一生痴迷《紅樓夢》、崇拜曹雪芹，直到逝世前數日還不斷思考，向家人口述研究提綱，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一生「為芹辛苦」。其識見、其創穫，是《紅樓夢》研究史上難得的寶貴財富。
周汝昌先生以《紅樓夢》研究著稱於世。但「紅學」並不能涵蓋其整個學術、思想的全部，他一生繫念、迷戀並獻身終生的，是中華文化。至於其「紅學」研究，亦因將《紅樓夢》與中華文化互證互釋而獨放異彩。盤點其他紅樓夢研究者的著述，就知道在這方面無人能與周汝昌相比。
所以能在這方面有獨到貢獻，與周汝昌先生家庭出身、教育背景密不可分。他出生於津沽一個文學、美術氣息俱濃的小康之家，自少年時即對中國書法、詩詞、戲曲無所不好。其所就讀的學校，是南開中學、燕京大學這樣的名校；所師從的，是顧隨、孫楷第這樣的碩師名儒，特別幸運的是，他還得到過胡適的點撥；至於平素交遊，則為張伯駒、吳小如、張中行、黃裳這樣的名流俊彥。所有這些，都為其養成深厚的中華文化功底奠定了堅實基礎。
在「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周汝昌先生明確提出：紅學乃中華文化之學；「『紅樓夢現象』是中國大文化的一種顯相，絕非文學藝術的觀念所能闡釋」；要真正理解《紅樓夢》，「離開中國文化是什麼也弄不清的」；而要了解中國文化，研讀《紅樓夢》則為捷徑。這裡所以說「更加明確」，是因為他早在30年前就力圖把曹雪芹研究置於更廣闊的中華文化背景上加以考察。這些新觀點，都是「新紅學」的開創者不曾提出的，是對「新紅學」的超越。周汝昌先生將紅學定位為「中華文化之學」，並將二者互證互釋，這就是超越前人的新見了。
周汝昌深厚的中華文化功底在其研究中發揮了特別顯明的優勢，譬如他根據《詩經》里的「秉心宣猶 考慎其相」和有關史料斷定：曹寅的弟弟名曹宣，而非曹宜。這當然是一家之言，但後來挖掘出的新史料完全證明了他的推斷。假如沒有對《詩經》的熟悉，能做出這樣的推斷嗎？此類例證，不勝枚舉。要之，研究《紅樓夢》必須有傳統文化功底，否則難以深入堂奧。周公曾自謙他這方面的水準屬於「三等」，筆者認為這不是自謙之語，而是他發自肺腑的真話。
除「紅學」以外，周汝昌先生在書法、詩詞方面造詣深厚。只因周先生「紅學」之名甚盛，這些方面反不顯了。就詩詞而言，其已刊、未刊的作品當在一千首以上（散佚的尚不在其數）。這些詩詞作品中，不乏佳作。如果將其搜輯完備，加上注釋結集出版，定能嘉惠學林不少。作為「當代不同凡響的一位詩人」（吳小如），周汝昌是一位真正的「性情中人」，凡與周先生有過幾次交往的人，都會深刻感受到他的「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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