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家的土狗——丫丫
丫丫在沒有叫做丫丫前,是一條小小的流浪狗,小到不諳狗事,茫然無措。
我在樓下大院子里,發現了它,最樂觀的估計,是剛滿月,白底黑花,略略注意,就會發現它的背上,還像馱著一隻同樣的小花狗。它的尾巴短短的,既不如一桿鉛筆粗,也不如一桿鉛筆長,還光禿禿的,不過搖動靈活,令人憐愛。
它應該是被一名學生遺棄的。這座大院的一角,寄放著住校高中學生的自行車、電瓶車。可能一名學生去邀他的同學,一起到校,在同學家發現了小狗可愛,就心血來潮,放在車籃子里載到院子里來。寄下車子,才發現,帶來的小傢伙無處安放,就丟棄了。
它坐在車叢下,無助的小嚎,看到我來了,它本能的退到車叢深處。我是養土狗的行家,深知狗性,而且都是友好往來,但留下的都是傷心的結局。也許「好了傷疤忘了痛」,是人類的共性;而且這隻胖嘟嘟的小狗娃太可愛了,我就放棄原來的承諾,決心養活它。人對於它來說,是絕對的龐然大物,我並沒有伏身靠近它,而是若無其事的走開了。它悄悄的跟上來。我略微轉身,它就往後退。幾次三番,它發現我並沒有要傷害的意思,就小心翼翼爬到我蹲下來伸開的手臂邊,溫順的舔我的手指,麻酥酥的,接著就啃我的手掌。
我知道它餓極了,就把它抱起來,上了樓。掰一塊尚有餘溫的饅頭給它,它直接吞了下去,噎得翻白眼。趕忙倒了一搪瓷碗溫水,它舔裹著。吃飽喝足,它站在那裡,上下左右搖晃,是想睡覺了。找了一個紙箱子,鋪了一件厚毛衣,把它放在上面,它甜甜的睡去。
我小的時候,老家養了一條大黃狗,毛色發亮如金,高大健壯。當時政府為了遏制狂犬病,堅決棄狗,縱然我和二哥哭啞了嗓子,大黃狗還是被打狗隊逮走了。
上小學時,家裡養了一條叭兒狗。這條具有短而彎的四條腿、而腰身長長的叭兒狗,是我和二哥從姥姥所在的村莊偷來的。蘇北有這樣的說法「小貓、小狗,抱起來就走」,偷走小狗、小貓,是正常的,與偷盜無關。叭兒狗有點類似臘腸犬,但比臘腸犬聰明可愛。有些人有崇洋的情節,本來無可厚非,如果矯情到認為「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就有點厚顏無恥了。臘腸犬有什麼好的,後背和脖子變長,胸部突出,得椎間盤疾病的概率在犬類中是最高的,嚴重者甚至會導致癱瘓。而中國的土狗不被國人看重,卻也恰恰使得它們逃過「純種」的迫害,誰有工夫為一隻發情的母土狗去找配偶呢,而所謂的洋狗是司空見慣的事。維持洋狗的純種,導致了基因的缺陷。這一條叭兒狗貌似馴良,成年後卻有偷吃小雞的惡習。而今想來,太正常了。沒有哪一戶農家專門為土狗準備狗糧。丟一個冷饅頭給它,它就會歡呼雀躍,銜到柴禾窩裡,用兩隻爪子拿住,啃食得津津有味,連細小的渣滓也舔吃乾淨,然後心滿意足的去喝水後,卧倒在柴禾窩裡「呼呼」大睡,為晚上守夜,養精蓄銳。我二哥家養了一條土狗,二哥連剩饅頭也捨不得給它吃,就磨了半口袋棒子麵放在牆角。狗餓了,就去口袋裡吞食棒子麵,然後帶著沾滿黃色棒子麵的口吻,去喝水,樣子十分滑稽,如馬戲團的丑角。當時,它看家護院的責任時刻牢記。叭兒狗不論出於何種原因而偷吃小雞,農家都是不能饒恕的,特別是偷食鄰居家毛茸茸的小雛雞,更令人憤慨。家禽、家畜的地位同等,沒有貴賤之分,吃小雞就是大逆不道的行為。父親以六元錢的價格,把這條不守「狗道」的叭兒狗賣給了鄰村的屠狗者。一周後,這條骨瘦如柴的叭兒狗居然逃回來了,逡巡不敢進門。見了我父親,搖尾乞憐,瑟瑟發抖,不敢跑,也不敢抬頭,匍匐在地上。父親原諒了它,把六元錢退還給了屠戶。後來這條聰明的叭兒狗,從來不敢正眼看大雞、小雞,就是遇到公雞叨它,領著一群小雛雞的老母雞撲它,它只是縮頭夾尾逃跑。它最後被一條流浪的瘋狗咬傷,狂犬病發作而死。
我上中學時,家裡養著一隻金黃色的長毛土狗,最合我的心意。它會幫助我牧羊,會管理羊群。我見過英國牧羊犬,但不知道牧羊犬到底有多聰明。在影片中,見過牧羊犬會把羊群趕入羊圈,會咬住拖掉墊著汽車輪子的石塊,讓汽車溜坡滑動,撞開羊圈門,讓群羊出去吃草(牧羊人老死了)。我這條土狗,絕不輸給牧羊犬,而且感情充沛、真摯。我不需要在後邊趕著羊群,我只在前面領著。一隻半大羊羔不守紀律,散群去偷吃路旁的莊稼,長毛狗會自覺的趕它歸隊。假如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羊羔屢教不改,我就給狗發號施令:「追它,把它掀翻,但不能咬傷!」長毛狗就會瘋狂的追捕這隻倒霉蛋,直到咬中羊脖子,把羊摁倒在地,但絕不會出現流血事件。可是有例外,長毛狗是吃一隻老母青山羊的奶長大的,母山羊懾於人的威脅,不敢不讓幼小的長毛狗吃奶,但是極其不情願,被人攏住動彈不得,只有目瞪口呆作憤青狀。有一次,小狗在沒有人幫助的情況下,私闖羊圈偷食羊奶,母羊禁不住怒髮衝冠,奮起帶角的羊頭,抵的小狗連連慘叫。後來,它學乖了,沒有人跟著,絕不入羊圈,只在羊圈的柵欄外徘徊。母山羊不認她的乾兒子,長毛狗卻認青山羊為親母親。母山羊偶爾犯規,偷入莊稼地打牙祭,我對長毛狗發號施令,它會裝作聽不見而跑開。我追上它,再次命令,它就亂蹦、亂跳、亂叫,就是不去驅趕母山羊。母山羊發情時,長毛狗決不允許公山羊接近。有一隻膽肥的公山羊偷襲成功,長毛狗追上,把公山羊咬個半死。要不是我拉開,估計公山羊要壯烈殉情了。此時,我需要把長毛狗喚到身邊,捂住它的眼,或者把它的身子背過去,公母山羊,才能入洞房的。我不能和小夥伴們練習摔跤,只要我們一撐架子,長毛狗就會隨著對方的腳脖子移動,隨時準備咬「敵人」一口。長毛狗後來失蹤。可能被偷狗者逮走了。
工作後,養過一隻純黑色土狗。我在星期天,曾經領著它去過一次辦公室,後來,它就經常找上來,靜悄悄來,靜悄悄走,決不擾民。有一次,校長來辦公室檢查工作,我輕輕拍著它的頭,悄聲說:「別動,別出聲,乖乖趴著!」它就乖乖的趴在我身子下的桌子空里,一聲不響。校長走後,它烏溜溜的眼睛,與我對視,似乎再問:「校長走了嗎?我能起來了嗎?」它要是在我的桌子下待煩了,就輕輕咬扯我的褲腿角,我就得拍著它的頭說:「還沒有到下班時間,你先走吧。」要麼它百無聊賴的伏在桌子下假寐,要麼垂頭喪氣的自己走了。
有時因為瑣屑纏繞,吃飯時,忘記給它盛飯了,它就坐在矮矮的飯桌一旁,等著。實在等不及,就鼓起好大的勇氣,閉著眼、耷拉著耳朵,從饃筐子里銜一個饅頭就走。
這是可愛的土狗,最終喪身於偷狗者的手裡。
本來,我曾打算不再養狗。可是丫丫的到來,打破了我的設定。拒絕了憂傷、懷念,也會被喜悅、牽掛拋棄。我給這條胖嘟嘟的小牙狗(公狗),取名「丫丫」。丫丫像我養的所有的土狗一樣,具有頑強的生命力。不需要打預防針、吃藥,只需要一些殘湯剩菜,就行了。它漸漸褪去幼稚,長成一條好看的准青年狗。它的老窩在廚房南的一間空屋裡,小體積的紙箱,換成了大一些的。
它和我達成了默契,只要我五點不起床,它就在外面抓撓外門。如果半天室內還是沒有動靜,它就會用極其調皮的調子咬出兩聲「梆梆」;如果半天后,還是沒有動靜,就繼續「梆梆」,只是調子高了些。它叫過後,只要喊一聲「起了!」,它就老實的伏在門外。開了門,它就隨著我去跑步。跑了一陣子,我就到小操場里打太極拳,它就趴在一旁等著。如果待夠了,就跳起來,跑到我的跟前,一定讓我看到它焦急的樣子,然後目光嚴厲的「汪汪「叫兩聲。我不需要停下來打拳,只需要告訴它:「我還有一遍沒有打完。你可以先走。」它鬆鬆爽爽的走開了,大部分是走了一圈,又踅回來等著我,一起回家。
回到家,我們還有節目:馴狗。剝出一根火腿腸,切成小段放在容器了,先抓住它的爪子握手,然後再給它一小段火腿腸刺激,幾次學會了。以致吃飯時,它會頻頻抬起爪子,做出要和家人握手的樣子,來討飯吃。丫丫的本領老多了,諸如根據指令,會坐下、打滾、跳起、卧下、追擊、不許動、匍匐前進等等,它都做得不錯。
我和妻曾去青島旅行,把它託付給了鄰居。那天傍晚回到家,發現它正在二樓走廊里,無精打採的出神,極像一名失魂落魄的孩童。我輕輕地吹了一下口哨,它一下激動起來,豎起耳朵,繃緊身體,尾巴翹起來,旋即又鬆弛下來,極其頹喪。我又吹響了口哨,它一下子看到樓下的我倆,「汪」的吼叫一聲,閃電般的飛馳而下,圍著我倆不但蹦跳,還拿前腿摟抱我倆的腿,蹭身子,咬褲腿……簡直就像犯了激烈的「羊羔瘋」(癲癇),而且發出了從來沒有過的呻吟聲……
為什麼一些國人瞧不起土狗?可能是嫌它們土吧,容易得到吧。就像英國的牧羊犬、日本的秋田犬、德國的狼青、拉布拉多犬、高加索犬等等,到了異地才是「貴賓犬」,在當地,它們也是土狗啊!難怪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咱們的土狗也有一個好聽的名字:「中華田園犬」!
土狗其實不土,而是一些人心中有土。咱們的土狗是具有古老而強大血統的狗種,是中國歷經千萬年自然而人工篩選而出的優秀犬種。
中國土狗,源於當南亞狼,跟隨漢族一道從黃河中上游地區,遷移到祖國各地。它們不需要名貴的狗糧,不需要定期洗澡、剪毛,隨便吃一點,就能頑強的活著,認定主人,就會追隨一生,永不叛逃。被其他狗種的個體,咬傷主人的消息層出不窮,你聽說過被中華田園犬咬傷過主人的消息嗎?!
君不聞「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嗎?此狗,就是中華田園犬。
土狗不土,而是被人們叫慣了。就像在我們的人群里,嬰兒出生時,如果目光靈動,就要取一個惡俗的名字鎮住:狗剩、狗蛋、狗不理、狗不啃。更有更加惡俗者,直接取名「狗屌」!取一個惡俗的名字,據說孩子容易養活。
土狗不但不能缺失在人們的生活里,也不能缺失在人們的精神生活中,何土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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