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我們青春芳華,不留遺憾
小白提著大大的行囊,一臉倔強地站在我面前的時候,
我很是吃驚,但還是盡量溫和地嗔怪道,
為什麼不說一聲,讓姐姐去接你?她還是一貫地任性,
說,我太累了,讓我先睡覺,不要煩我。
我知道小白是不需要說廢話的,便徑直領她去了宿舍,
給她鋪了床,而後理理她凌亂的碎發,
說,睡吧,吃飯的時候姐姐來叫你。
小白就這樣不客氣地躺在我床上,
不過是一刻鐘,便起了輕微的鼾聲。
還像年少時的模樣,在夢裡噘著嘴,似乎受了欺負。
但懶散橫陳的四肢,還是暴露出她不過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
剛要轉身離去,聽見她小聲嘟嚷「姐姐」,
我回頭,看她,依然是一臉的漫不經心,只是眼圈有些微微的紅,
定是一路上哭著過來,只是見了我,又裝作神情淡漠的樣子。
我給家裡打電話,
媽媽說,高考成績下來後,她就這樣四處遊盪,不回家,
也拒絕聽任何人提關於復讀的事情。其實大家本就沒有對她抱太大希望,
是她自己在最後幾個月突然地要發奮,
戒掉了所有不良少年的習慣,不再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孩子遊盪,
但最後還是失利。這次,她是對丟下一句「永遠不會按父母的方式走路」,就收拾了包裹,千里迢迢來到我的學校的。
我安慰父母,說自己會好好勸她,讓她回去。
但事實上,我和小白之間已是有些陌生。
從她13歲那年,我就一直在外求學,
關於她,
只是一年年模糊的面容,還有打電話回家時,
她在電話那端與父母的爭吵聲。
這個小我六歲的妹妹,她的青春期,叛逆,冷硬,尖銳,
而我,就這樣遠遠地看著,任她一個人艱難地綻放。
2
她一生下來,就不討人喜歡而且明顯是個自私煩人的孩子。
常常在父母最疲憊的時候,為了一點小小的委屈放肆地大哭,
一直哭到願望得以滿足,再也沒人欠她。
能到處跑的時候,就惹是生非,把我剛寫好的要交的作業,塞到馬桶里去。
我貼在牆上用來炫耀的獎狀,
她爬到高高的凳子上,撕下來扔掉。
鄰居天台上的茉莉,開得好好的,她全掐下來,戴在自己辮梢上招搖過市。
讀書的時候從來沒有得過老師的誇獎,
試卷上總是一片紅紅的叉號;
還在讀小學,老師們就在家長會上給她下結論說,
這基本是個無可救藥的孩子,至少,在學業上不會有任何成績。
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或許這是最糟糕的,
長得不漂亮,又不聰明,
或者只把狡猾用在別處,嘴上也刻薄,沒有絲毫溫柔的模樣。
父母至此便對她幾乎放棄,
只求她可以做一個安分的女孩子,不要惹事,
也不必有什麼可以和我相媲美的成績。
似乎一出生,小白就時時被父母拿來與我比較。
他們常說,小白要是有姐姐這麼甜美文靜就好了,
為什麼她從來不像姐姐一樣懂得體貼大人,
懂得學習是為自己好呢?
似乎她腦子裡從來都是在算計著怎樣不讓自己受委屈呢。
小白從小就在這樣的比拼里走路,
我們以為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比較,
而她自己,也似乎從來不在乎。
她更感性趣的,似乎是怎麼給別人製造麻煩,給自己尋找樂趣。
我們之間從沒有過交集;
她甚至極少喊我姐姐,總是直呼姓名,口氣里滿是不客氣。
我們彼此都習慣了這樣的冷淡,
記得我去讀大學的那一年暑假,
本想著媽媽的要求給她補習功課,她卻跑到同學家瘋玩了一個月。
我走的那天,她亦沒有來送,
只是看著我提著大包小包下樓去,在門口站立片刻,就繼續去看她的電視。
走了很遠了,我和媽媽回頭,看見她站在陽台上逗引隔壁家養的鴿子,
神情里是慣有的疏忽和淡然。
爸爸說,
這丫頭,是不是後悔了,跑來陽台上目送姐姐?
我媽便笑,說,小白是這樣心細的孩子嗎,
她從來只讓人傷心的。
而我,不知為什麼,聽見她大聲歌唱著看樓下而過的男孩時,
心底突然有一陣痛,我想這究竟是一個怎樣奇怪的孩子啊。
3
我讀到大三的時候,小白已經發育成一個成熟飽滿的女孩,
依然是不美,但懂得打扮。她千方百計的騙爸媽的錢,
而後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朋友跑去穿孔,在隱藏處文身,
將蓄得長長的指甲打磨得圓潤光潔。
郊遊得時候會躲開老師,偷偷地抽煙。
周末則在家裡對著鏡子塗銀色的眼影,又自己用染髮劑把頭髮染得五顏六色。老師們視她為問題少女,
父母也不願過分苛求她,
只求這個與我完全不一樣的孩子,
能夠安靜地長大就好。
但是那年她還是出了事情。
起因是於一個男生在上課的時候,彼此用手機發愛慕的簡訊,
被英語老師當場抓住。
那個老師曾經教過我,當著全班人的面諷刺她,
說,你姐姐如此優秀,為什麼你這個妹妹這麼糟糕?
成績不好也就罷了,
還早戀,你以為你和你姐姐一樣漂亮嗎?
小白聽了,當場便摔掉了手機,衝出了課堂。
小白在一個破舊的旅館待了將近十天,才被父母找回家去。
我終究沒有給她安慰,這樣一場出走,其實是因我而起。
我的光芒遮掩了小白,她努力地想要衝出來,
但還是被我罩住,無力逃脫。
我只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而小白,卻是至此連我的電話也不曾接聽了。
她就這樣開始放任自己,
一次次早戀,一次次逃課,出走,
和街頭的小混混瘋狂飆車,成為了一個徹底的問題少女,
連父母都已將她厭倦。
我曾經試著給她寫信,但從來沒有收到過回復。
她寧肯青春就這樣孤單落魄地走下去,
也不願接受來自一個姐姐的關愛。
我真沒想到她會來找我,亦沒想到前一刻還面目模糊的小白,
這一刻就躺在我的床上,
一臉掩不住的倦容,那麼真實可觸。
她醒來的時候,我在看書。
她怔怔地看著滿宿舍叮噹作響的小玩意兒,
突然笑道,原來你也和我一樣愛玩啊,
我還以為你真的像爸媽說的,只喜歡讀書呢。
這是第一次聽見小白談起我,儘管還是不稱呼「姐姐」,
但卻讓我的心裡覺得溫暖,是一種緣自親情的柔軟與憐愛。
那幾天,
我們誰也不提彼此的過往,
不提高考與復讀,還有曾經有過的隔閡。
我只是陪她到處遊玩,買她喜歡的衣服,
安靜地看著她將一朵怒放的玫瑰文到腰際,
走路的時候,可以看到清晰翠綠的枝葉。
我帶她將大學城裡所有的學校都逛遍了,
她臉上依然沒有我想要的嚮往和羨慕。
這樣一個嘴巴尖酸的孩子,我們在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
可我卻不知道,在她18歲的時候,
她究竟想要尋找一條什麼樣的路走。
小白執意要去北京的前一晚,我們在燈下看書,
她突然嘻嘻笑著湊過頭來,說,要不我們做個心理測試?
我一向不相信這些供娛樂用的測試,
但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起她的問題。
我從未見過小白如此認真,每一個問題,都要確認我的最終選項,
這是一個關於個性的測試,
小白絮叨念完後,開始緊張的算分,
幾分鐘後,她「啊」一聲大叫,
說,我們竟然是一樣的人!
我拿過來,看到上面寫著:你是一個敏感驕傲的人,
你從不願輸給任何人;哪怕是一句話。
你都要計較,都要爭先;
這樣的個性,會讓你成功,
亦會讓你遭遇很重的挫敗,
但是,夢想終究會讓你奮起……
我感謝那個晚上,小白的測試,
還有我脫口而出的一句,
我說,小白,我們是姐妹,
當然也會有一樣的個性和光芒哦。
原本神情暗淡下去的小白,
在這句話後,眼睛瞬間的明亮無比,
她猶豫的反問道:真的嗎?
除了堅定的點頭,我還能說什麼呢。
這個一路被我遮掩著的女孩子,
她已經長大,她被所有人淡忘了18年,
而今,她想和我一樣,有耀眼奪目的光芒。
送她去車站,在擁擠的人群里,
她將大大的包包抱在胸前,奮力地辟開一條道給身後的我。
車要開的時候,我向她揮手,她確是不看我,
嘴開開合合,像是在唱歌,視線飄向遠處。
突然想起幾年前上大學的時候,
她站在陽台上,也是這樣漠不關心的神情。
原來,她所有的掩飾與偽裝,
只不過是要躲避那個光芒四射的姐姐。
而我知道現在才知曉,原來我們的青春可以溫情地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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