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圖『會飲篇』概述

公元前416年，雅典和斯巴達締結尼西阿斯合約已有五年，伯羅奔尼撒戰爭告一段落，悲劇詩人阿伽通（Agathon)的第一部作品獲了獎，舉辦宴會，邀請眾人去慶祝，席間有阿伽通的愛人鮑薩尼亞斯(Pausanias)，劇作家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哲學家蘇格拉底(Socrates)，將軍阿爾西比亞德斯(Alcibiades)，醫生厄律克西馬庫(Eryximachus)，貴族斐德羅(Phaedrus)，他們每人為愛（Eros）作一篇演說辭，講到天明。

一年之後，雅典撕毀合約，遠征西西里；阿爾西比亞德被控訴損壞神像，召回雅典接受審判，叛逃至斯巴達，十二年後身死異鄉；斐德羅被控訴褻瀆厄琉息斯秘儀式，逃離雅典；鮑薩尼亞斯與阿伽通前往馬其頓，阿伽通在十五年後死去；十七年後，蘇格拉底飲下鴆酒。

三十年後，柏拉圖寫下那一晚的會飲，那時黃金時代已經落幕，雅典民主走向陌路，無人再讚美厄洛斯。

從現代的觀點看，會飲篇可謂是對雅典黃金時代的一幅群像，也是一曲輓歌。

本篇最為迷人的特質如此：著名的劇作家與歷史中的將軍齊聚一堂，在一個溫和的雅典夜晚中露出另外一副面目，講話的人尚還不知什麼要來臨，記錄的人已經眼見過末日。

也讓我們重回那個夜晚，看看這些人到底講述了什麼。

(圖自Pinterest)

序章

由友人問詢，阿波羅多洛（Apollodorus）複述阿里司托得姆（Aristodemus）所描述的阿伽通舉辦的會飲。

阿里斯托特姆遇見衣冠楚楚的蘇格拉底，十分驚訝，蘇格拉底解釋他受阿伽通邀請，並讓未受邀的阿里斯托特姆同去。蘇格拉底在半路陷入沉思，由阿里斯托特姆先抵達阿伽通的住處，自己姍姍來遲。

既然他們昨日已然歡宴，鮑薩尼亞斯便建議打發吹笛的女奴，而以演講取樂。眾人都同意他的建議。厄律克西馬庫接著建議每人都為厄洛斯（Eros)作一篇讚歌，由斐德羅起頭。

阿里斯托特姆開場白

斐德羅德演說辭

厄洛斯是強大的神明，出身高貴：他是最年長的神明，因為他並無記錄在冊的父母。如同詩人赫西奧德所說：

"First Chaos came, and then broad-bosomed Earth, The everlasting seat of all that is, And Love."

愛神亦施予人類最大的恩惠，因為愛者（Lover）若是怯懦，或做了不光彩的事，他的行為若是由摯愛（Beloved）*看到，他會百倍痛苦，甚於由父親，或者同伴目睹。愛人組成的軍隊最為強大，因為他們不會放棄所愛，臨陣退縮。

愛情賦予人類勇氣。阿爾克提斯（Alcestis）願為丈夫而死，阿喀琉斯（Achilles）寧願放棄生命為帕克洛克羅斯（Patroclus）復仇，但俄耳甫斯（Orpheus）未能從地府救回所愛，因為他不曾以生命做賭注，卻想著該如何活著進入陰間。

(圖自Pinterest)

厄洛斯是雙面的神明，我們必須明確一點：我們在討論厄洛斯的哪一面。

厄洛斯之所以是雙面神明，是因為愛神阿芙羅狄忒也是雙面的：阿芙羅狄忒烏拉尼亞和阿芙羅狄忒潘德莫*。

既然行為本身沒有好壞之分，而好壞全由執行方式而生，厄洛斯也應如此：它的善惡取決於我們如何去愛。厄洛斯潘德莫是向女人和男孩的愛情，嚮往肉體而非靈魂，是對渴望的滿足，它的追隨者敗壞了練身館（paederastia）的名聲。厄洛斯烏拉尼亞不近女性，而是朝向肉體與心靈皆高貴成熟的男性。

鮑薩尼亞斯演說辭

厄律克西馬庫演說辭

鮑薩尼亞斯說愛神有兩副面孔，這不錯，但雙面的愛神不止影響人類，也影響萬千其他事物。

醫術中也有兩面性：醫者融合了最為互相衝突的元素，比如熱和冷，甜和苦，並使它們親愛。醫術中的厄洛斯便是相反元素間的和諧。

音樂中也有兩面性：音樂調和了高音和低音，使它們奏成和弦。在奏曲與譜曲時，厄洛斯的兩面性顯示了出來。在星象學與天文學中，和諧的厄洛斯在溫和的氣候中顯現，而不和的厄洛斯在暴風暴雨與災害中顯現。在宗教中，人們心中的不虔敬由不和的厄洛斯產生，由占卜治癒。

(丘比特&厄洛斯 圖自網路）

最開始人類有三性；男性，女性和兩性（androgynous），他們都是球形，有雙份的四肢和器官，分別來自太陽，地球和月亮。這些原始人試圖向眾神發起進攻，宙斯於是將他們一分為二，由阿波羅轉過頭顱，縫好傷口。但被分離的人緊緊擁抱自己的半身，不願離開，紛紛餓死。於是宙斯將人類的生殖器官挪到身前，這樣人類就不再獨自繁殖，而是兩人一起繁殖。 由是，厄洛斯恢復了人類原初的一體，治癒他們被分離的傷疤。由於人類曾是男性，女性或兩性，他們便尋找和另一半性別相同的伴侶，不只為了慾望，也為了重歸一體。

阿里斯托芬演說辭

阿伽通演說辭

厄洛斯是最為美麗，最為年輕的神明。他憎惡暮年，而出現在少年人身上，他棲身於溫柔的靈魂上，他也十分靈活，因為他在人身上來來往往而不留痕迹，他也十分美麗，因為他在鮮花盛開，非常芳香的地方出現。

厄洛斯代表之上之善，因為他十分正義，不參與暴力。他十分節制，因為一切享樂都需要節制，而愛是至高的享受。他十分勇武，因為就連戰神阿瑞斯都成了愛情的俘虜，為阿芙羅狄忒傾倒。他亦有智慧：既然他是別人詩歌靈感的來源，他自己也肯定是詩人。

厄洛斯的賜福是美麗與美德。他為生活帶來和平與愉悅，人人傾慕他，他是一切快樂的來源，神與人最好的嚮導。

在阿伽通發表演講後，蘇格拉底感嘆他的演說之美，又提及自己有問題要詢問阿伽通。

蘇格拉底

厄洛斯是和其他事物有關係的嗎？就像兄弟一定得是某人的兄弟，母親得是某人的母親。

阿伽通

是的。

蘇格拉底

如果一個人渴望一樣事物，那麼他一定沒有那樣事物，厄洛斯同理。

阿伽通

是的。

蘇格拉底

那如你所說，厄洛斯是對美麗的熱愛，那麼厄洛斯本事一定不美麗，也沒有美德。

阿伽通

我無可反駁。

接下來，蘇格拉底開始了他的演說。

蘇格拉底重複了他從女祭司迪奧緹瑪（Diotima）聽來的教導。

厄洛斯並非美麗善良，也不醜陋邪惡，它介於兩者之間。既然厄洛斯有所求，他就不是神明，因為神明擁有一切所求，但他也不是凡人，他在兩者之間，是個精靈（daemon），負責協調神明和人類。厄洛斯介於智慧和愚笨之間，是智慧的愛好者，即哲學家。認為他美麗的人搞混了厄洛斯本身和厄洛斯所愛的事物。

厄洛斯是「對美麗的喜愛」，即是對永久擁有至善的渴望。

And in this way, Socrates, the mortal body, or mortal anything, partakes of immortality; but the immortal in another way. Marvel not then at the love which all men have of their offspring;for that universal love and interest is for the sake of immortality."

為了達成「永久」，終有一死的人類選擇繁衍，使新的事物代替老事物，即使是人的一生本身也是身體毛髮，血肉與骨骼不斷更新換代的過程。由此，人類對後代的喜愛來自於他們對永恆的喜愛。

除了肉體，靈魂也可以孕育後代。人們撰寫法律，書寫詩篇，創造作品，行踐高尚的行為，由此他們的聲明流傳後世。

「Those who are pregnant in the body only, betake themselves to women and beget children—this is the character of their love; their offspring, as they hope, will preserve their memory and giving them the blessedness and immortality which they desire in the future. But souls which are pregnant—for there certainly are men who are more creative in their souls than in their bodies—conceive that which is proper for the soul to conceive or contain. And what are these conceptions?—wisdom and virtue in general. And such creators are poets and all artists who are deserving of the name inventor. 」

愛有不同的階段：先是對肉體的愛，再是對靈魂的愛，在那之後是對法律與習俗的熱愛，對科學的熱愛，最後是對終極之美的熱愛。找到終極之美的人能在世間萬物中找到美，由此永恆地擁有了美。

(蘇格拉底 圖自網路)

此時阿爾西比亞德和吹笛女奴一起出現，要為阿伽通帶上桂冠。在看到蘇格拉底後，他從阿伽通的花環上摘下絲帶，佩戴在蘇格拉底頭上。阿爾西比亞德勸會飲的眾人和他一同飲酒，厄律克西馬庫辯解道飲酒時須要演講。阿爾西比亞德自稱在蘇格拉底面前不敢讚美他人，便為讚美蘇格拉底做了一篇演講，讚美他表面為美麗的少年傾心，內心卻不為美或財富所動，他在戰爭中表現英勇，救了阿爾西比亞德的性命，卻對阿爾西比亞德的戀慕不為所動。事實上，蘇格拉底對阿爾西比亞德十分傾慕，但他剋制住自己對肉體之美的衝動，而聚焦於更為高尚的美麗。

此時又一群人進來道賀，有的客人趁亂離開，阿里司托得姆睡著了。他在凌晨醒來時只發現阿伽通，阿里斯托芬和蘇格拉底三人仍醒著，在討論悲劇作家一定也擅長寫喜劇。阿里斯托芬和阿伽通接連睡著，阿里司托得姆和蘇格拉底離開了。

註解

Lover and Beloved:古希臘的同性戀文化。

一名成年男子，即愛人（lover）追求一名少年，成為他的朋友，並志願幫助他，一起參與集會，狩獵等。少年被稱為男子的摯愛（beloved）。一般來講，即是少年成人並結婚，兩人的性關係結束後，兩人仍會是一生的密友。

愛人與摯愛的感情常常被視為是高尚的：底比斯的神聖軍團（Sacred Band）由150對愛人組成，在戰鬥中盡數戰死，不曾退縮。哈爾摩狄奧斯（Harmodius)和他的愛人阿里斯托革頓(Aristogeiton)刺殺了獨裁者喜帕恰斯（Hipparchus）後被處死。

阿芙羅狄忒烏拉尼亞（Aphrodite Urania）和阿芙羅狄忒潘德莫（Aphrodite Pandemos）：

阿芙羅狄忒烏拉尼亞是更為出塵的，精神上的代表，而阿芙羅狄忒潘德莫代表官能享受與塵世的愛神。

Sources

http://www.perseus.tufts.edu/hopper/text?doc=Perseus%3Atext%3A1999.04.0090%3Atext%

3Dintro%3Asection%3D1

http://www.gutenberg.org/files/1600/1600-h/1600-

h.htm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phrodite_Urani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phrodite_Pandemos

文字｜Hesper

排版｜小天才

圖片｜小天才

校稿｜小天才

配色｜小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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