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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園裡花長好

在圖書館工作,已經進入第二個十五年。年頭不算少了,故事算不得多。蓋非喜好交遊之人。其實,打動人心的片段,哪怕只有一個,也足以像氧氣一樣,讓我們的呼吸變得有物可感、有情可付。

擔任圖書管理員,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會是我唯一的一份工作。我愛圖書館,就像作為家庭主婦,我愛菜場一樣。這是兩個美好的地方,每一個都同時供給我維持物理生命的糧食和豐富精神生活的食糧。從邵館到圖文,從小黑屋到大廳堂,從采編到期刊到流通到諮詢,十幾年的時間彈指一瞬,讀者口中的我,也從「小老師」更新到「阿姨」、「老師」,偶爾會被叫一聲「姐姐」,那一刻,是有幾分虛榮的歡喜的,差點真的以為自己返老還童了呢,不過是遇見了一位小嘴巴抹了蜂蜜的可愛的小朋友而已。

小龍女的嘴巴沒有抹蜂蜜,她飲蜂蜜,自古墓而谷底,想必出谷之後也不會中輟,她的清冷,她的內秀,自有別一番的可愛。她和她的過兒十六年後重逢,說的第一句話是:「過兒,甚麼事不痛快了?」還記得一番呆立、凝視之後,楊過的回答嗎?「龍兒,我好快活。」

久別重逢是命運的一種慈悲,同與自己結下善緣的人或者物朝夕相處更是一種幸運,一種福氣,是命運的一種恩典,和圖書館結緣,和書結緣,即是如此。

某次,在借閱室里看見書架上的一本書,是自己曾於某年在某閱覽室里讀過的,那一刻,於記憶對焦之前,竟產生一種錯覺,彷彿十來歲時,酷熱的暑假裡,午睡初覺,眼睛一睜,腦袋一怔,整個人出現了幾秒鐘的空白,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春秋幾何。書里的世界,圖書館內的時光,就常常給我這樣真實的錯覺,覺寤的真實。

一、人這一輩子

《我這一輩子》是老舍先生的名作,原著我沒看過,張國立導演並主演的同名電視劇倒是一集集地看過。有評論說,電視劇相較原著,改編力度有點大。不了解雙方,自然無法進行比較,也就沒法兒就原著和改編說出個一二三來。時間過去十五六年了,電視劇的情節早已被忘得所剩無幾,連張國立扮演的主角的名字都被我忘了,倒是記得何冰和李成儒扮演的配角的名字,趙二和劉方子。

有些作品,單單名字就足夠吸引人,琢磨、玩味,勾起一連串的聯想,比如《我這一輩子》。比如村上春樹的《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麼》。這本書在2014-2016年間,那時候我在總出納台借還書處工作,幾乎一直都會出現在預約書架上,拿來翻翻過,語言的表達方式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但書名的句式我非常中意。後來才知道,這句式,村上春樹不是始作俑者。美國當代著名短篇小說家、詩人雷蒙德·卡佛,他有一本短篇小說集,名字叫做《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此集被尊為簡約派文學典範,被譽為「極簡主義」文學寫作的「聖經」。實在是孤陋寡聞,彼時的我尚不知道雷蒙德·卡佛,也沒有讀過他的《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敘述和敘述的驅動力,表達和表達的間接暗示,陳說和陳說的來龍去脈,談論和談論的潛意識……語言是一件思想和心理的外衣嗎?一件怎樣的外衣呢?包裹著什麼樣的精神和軀體呢?我們可以智勇雙全地剖析自我與自我意識嗎?我們有情感和智慧的富餘去洞察外界的流動與喧嘩嗎?有多少無意識的語言和行為在自負中泛濫?有多少階段性的判斷在自滿中被奉為圭臬?面對著大千世界,終究,我們只能根據局部的、片段的、個別的已知信息去探究、去認識、去選擇。

人這一輩子啊……

2017年12月25日,周一,農曆丁酉年十一月初八,浙江金華。那天的天氣十分和暖,風清日麗,是我所鍾愛的冬天的天氣類型。那天,我上班沒有遲到,下班沒有延擱。那天上午,我得知,在剛剛過去的周六,有一點陣圖文的保安故去了。事發突然,過程短暫。在尚未確定是哪一位時,我擦桌子,給綠蘿澆水,核對尚未提交編委會的《資訊》二校,還有其他。在依稀確定是哪一位之後,我什麼事情都沒法做了。我坐在咖啡吧的椅子上,又站著,背對陽光,手裡翻著書。

中午沒有吃飯。做的牛肉麵。香!好吃!

午睡,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腦海里反覆浮現著為數不多的畫面。模模糊糊地竟想起前一晚睡前翻書看到的一段話來:

征乃拜而言曰:「臣以身許國,直道而行,必不敢有所欺負。但願陛下使臣為良臣,勿使臣為忠臣。」太宗曰:「忠、良有異乎?」征曰:「良臣使身獲美名,君受顯號,子孫傳世,福祿無疆。忠臣身受誅夷,君陷大惡,家國並喪,獨有其名。以此而言,相去遠矣。」太宗曰:「君但莫違此言,我必不忘社稷之計。」乃賜絹二百匹。

帝王將相,英雄豪傑,達官顯貴,隱士節烈,甚或權臣賊子,姦宄酷吏,欺世盜名之輩,偷天換日之徒,自有人為他們寫史,正史,野史,正傳,小傳,好的壞的,有的沒的。而平常人呢?多藉藉湮沒於歷史的塵埃,從此,了無聲息。

他常常眯縫著眼睛露出孩子般的笑。笑著嚇唬我:「小心監控拍到你!」笑著提醒我:「還不下班!」笑著打趣我:「遲到啦!」周六前的周五,下午上班,我刷卡簽到,他還曾坐在閘口旁的高腳凳上沖我笑著說:「遲到啦!」我看了一眼打卡機上的時間,恰恰14點,便理直氣壯地頭一扭,告訴他:「沒有!正好!」

十一月初的某天,傍晚下班,他正在圖文前的旗台收旗子。我和他打招呼,說:現在升降旗都高級了,我念書的那會兒,還是拉繩子的,現在扶手搖搖,就升上降下的,真是方便!又說:以後有機會,你也讓我升一次這個旗唄!我念書的時候也升過旗的呢!他笑,說:吶!還有一面旗子,給你收!我真就搖著扶手,收起旗子來。我說給他聽:念初中的時候,有幾個男同學,特別調皮,有一次放學之後把自己的書包給升到旗杆上面去了,哪知道那麼不湊巧,正好教導主任路過,抓了個現行,硬是不讓他們把書包降下來。又說起97年香港回歸,看交接儀式,現場的旗杆是電動的,還自帶飄揚旗幟的風。又說起,當年用繩子綁旗子的手法,我至今還記著呢!

那天中午下班回家,我沒有立刻進廚房炒菜做飯,我去了陽台晾衣服。先生過來和我說話,我手腳沒停頓地自顧忙著。我告訴先生:「現在不能說話。」話音未落,淚水已潸然而下。

他的名字,我不知道。

二、學莫便乎近其人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從事編輯這項工作,儘管只是一份一年四期的內部刊物的責任編輯,這對不治學、不通術的小可來講,心裡是歡喜的。

在所司職責之內的組稿、寫稿、統稿、校對等諸項工作中,約稿對我來說,心情最複雜,發生的小故事最多。以一句「感謝」作答,約稿他人義務勞動,尤其是「博士教授薦書」和「文庫視線」(推介我校教師優秀著作)欄目的供稿作者都是各有教學、科研、行政工作的老師,這對不善與人溝通、活動半徑極短的我來說,頗感窘澀。

音樂學院郭克儉老師是我發出約請薦書訊息的第一位老師。簡訊約稿是我琢磨考慮之後決定採用的方式,用郵件怕不及時,用電話怕唐突,但約稿簡訊從擬寫到發出我還是要斟酌再三,預備數日。第一次約請,郭老師因為手頭工作忙推辭了。我又發出第二次約請,請郭老師幫幫剛剛接手此工作執行第一次約稿任務的責任編輯,我。但,真的是缺乏底氣啊!不,是沒有底氣!郭老師爽快答應了。那一刻啊,感覺飛上了天,輕盈,不是振翅飛翔,是展翅滑翔!

統稿日期到,稿還沒到。我冒昧地撥了電話。郭老師壓低著聲音說:「我正在開會。」你能想像到剛剛踏上新崗位,小心臟脆弱無比的小編輯,當時窘迫到腦袋「嗡」的一聲響的感覺嗎?郭老師大約不會知道我對他有多麼感激,他給予了我大大的「好的開始等於成功了一半」的「信心」!

邀約楊天平老師為欄目推薦書單,是寒假過後。每逢寒、暑假約稿,躊躇與焦慮總是愈發火上澆油。約稿時,距離統稿只有十天時間,還正值楊老師外出開會。十天後,焦灼之下,我發了一條簡訊詢問,才知道楊老師正忙於填寫一些表格,且正準備再次外出開會。又過了一個星期,刊物已經開始校對,心弦綳得一觸即發。周五的傍晚,我在校園裡面溜達,舒緩內心的緊張,正走到教育學院東南面的那株大樹下時,楊老師的電話來了。

請允許我學一次洋涇浜英語,說一句:楊老師真的是非常nice的一個人!

三天以後,楊老師發來了書單,且附了下面一段文字:

精讀:中、英、法、德、美、捷克各一本經典;泛讀:中外教育史、中外教育名著選各一本,當代的教育學文集、教育哲學各一本。力求:反映人類數千年來在教育理論和實踐方面的代表性成果,點面結合,雅俗共賞,古今中外,高深與淺近統籌,提高與基礎並重,經典性與可讀性兼顧。

我愚鈍!當時,我真該把楊老師的這段話連在書單後面一齊交付刊印!

「學莫便乎近其人」,雖然每到約稿之際總免不了多日焦心,但過後我總能得到多於一份書單、一篇文章的收穫,那是有助於自我成長的精神力量!非常感謝一年以來於百忙之中為這兩個欄目供稿的各位老師:郭克儉,胡永舉,邱江寧,吳翔宇,楊天平,沈自飛,黃靈庚,張天雪,胡鐵球,胡勇,方衛平,潘中華,陳玉蘭,倪健,徐薇,鄭小碧,薛嵐,張可偉,曹曉華,張立新,朱華友,周海金。諸位老師的撥冗支持,是刊物的榮幸!是我個人的榮幸!也非常感謝因各種原因無法供稿又給予友好說明的老師們!還要謝謝給予我失誤以包容的老師們!

老師,言談舉止間透露出對知識與智慧的熱愛與尊重,完成工作時傳達出對所從事學科的專業與嚴謹,和舉手投足間所散發出的光風霽月般的自信以及若朴若谷的謙遜,真的令我十分感動!非常敬重!

一本好書,一份好的書單,都蘊含著作者和薦書者多年潛心研習的成果,是他們學術視野和研究方法的精華所在,傳達著整體性的邏輯與系統化的思維,是讀者入門、進階相關領域的重要捷徑,走向學術研究和博雅教育的大道通衢。實現創新與引領發展的人終究是少數的,深度閱讀和靈魂需求終究是小眾的,一本內部刊物的傳播範圍與受眾終究是有限的,也許,哪怕只有一位讀者從中獲益,也都是欄目存在的意義,個人工作的價值吧!

三、青春好作伴

在學校裡面工作,潛藏的最大好處是,永遠和年輕人在一起,永遠與荷爾蒙閃閃發光的青春在一起。「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青春的活力四射,青春的天真爛漫,青春的絢麗多彩,多麼美好!那麼可愛!

說說一位最近在圖文認識的青春感爆棚的小朋友吧,我叫她小魚兒。

某天,伏案之餘,我伸了伸胳膊,說道:「如果我是個男的,我就落髮為僧。」小魚兒一臉不解地說:「女的也可以出家啊!」呵呵。看她一臉認真,我就沒有逗她了,她的模樣,真是像極了我騎行山嶺之時,精疲力竭之際,正埋頭髮力呢,一抬眼,忽望見一株春梅,清明地綻放在夜雨之後,竹海之中,梯田之上,那麼明媚!多麼動人!

又某天,雨漸止轉多雲,可忽略的風,降溫,下午過得有點兒,不很伸展。臨近下班,小魚兒過來打招呼。我說:「你先走吧,我還要收拾一下。」小魚兒說:「沒事兒,我不著急。」然後,就開了她的話匣子:「老師,昨天我們又上體育課了,跑步跑得我腿好酸啊!」我沒可奈何地笑笑,說:「你啊,每次上完體育課都叫酸,太缺乏體育鍛煉了!」她比劃著說:「老師叫我們來來回回地跑。」我問:「往返跑啊?」她點頭,說:「是啊!是啊!」又說:「老師,我前幾天摔了一跤,右臉著地!」我暫停手中的忙活,抬頭看她,恍然說道:「難怪!剛剛看你,心裡還在想,兩天沒見,怎麼長胖了?這是摔腫了啊!」聽我如此說,小魚兒「噓」地一聲嗓門提了八度:「我室友還說沒有腫!是腫了吧?」「是腫了!」我重複。

「老師,你不知道!」小魚兒開始繪聲繪色地敘述她的摔跤實錄,「那天,我著急著去八樓交作業,跑著跑著,在轉彎的地方,啪嘰,摔了一跤!我同學說,在教室裡面就聽見,嘣……的一聲,又啊……的一聲,然後出來看,也看不見我,被門擋住了,就看見我的一隻腳翹在那裡。」Sorry啊!聽到此處,我沒忍住地笑了出來,我說小魚兒:「摔跤都被你說得這麼有畫面感!」小魚兒也笑,說:「啊!摔得我好疼啊!我同學說,幸虧沒有正面朝地地摔,否則鼻子都要摔斷了!還說,幸好只是摔了臉,手機沒摔壞!」我笑,問她:「手機比臉還重要啊?」她笑,說:「手機當時被我抓住了!就抓在手上!」

起身,下班,和小魚兒一道。一近看,告訴她:「當然腫了!臉都烏青了!」「是嗎?臉上要都是肉嘛,那也好了,可是這裡又有一個顴骨!摔得我好疼啊!」小魚兒比劃著說,「老師,當時我臉著地哦!還有肘這裡!還有腿這裡!」聽得我毛皮直發麻:「這也就是你,要是年紀大一點的人,這樣摔去,都要摔骨折!」又問她:「你哭了嗎?」小魚兒答說:「沒有!但是差一點我就哭了!」我說她:「那你昨天體育課應該跟老師說啊!也不應該跑步啊!」小魚兒笑,說:「那也還好的!」

路口,和小魚兒說「再見」,她「嘻哈哈」地同我搖手,說:「老師!Byebye!」

走在路上,想起去年校黨員之家在圖文修補圖書時的光景來:看著姑娘們細緻地裁剪、粘貼、描寫、裝幀,安靜的畫面里透著不疾不徐的溫柔,一時間,思緒飄飛,感慨地寫道,「年輕真好!好在有未來可期。有未來可期,真好!」想著摔跤都能被她說得眉飛色舞、活蹦亂跳的小魚兒,還是想說:「年輕真好!」

在時間的輪轂之下,軀體終將滅亡,精神終將涅槃,一切實在的存在終將不存在。永葆青春的祝願是美好的,返璞歸真的追求才是可得的。伯特蘭·羅素的《西方哲學簡史》第18章《柏拉圖哲學中的知識與知覺》里,有一段話,特別令我著迷:

嚴格來講,數是一種形式,是一種邏輯。我們說「兩個」、「相等」之類的關於數的概念,它們遠比「自由神像」、「喬治·華盛頓」之類的命題複雜得多。後者都是涉及到了特定時期、特定主體或者特定事件。但是前者是抽象的,只是一種形式,或者一種符號,它沒有特定對象。由此我們也可以說,數是永恆的。但無論如何,數並非實物,是虛構的。

我的閱讀行為中有一種常見現象,即認識每一個漢字,卻不能理解漢字們連綴起來之後所表達的含義。所以,我的著迷或許只是一種誤解:抽象的存在是永恆的,實物的存在無法永恆。這羅素言外之小可意,讓我十分興奮!我熱愛善的永恆!我熱愛愛的永恆!我熱愛青春的永恆!他們都不是實物!他們因此而永恆!這讓我的熱愛也隨之永恆變得有章可依、有據可循!那一刻啊,我簡直就是一個落進人間又回到了天宮的仙子!

都說詩是情動於中而形於言,我要說,那些令人情動於中而形於言的文字都是詩!金華山下東風起,浩浩湯湯春來早。但願園裡花長好,成實,一生閱讀詩里老!

(本文刊載於《圖文資訊》2018年第1期「圖書館情緣」欄目)

封面圖片:安小荷

編輯:三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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