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展:傲骨見精神 文章百世名
編者按
他是作家,創作了大量雜文,短小精悍,砭時弊,其辭鋒之犀利、諷刺之辛辣、識見之廣博,在當時文壇堪稱翹楚。他更是學者,直言自己「一生所在,唯此兩書」——《詩經直解》《楚辭直解》,兩部力作凝聚了畢生心血,學界譽之「詩騷直解堪千古」。他就是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子展先生。2018年4月,恰值陳子展先生誕辰120周年,本版刊發徐志嘯先生的評介文章,以此緬懷這位中國古代文學研究領域的傑出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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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人小傳
陳子展,名炳坤,字子展,1898年4月14日生於湖南省長沙縣。早年畢業於長沙縣立師範學校,在湖南第一師範學校任教。曾在東南大學教育系進修。1927年,因與共產黨人士來往密切,遭反動派通緝,從長沙逃到上海,入上海南國藝術學院任教授。1932年起任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始兼職,後為專職,併兼任中文系主任,1950年後一直任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代表著作有《中國近代文學之變遷》《最近三十年中國文學史》《中國文學史講話》《唐宋文學史》《詩經直解》《楚辭直解》等。1990年4月8日因病去世,終年92歲。生前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經學會顧問、中國屈原學會顧問、九三學社中央委員。
湘沅遺風澤畔吟,楚狂傲骨見精神。
詩騷直解堪千古,等價文章百世名。
這是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許傑教授(已故),在得悉陳子展先生不幸去世後寫下的七絕詩,以此表達對這位學人的崇敬與緬懷之情。全詩的二十八個字,字字珠璣,形象而又精準地勾勒出了陳子展先生的一生,特別是他的生平個性與學術成就。
陳子展手跡 資料圖片
雜文
陳子展,原名炳坤,子展是他的字。1898年4月14日,他出生於湖南省長沙縣青峰山村一戶農民家庭,幼年就讀於私塾,後入長沙縣立師範學校,畢業後任小學教師。
五四運動後,陳先生曾在東南大學教育系進修二年,1922年因病輟學,回到湖南,寄住於長沙船山學社及湖南自修大學,此後相繼在湖南多所中學及湖南省立第一師範學校任教。因為在湖南第一師範任教,使他有機會結識了一批共產黨人,如李維漢、李達、何叔衡、謝覺哉、毛澤東等。也正因此,1927年「馬日事變」,陳先生遭反動派通緝,不得不攜家屬逃往上海。
其時,幸應田漢之邀,陳先生入南國藝術學院任教授,開始了新生活。1931年曾旅居日本一年。1932年,他應朋友力邀,開始擔任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一開始為兼職,1937年起被聘為專職教授,同時兼任中文系主任。1950年,他卸任系主任一職,之後便一直擔任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直至因病謝世。
陳先生早年因生活所迫,大部分時間從事雜文寫作,藉此獲取稿費賣文為生,這使他問世了大量的雜文,以及短論和詩歌作品,其中尤以雜文馳名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文壇。先生的雜文大多短小精悍、潑辣尖銳、刺中時弊,其辭鋒之犀利、諷刺之辛辣、識見之廣博,在當時文壇堪稱翹楚。
這些雜文發表時,多以楚狂、楚狂老人、湖南牛、大牛等筆名行世,讀者可在當時的《太白》《新語林》《中流》《論語》《人間世》《芒種》《濤聲》《現代》《文學》《立報 ·言林》《中華日報·動向》《大晚報·火炬》《青年界》等報紙雜誌副刊上經常見到,其中尤以黎烈文主編的《申報·自由談》、陳望道主編的《太白》、謝六逸主編的《立報·言林》、林語堂主編的《人間世》、曹聚仁等主編的《芒種》等報刊為主。
陳先生也由此成為20世紀30年代文壇上著名的雜文名家。有學者認為,陳先生的雜文主要以兩種風格行世,其一為「魯迅風」,即內容常涉世事,文筆犀利,充滿調侃和諷刺,酷似魯迅的雜文風格,是投向當時社會的匕首與投槍;其二為「知堂體」,類同知堂文風,草木蟲魚、鄉土風俗、歌詩土語,隨手拈來,涉筆成趣,顯示了他的淵博學識與幽默文風。
在《申報·自由談》刊登的雜文中,有個《遽廬絮語》專欄,是陳先生專用文言文撰寫的雜文園地,而當時能用文言文撰寫雜文並開設專欄的,至少在《申報 ·自由談》,他是唯一一個。現代文學史家唐弢先生在《申報·自由談》合訂本「序」中曾寫道:如要寫現代文學史,從《新青年》開始提倡的雜感文,不能不寫;如要論述《新青年》後雜感文的發展,黎烈文主編的《申報·自由談》不能不寫,它對雜文的發展起了重要作用,而陳子展先生正是這個報紙副刊的經常撰稿人,他的《遽廬絮語》專欄當時很受讀者歡迎。據《申報·自由談》主編黎烈文說,這個副刊付給作者的稿酬,依據文章質量和社會影響,最高者是魯迅和陳子展兩位。林語堂辦《人間世》,最欣賞兩位作者——曹聚仁和陳子展,理由是,兩位作者書讀得特別多,寫出的文章特別耐讀,自然特別受讀者歡迎。
專著
陳先生是我國現代最早重視近代文學研究,並於20世紀初問世近代文學史著作的少數學者之一(其他學者有胡適、鄭振鐸、阿英等)。他的兩部近代文學研究著作《中國近代文學之變遷》和《最近三十年中國文學史》,於20世紀20年代末問世後,廣受好評。學界人士只要提到近代文學研究,必定講到這兩部開山之作。
這兩部同為以近代文學為主題的研究專著,堪稱異曲同工之產品,集中闡發了自1898年至1928年三十年間中國文學的發展及其演變。在陳先生這兩部書問世之前,胡適已發表了《五十年來之中國文學》。陳先生沒有人云亦云地照搬胡適所言,而是別創一說,且對胡適論著中有所忽視的近代時期出現的舊體詩詞創作及其作者群——宋詩運動、同光體代表詩人、近代四大詞人等,作了專門論述,體現了他的獨家風格。
對於為何定1898年為近代之開端,陳先生有自己的主見,他認為,中國在1898年開始,才有了一點近代的覺悟,中國文學才有了變遷——從這個時候開始,人民才知道要廢八股文,文人們才從八股文中解放出來;在這個時候,中國才開始接受外來影響,才開始倡導「新文體」,也才產生了「詩界革命」乃至文學革命。
那麼,歷史為何偏偏到了1898年才會有這一系列的變革呢?陳先生以為,這關鍵在於甲午戰爭,甲午一戰,中國居然敗給了日本,這對中國人的刺激太大了,它促使中國人真正驚醒,由此便導致文壇發生了根本變化,中國文學開始真正從傳統走向了近代。
陳先生的兩部近代文學研究著作,剛一問世旋即獲得好評。趙景深先生評價:「這本書是我極愛讀的。坊間有許多文學史的著作,大都是把別人的議論掇拾成篇,毫無生髮,而造句行文,又多枯燥。本書則有他自己的研究心得,並且時帶詼諧。書中文筆流暢,條理清楚,對文學大勢說的非常清楚,讀之令人不忍釋手。」唐弢先生在談到《申報·自由談》時,特別提到了這兩部近代文學專著,稱陳子展先生是近代文學的研究專家。
獨家
20世紀30年代後半期,應友人力邀,陳先生開始在復旦大學中文系任教,自此,一直在復旦大學任職。當時,為教學工作需要,他將學術研究的方向定位在了中國古代文學。開始階段是中國古代文學史,這促使他編寫出版了《中國文學史講話》上、中、下三冊,以及《唐代文學史》《宋代文學史》(後合編為《唐宋文學史》行世)。
應該說,這些都是中國文學史研究領域比較早問世的學術著作,對於文學史的教學與研究無疑均有參考價值。與此同時,他還撰寫了多篇古代文學方面的學術論文,如《唐代詩人苦吟的生活》《南戲傳奇之發展及其社會背景》《古文運動之復興》《關於中國文學起源諸說》《八代的文字遊戲》等,由此也奠定了其作為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專家的影響和地位。
與此同時,陳先生在復旦中文系授課過程中,還曾專門開設中國文學批評史課程,並為此專門編寫講義,此講義在時間上要早於國內不少著名文學批評史家的批評史論著。他從事古代文學史和文學批評史研究,一個顯著特點就是,絕不人云亦云,所言多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因而這些論著的發表或傳播,無疑在中國早期文學史領域起了某種先導作用。
陳先生的一些單篇研究論文,常言人所未言,多有獨家之說,如《關於中國文學起源諸說》一文,系統梳理了歷來對文學起源的多種說法,並一一作了評騭。又如《八代的文字遊戲》一文,看似闡述八代的文字遊戲,實則是對八代文學創作,從文體形式與內在意蘊作了精到的闡釋,具有諧中寓庄的特色。
自20世紀40年代中期開始,陳先生在偶爾涉足《詩經》語譯的基礎上,開始對《詩經》研究產生濃厚興趣,結合教學,他開始著手對「詩三百」作逐一的注釋、今譯、評論和研究,這導致產生了他後半生付諸巨大心力的《詩經》研究大工程。
可以說,陳先生畢生用力最多、體現功力最深、成就最大的,首先是《詩經》研究,其次是晚年的《楚辭》研究,他曾說,自己「一生所在,唯此兩書」——《詩經直解》《楚辭直解》,兩部《直解》可謂他畢生學術研究成果的結晶。
陳先生之所以會花大力氣於這兩部書,根本原因在於,他認為,歷代許多學者都沒能科學正確地認識和詮解這兩部上古時代的詩歌集子,為此,他花費了自己後半生的全部時間和精力,投注於了這兩部直解著述之中,孜孜不倦,樂而不疲,終於向學界和世人奉獻了兩部厚重的大著。
陳先生這一生,除了教學工作(從中等師範教師到大學教授),可以說,為文學創作和學術研究奉獻了幾乎畢生的精力和心血——早年的雜文創作,使他馳名文壇;中年的近代文學研究,讓他贏得了學界美譽;中晚年的古代文學研究,特別是《詩經》《楚辭》研究,奠定了他在學術界的崇高地位,並因此馳譽海內外。
徐志嘯,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比較文學、古代文學專業博士生導師。甘肅省特聘「飛天學者」,西北師大講座教授。已出版《楚辭綜論》《古典與比較》等學術著作十餘部,發表學術論文一百五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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