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耕經濟給我們的文明帶來根本性的困境,也帶來極大的好處
原標題:農耕經濟給我們的文明帶來根本性的困境,也帶來極大的好處
農耕社會,稅收的成本很低,中國這個大農業國能聚集起來的財富總量也很大。農耕文明的財富特徵是剛性太大,彈性太小。畢竟是靠天吃飯,土地上的產出是相對固定的,這就塑造了中國歷史的一系列特點。
首先一點,中國王朝的財政就是一種「量入為出」的財政。財富總量就那麼大,所以,一個時代對應的帝國政府的職能就只能那麼多,有多少錢辦多少事,這和西方古代商業社會的財政原則就不一樣了。
西方商業社會,可以「量出為入」,需要辦多少事就收多少錢。為啥?因為商業和對外戰爭,完全可以在市場和戰場上把花出去的錢收回來,他們的財政狀況彈性很大。
從這個角度,你就可以理解了——
為什麼中國古代文明對外擴張的動力不大?王朝再強大,財政稅收也是它的制約因素,有這根線牽著,風箏怎麼也飛不遠。中國人每年的收入是有限的,對外戰爭的收入是不穩定的。
為什麼儒家對皇權的約束能力那麼強?因為錢就這麼多,用途也都事先定好了。皇帝雖然權力至高,但實際上可任意操作的空間並不大。
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但是它也帶來一個問題。
量入為出、輕徭薄賦的財政制度,應付帝國的日常狀態沒有問題。但是,當危機到來,需要大幅增加政府開支的時候,怎麼辦呢?
危機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內部悄悄生長的因素在耗盡財政資源。
舉個例子,明太祖朱元璋對自己的子孫非常照顧,一輩子啥活不用干,就可以從國家領俸祿。剛開始,這一大家子吃國家財政,能吃多少錢?所以這不是個多大的問題。可是,到了二三百年後,這個問題就嚴重了。
明代皇族每30年人口漲一倍,朱元璋的時候是五十八人,到永樂年間,漲到一百二十七人,到嘉靖三十二年,漲到一萬九千六百一十一人,萬曆年間漲到八萬多人。到明末,則有一百多萬人。
那種「量入為出」的國家財政當然就不堪負擔了。
還有一種危機是外部危機,比如北方游牧民族的進攻,那就要大幅增加軍費。錢從哪裡來?這也是農耕國家的剛性財政負擔不了的。宋朝和明朝的滅亡,都可以找到這種財政上的原因。
解決思路之一,就是找到彈性的稅收源頭。既然土地出產是剛性的,那什麼是彈性的呢?
在農耕社會,最大的彈性收入,就是所謂暴利性資源商品,主要指的就是鹽和鐵,後來又有茶葉這類成癮性商品。在歷史上,這些商品都是由國家專賣,原因就是它提供了財政上的彈性。
可是這種商品也有一個難題,放在政府手裡經營吧,效率實在太低,收入有限。放給民間經營,然後政府收稅吧,效率是提上去了,但是危險也大增,容易形成寡頭。
畢竟,誰控制這些暴利性資源,誰就能輕鬆獲得巨額收入。私人擁有巨額收入,既可能成為對政權的威脅,也可能成為豪強勢力,導致社會失衡,激化社會矛盾,比如清末的鹽商。所以,這個解決思路也不靠譜。
那既然剛性稅收是一個基本困境,那就應該向西方學,發展商業,而不是像中國古代政府那麼愚昧,搞了幾千年的「重農抑商」,把自己財政彈性搞得那麼小,危機來了沒錢花,這不是自找嗎?
問題沒有那麼簡單,在龐大的中國引入商業,它會引發一正一反兩個效應。
第一個效應是,如果社會管理能力不升級,比如引入議會制,建立強大的遠洋艦隊等等,不然商業稅收根本就收不上來。
第二個影響是,如果這套能力建設完成了,可以收上商業稅了,那也就意味著社會結構已經徹底改變了。
商業社會,本質上是一個網路,是一種不斷處於變動中的擴展秩序,這句話很重要。它是一個網路,所以它就不可能單獨生存。
商業社會的興衰是取決於周邊環境的,取決於它在網路中的位置的。網路一變,一個商業社會的生存條件就變。
它是一種變動中的擴展秩序,這意味著,一個商業社會要麼就在擴張中,要麼就在萎縮中,它很難保持穩定。
人類古代歷史上的商業社會,發達的時候如烈火烹油,衰落的時候如大廈將傾,文明的穩定性很差。
你看,絲綢之路上那些曾經發達的綠洲國家,著名的像樓蘭古國,而今文明都滅絕了。再比如我們中國的那些著名的商業城市,比如揚州,原來在運河的商業網路中,極盡繁榮,但是運河一衰落,揚州的衰落就是定局。
其實西方文明也是這樣。羅馬帝國的內部商業非常發達,但是一旦崩潰,就再難復興。很多人都看過前些年那部著名的紀錄片《大國崛起》,可你想過沒有,為什麼西方大國崛起和接力賽一樣,一個國家崛起之後衰落了,就再也不會復興?
因為航海和商業都是複雜的協作體,往往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形成人們之間的協作關係。這種複雜的協作關係一旦被戰爭等等強大的力量摧毀,幾乎很難在原地重建,因為很難確保原來的種種複雜條件都能恢復,帝國也就由此分崩離析、消失在歷史中。
再來看我們中國,農耕經濟雖然看起來有種種缺陷,財政的彈性非常差。但是它結構簡單,生命力極其頑強。上一個朝代滅亡以後,只要新王朝給小農家庭配置了土地,經濟和社會結構很快就會重建和恢復,帝國也由此復興。
我們經常自豪地說,我們中國是世界各個文明中歷史延續性最好的。不管亂成什麼樣,總能再次復興。你看,農耕經濟,既給我們的文明帶來了根本性的困境,也帶來極大的好處。
在古代社會條件下,農耕和工商兩種經濟樣式,穩定性大和彈性大兩種國家財政,中國古代國家向來重農抑商,這是否一定是一個錯誤?這個問題也變得複雜了起來。
中國古代的國家財政根本困境,歷朝歷代的能人都試圖解決,也都不能根本解決。但是,如果從大尺度的歷史來看,我們的祖先,還是交上了一份不錯的答卷。摘自得到 請關註:遠方的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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