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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的陌生人

Divenire

 Islands 

Ludovico Einau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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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的邁著遲到的又輕緩的腳步慢慢走了進來,家裡人已經在用餐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餐桌周圍的視野中,父母親和姐姐只是抬頭望了一眼,顯露出了對她平安回到家的關懷之後就又低下頭吃飯,碗筷餐盤互相觸碰丁零噹啷的聲響響徹在空曠的大廳里,他們很少交談只是詢問了她是否感到飢餓需不需要趕緊進食,這些話就像幾顆石頭投進水裡的波痕,很快就悄然無聲沒了動靜,整個大廳還是一如既往的寂靜。

這個她生活了二十幾年的房子如今還是沒有絲毫改變,那盞白熾燈被常年以往的綁在牆上,苟延殘喘的微微閃爍,彷彿生活的畫面還依舊停留在眼前,只是這個畫框陳舊了,照片也在慢慢褪色,父母親臉上的皺紋被時光越刻越深,貌似時光在那曾經貌美青春的臉龐一一的滑動過去,而如今卻留下了再也消退不了的印痕。

姐姐也長大成人了,比幼時含有更多的韻味,那就是現在她具備了一個女人最初的姿態和形象,有了一個成年女人溫柔的一面,現在她不再像以前那麼情緒化,對事對人都顯現出自己關懷的心態,看得出她比她自己更懂得愛護這個家庭,她看到姐姐主動往父親碗里夾菜這才回憶起了幼時兩人脾氣暴躁互相硬碰硬彼此幾天互相不理會彼此的可笑畫面。

如今一切都像湖水一樣流過去了,快樂的不快的都消散在無形的時間裡面,她也開始有了屬於那種青春少女的幻想,而這種幻想慢慢地使她掙脫了家庭的懷抱,像一隻脫離了溫馨鳥巢的小鳥飛向生活這片廣闊無垠的天空,飛向自由。

那時她還清楚的記得自己上大學的時候,頻頻以為人家所說美好的愛情將會降臨到自己身上,那種燃燒著無限希望的幻想使她曾一度揮散出一個少女的自信,那就是保持自己的善良,無限度的信任一切事物,她從所有同齡人的身影感覺到青春的熱血,感覺到那種即將對美好未來投身入全部精力的衝動。

但是不久,不久她就看著這種青春變得越來越脆弱,越來越壓抑,她的所有幻想猶如天上匆匆馳去的雲彩慢慢的消逝在遠方的天際,而最後讓她感到心灰意冷的是,不,那應該稱之為她的第一次絕望,那就是壓上所有賭注的美好愛情不僅沒有在現實中如實出現,並且是她親眼看著自己有點好感的男性畫家是如何跟其他女人勾肩搭背的,而她內心那種隱秘的自卑又促使不了她的勇氣,直至最後,任憑著還像是學生時代無憂無慮的慣性規律推移著她度過自己大學時光的生活。

她慢慢的開始變得對一切淡然視之,愛情似乎對她也不再那麼重要了,而那種頻頻失望同時又凝聚了某種智慧給予了她不同的信心。

一股不妥協的怨氣毫無緣由的滋生在她的意識里,她突然意識到這些珍藏在內心的美好原本就只屬於她自己,是別人奪不走而自己又失去不了的東西。漸漸的,她就聽從自己的意願去過上了一種冷靜的大學生活消耗著她的青春時光。

白天,別人躺在床上或者在課室聽著無聊的知識的時候,她就自己跑去圖書館。夜晚,別人相聚在一起吵吵鬧鬧揮霍著青春的時候,她就把自己悶在自己的世界裡,她想像的青春好像突然對她關上了門,她至今為止還留存著對校園寂靜的深刻印象,那宛如她那大學時光熟悉的氣息。

圖書館微弱的光芒和白紙黑字組成了她的回憶,現在《簡愛》裡面簡的遭遇依然使她留念,就算是方才從城市穿梭回自己家鄉的時候,她就會想起《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裡面卡爾維諾說的那種旅途的孤獨,因為現在雖然交通便利,一個人能迅速地與另一個人取得聯繫,每一個地方也能更加便捷彼此擁抱在一起,但是在從一個地方穿梭到另一個地方的時候,卻在茫然的旅途當中才真正的感到了孤獨。陌生的城市就像一面鏡子,人在其中才會覺察到自己最最真實的現狀。

她突然想起了那時剛開始離開家裡獨自奔跑於一個陌生的城市的時候,那種強壓抑不住的興奮同時也伴隨著某種孤獨的恐慌,終究她要自己孤身去尋找自己的生活了,自由,屬於青春的浪漫也即將進入與她新的世界,她要看看書里所說的這個古老的國家究竟是什麼樣的?要去體驗自己少年時期所嚮往的美好的青春。

她慢慢拖著自己的行李箱回到自己的房間,那如幼兒想像般的溫馨世界依舊如此有力的包裹著她,牆上的卡通壁紙,玩偶,那自己幼兒時還穿過的衣服仍舊放置在那個巨人似的衣櫃裡面,彷彿像珍藏了一種回憶一般,她在自己這種熟悉的氣息和感覺當中漸漸的沉醉於某種無憂無慮的純真里,她記得以前自己一直喜歡綁著兩捆頭髮這樣就能隨著微風輕輕飄揚,那輕盈的腳步伴隨著她的歡樂,她在這種回憶中感到自我,那時年少無欲無求但卻能擁有那種愉快的心情。

她突然有了種自疑自問的憂慮,意識中在反抗著自己的煩惱,人幹嘛要去擁有這些呢?別人說的成長難道就是這麼一回事,受傷,不斷的受傷,最後,最後對自己生活心灰意冷,開始對自己身邊的一切不屑一顧的時候才算得上長大嗎?責任,物質,慾望隨著年齡不斷增長,難道這就是所謂成年的意義嗎?

她慢慢的走到房間的窗戶那裡,思緒不安使她開始轉移注意力數起了天上的星星,一顆,兩顆......但是星星隨著遙遠的天際慢慢的閃爍不見......不,那還有一顆,又是另外一顆,隨著黑暗越來越深,夜也在往前走,星星變得越來越閃耀,那明亮的月光撲散在寂靜的鄉間街道上宛如白色飄絮狀的起霧,輕柔的裹起了人的情緒......

她怎麼會對著星星發獃呢?此刻她不應該拋棄勞累和煩惱開始像其他人一樣沉浸在回歸到溫馨家庭的喜悅中嗎?

她不知道。

她變得越來越惶恐不安,她覺得她只想看看皎潔的月光,只想看看天際遙遠的星星,要想著這些奧秘,像她大學時閱讀尼采和黑格爾哲學時那樣探索人性的複雜,繚亂的畫面飛過遠處的田野飄到她身邊,黑格爾說得多好,人們所稱自由的東西只不過是任性的表現,但是任性只是非理性的自由,人性的選擇和自決都不是出於意志的理性,而是出於偶然的動機以及這種動機對感性外在世界的依賴。

可是她的自由是珍貴的,誰都不知道她在自己的生活中是如何要求自己的,因為那時青春的美好苗頭開始在茁壯成長的時候,就像一顆要刺破塵土的花草,本以為會享受著晨光和雨水的喜悅,但是卻不斷的受到壓抑,猶如她的理想被現實一點點踐踏。因此她崇拜上了那些思想的偉人。

他們過著自律且清心寡欲的生活,清楚如何限制自己,有了自己思想的自由那麼就意味著他們有了做事的自由,頻頻反抗意志也不會使他們變得悶悶不樂,相反,他們把儲存在生活的精力和激情都花費在某種有意義對於自我和人類的考察當中。

因此現在她彷彿慢慢的察覺到了某種真相,那就是每個人都有各式各樣的生活方式,為此並不需要去否決自己這種獨身主義的平靜生活,儘管擁擠每每就排斥掉了這個高貴的個體主義,但是,每個人不都像一顆植物嗎,青春的花朵綻放得最漂亮的時刻不都是在那些溫和的早晨和寧靜的午後嗎。

那時人群稀少,青春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可是對此花朵卻要擁有得多,陽光完全融合進了花蕊裡面,微風似乎也帶著某種生命力不斷在為花朵本身注入更多的能量,高大的樹木也作為陪伴為花朵遮擋住了生活暴風雨般的殘酷。

她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些畫面呢?意識無緣由的像胡思亂想般的拼湊成了許多感受。

時間正一點點的消逝,父母親估計吃完晚飯了,因為樓下客廳響起了嘻嘻哈哈的笑聲,他們在看著電視劇而津津有味的討論著今日所發生的生活小趣事,她聽見姐姐在傾聽著爸媽這些生活小趣味的時候發出某種帶有理解贊同的笑聲,可是她卻覺得那笑聲有點刺耳,彷彿像刺一樣鑽得她難受。

不,姐姐多麼孝順呀,她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她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思想在反抗,可是這是自己的家裡呀,父母親姐姐都是她這輩子最親切的人,難道他們的生活不也是產生了一部分在自己的身上嗎?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亂透了,但是長久平靜的思考習慣並沒有使她煩躁起來,她還是站立著不動,眼神凝望著寂靜的夜空,任由思緒閃現起了自己一生中許許多多的畫面。

有一次她自己去外市旅遊,那時自己對遠方毫無所知,但是自己卻因為書上所說的體驗而蠢蠢欲動,另一方面覺得自己大學寢室生活無聊透了,而自己也因為某種對未知生活的期待而重新燃燒起青春的熱血,她清楚的記得自己是如何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的,帶著某種對生活甜蜜的恐懼就獨身去了外地城市。

沒有人知道,也沒人在乎她是否安全,不,她要的就是這種感覺,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自由,被人遺忘從來都不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最痛苦的是自己遺忘了自己,那麼一切都會變成徒勞和將就。

動車外飄絮而過的風景至今還在她腦海里揮散不了,那連綿起伏的群山像一群奔跑在天際的猛獸伴隨著她去到另一個城市,那湛藍的湖水映襯著她那段旅途中甜蜜的情緒,大自然的一切彷彿都對她爭相吶喊,慢慢的,另一個世界就這樣對她打開了門。

從此她的生活方式不再變得單一,乏味也不會是頻頻會出現的心理感受,她將擁有得更多,想得更多。

陌生總帶著某種抽象的美在拒絕現實,她住在一個陌生的酒店,但那裡只是那段旅途中的落腳點,只是提供休憩的地方。白天,她遇到的都是一群陌生的笑臉,可是那些新鮮的事物總是伴隨著某種秘密回應在她的腦海里,她的步伐在這種心靈節奏當中變得越來越輕緩。夜晚回到酒店的時候,她就簡單的敘述了今天所遇到的人事和感受......

時間會使一切慢慢變得深沉,後來,就是因為這樣,一個人總是在迷亂的心靈節奏當中才能摸索出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她也因此慢慢變得越來越釋然,彷彿現實對她拉開了一層薄紗,將所有的真相全盤托出。

可是這些,這些誰能知道呢?誰能知道她是怎麼想像自己的生活,誰又能了解到她的心靈歷程。夠了,回到家不就應該開開心心的嗎?

到了這時她才意識到這是童年的回憶在刺激現在成年後的現實,那以往最真實的思想當然會出來做出抵抗,難道就這樣讓它被此時的生活所吞噬?她的眼神變得越來越真實,思緒也回到了樓下姐姐母親的歡笑聲裡面,突然,她在這種笑聲里感受到了幸福,是一種單純沒有慾望的幸福。

不知道是否很久沒回家了,記憶聯翩起伏的一點接著一點閃現在她的腦海里,逝去的生活一滴滴的貫穿到這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間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很累,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後,她就慵懶的躺在了床上,房間外響起了輕盈的腳步聲,那猶如中年式的穩重在拖延著某種生活的節奏,她腦海里第一閃現的就是她的父親,那高大的身影至今還揮散不去,因為她清楚父親那時是如何疼愛她的,那粗糙的雙手爬滿了歲月的繭,而這雙手曾經又是如何擁護起了她快樂的童年時光的。

門開了,她起身叫了一聲「爸」,但是這個聲音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清脆而帶有某種撒嬌般的稚嫩,是低沉的成熟的呼喚,父親這時才在房間中認識到了一個與往常不同的她,父親也清楚她現在擁有了自己的生活和思想,但從一個過來人身上來說,他只是隱約的感到某種模糊的成長的痛苦,那時他也經歷過,情感的挫敗和人生的失意,可是,這一切都會過去的,這都是人們所說的人生啊,不然怎麼找到屬於自己最真實也最親切的生活呢。

————THE END————

作者 ? 拾捌春

? Ludovico Einaudi《DIVENIRE》

自言自語:卡爾維諾說得多好,陌生的地方是一塊反面的鏡子。旅行者能夠看到他自己擁有的是何等的少,而他從未曾擁有和永遠不會擁有的是何等的多。-2018.04.12 北京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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