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國人的中國古地圖情緣
▌全職的中國古地圖交易人
「第一次看到中國古地圖時,和我想像得很不一樣。」澳大利亞人文思·恩格瑞(Vince Ungvary)說道,「那時我還在澳大利亞默多克大學,我的專業是中國當代歷史。我記得有一天當我在圖書館看書的時候,看到了這一幅《揚州府圖說》。我又看了幾幅,我仔細地觀察它們,覺得它們很相似,由圖、書法以及一些詩文組成,像一幅山水畫,而不是我傳統概念里的地圖。」
《揚州府圖說》江都縣
「《揚州府圖說》是一本畫冊,裡邊共有12幅畫,分別描繪了揚州全府以及江都、瓜州、儀征、泰興、高郵等11個都的風貌。每幅畫邊上,都還附有一篇文章,介紹所繪各都的歷史。著畫的年代,可能在明朝萬曆(1573-1620)年間。它的測繪比例並不準確,但這不是它的特點,它很美,很雋永,有點抽象。但反過來,現在不少城市的手繪地圖,追求的正是這種精美的寫意效果。」
「作為比照,我們可以看看16世紀當時歐洲的手繪地圖。無疑,它的比例更加準確,採用了經緯系統,具有更直接的地理參照意義。」
16世紀歐洲地圖
畢業以後,這位澳大利亞人就開始了亞洲古地圖的收藏生涯,至今已經有20多年。目前,恩格瑞收藏近800幅古地圖,主要集中在16世紀的亞洲和中國地圖。他是倫敦國際地圖收藏協會(IMCOS)的會員,客戶主要包括澳大利亞各大博物館。
▌「女人國」、「小人國」也在中國地圖中?——居於天下中心的中國古地圖
「中國14世紀的地圖,國與國之間沒有邊界。也不象歐洲,地圖可以為貴族、圖書院及修道院購買後所用。」恩格瑞解釋道,「它顯得很秘密,只有天子和少數的大臣才能閱覽。」
《大明混一圖》
「可以看看更早的《大明混一圖》,它是所存最早的中國人繪製的世界地圖,具體時間在明太祖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左右。圖中的地理範圍,東至日本,西達西歐和非洲西海岸,南括爪哇,北到蒙古。這幅地圖中,其他地區與中國的比例有著巨大的差異,很好地反映了當時中國人的天下觀:中國居於世界中心,並且最大。
「國與國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恩格瑞補充道,「也有理論說是因為地圖在中國如同秘密式的存在,萬一落到了鄰國的手裡,被首領知道了邊界的所在,怕會引起恐患。」
在自己的收藏中國古地圖中,恩格瑞還介紹了由外邦人所創造併流行的中國地圖。「比如這一幅18世紀的《天下地圖》,儘管是朝鮮王朝時期朝鮮人所繪製的,中國卻仍居於天下的中心。在右側,我們可以看到日本國,但是同時,地圖上還存在著「無腸國」「小人國」這一類《山海經》中想像的國度。」
《天下地圖》
「很浪漫。」恩格瑞補充道,「不象真實的地圖,而是一種包含了想像以後的心靈地圖,體現了他們的世界觀。」這幅地圖原為恩格瑞所收藏,後來交易給了悉尼博物館。
朝鮮制地圖
這是同一時代朝鮮人所繪製的另外一幅中國地圖,也是他的私人藏品,他指著圖中一條土黃色的折線解釋道,「這是昆崙山的水直接『飛』向了黃海之邊。」
▌天圓地方被打破,古地圖漸行精確
1563年開始,傳教士開始在中國頻繁活動,與中國的上層官員、貴族及皇帝有了密切的來往。他們的到來,對中國傳統的地圖繪法產生了重大的改變。
當時的中國地圖,沿襲羅洪先的「計里畫方」的方式,也就是採用網格地圖(grid system),來更為精確地表示空間範圍。
《輿地圖》 羅洪先
而西方地圖早以地圓說為基礎,採用經緯網的繪製方法。彩色的圓形的地球上,布滿了縱橫交織的經緯網路。
「這不能說西方的就是科學的精確的,而中國的就是錯誤的。」恩格瑞解釋道,「它是一種更主觀的世界觀的展示,這就比如西方的占星學,至今還是已經被廢黜的地心說為理論基礎,是我們出生的那個時刻與空間,星空所展示的宏偉星圖對我們自己的意義。網格地圖有著中國人自古以來「天圓地方」的觀念體現,而更早的中國古地圖,也是一種以真實為據,主觀的世界觀的投影。」
利瑪竇《中國地圖》
利瑪竇1602年所繪的中國地圖,在採用了西方的經緯網的同時卻入鄉隨俗,悄然把中國放在了世界的中心。這是因為此前當他首次向中國人展示從西方帶來的世界地圖時,士大夫見「中國於地圖極東一角,則怒」,為了順利傳教,他重新刻印了地圖,把福島及其零度經線放到了圖的左右位置,這樣,中國便又處地圖的中心了。
「西方的繪圖學家在繪製地圖時,會把自己在旅途中的所見所聞,或者大航海時代聽來的軼聞同時繪製在地圖上。」恩格瑞解釋道,「比如約多庫斯·洪迪厄斯(Jodocus Hondius),這個荷蘭人生前並未遠渡中國。他在1606年繪製的《中國地圖》的左側,也就是今天新疆的地方有一輛風力四輪車,我想是當時的人親眼所見的,不過有些學者認為不過是想像和傳說。」
約多庫斯·洪迪厄斯(Jodocus Hondius)《中國地圖》
而地圖右側接近日本處,畫著幅一個人被綁在十字架,被赤著上身穿著紅色長褲的男人攻擊的圖畫,據恩格瑞介紹,這是1597年葡萄牙傳教士在日本傳教而遭遇迫害的故事。可能與當年豐臣秀吉在長崎絞死了26名基督徒,也就是日本二十六聖人被處死的事件有關。
「總的而言」,恩格瑞總結道,「傳教士是對於從歐洲到中國,以及中國到歐洲地圖繪製學最重要的傳播者。有點諷刺的是,雖然當時的西方繪圖學並沒有被當時的中國士大夫們很好地接受,然而,在數世紀以後,這些17,18世紀的西方地圖,卻經常在當代被視為各國界與海域之爭的最關鍵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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