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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大手筆寫小文章——鄧拓的《燕山夜話》是這樣出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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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溯

無論從中國報紙的副刊史,還是從《北京晚報》的副刊史來說,一代報人、雜文家鄧拓先生的「燕山夜話」專欄,都值得鄭重地記一筆。鄧拓先生以他廣博的知識,報人的修養,通過《北京晚報》「五色土」副刊,向廣大的讀者寫作以「輕鬆」、「有用」、「古今」、「知識」為切入點的短文,刊出後影響深遠。

值《北京晚報》創刊60周年之際,從歷史的維度,梳理這個專欄出爐的前前後後,以及《燕山夜話》作為出版物在不同時期的影響,不僅是表達對前輩的敬意,從小小的副刊專欄所輻射出的種種,能讓我們捕捉到很多時代信息,也能讓我們再次領會到《燕山夜話》作為時代之著的意味。

開篇:《生命的三分之一》

1961年3月19日,《北京晚報》五色土副刊上登出《燕山夜話》專欄的第一篇文章《生命的三分之一》。作者鄧拓(署筆名「馬南邨」)說:

「我之所以想利用夜晚的時間,向讀者同志們做這樣的談話,目的也不過是要引起大家注意珍惜這三分之一的生命,使大家在整天的勞動、工作以後,以輕鬆的心情,領略一些古今有用的知識而已。」

燕山夜話開欄版面

鄧拓時年尚未滿五十歲,但已經是著名的老報人了。他二十八歲起擔任中共中央機關報《人民日報》前身之一《晉察冀日報》的社長兼總編輯,三十七歲起擔任《人民日報》總編輯,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中央機關報的首任總編輯。可以說,一生的主要經歷在報紙的編輯出版中。

《燕山夜話》的欄目名,正是這位老報人自己的手筆。燕山對北京,夜話對晚報,雖只是一個欄目名,仍透出這位老報人的功力與巧思:既絕妙地對應了刊發專欄的報紙《北京晚報》,又切合這個專欄策劃時的定位。筆名「馬南邨」,化自「馬蘭村」。這個河北保定阜平縣的山村,正是鄧拓當年主持《晉察冀日報》時所駐的村子。

鄧拓1943年4月在河北阜平

「輕鬆」「有用」「古今」「知識」……《生命的三分之一》這一篇,或許在「燕山夜話」這個名字定下來的同時,就已經在鄧拓的腦海里成形了。這一篇是《燕山夜話》真正的「序言」,最後一段里已經列明了這一系列文章真正的關鍵詞,標註了這批知識性雜文的寫作路徑。

編輯磨了三個月 鄧拓「被逼上馬」

福建人民出版社在「文革」結束後1980年出版的《憶鄧拓》一書中,收有當年《北京晚報》五色土副刊編輯顧行、劉孟洪的回憶文章《鄧拓同志和他的〈燕山夜話〉》,細述了專欄出爐的經過:「鄧拓同志生前總喜歡開玩笑地對我們說:『我給《北京晚報》寫《燕山夜話》,是被你們逼著上馬的。你們真有一股磨勁兒。』」

玩笑其實也是實情。為了這個專欄,五色土副刊的編輯磨了作者三個月。1961年1月,北京日報傳達了鄧拓關於報紙宣傳的一段講話,大意是要提倡讀書、開闊眼界、振奮精神。晚報編輯聽了之後,立意邀請鄧拓「給晚報開一個欄目,寫一些知識性的雜文」:「我們和鄧拓同志越來越熟,磨他寫文章的勁也越來越足,整整磨了三個多月」,直到3月初才答應。

當時的鄧拓已離開他主持多年的《人民日報》兩年,調北京市委,任書記處書記,分管文教,主編市委理論刊物《前線》。《燕山夜話》的開欄,在《北京晚報》創意欄目並向鄧拓約稿的編輯們看來,有些「解鈴還須繫鈴人」的意味。

鄧拓提的「提倡讀書、開闊眼界、振奮精神」這個「鈴」,有1961年前後的時代背景。

1961年1月14日至18日,中國共產黨八屆九中全會在北京舉行。會議鑒於「大躍進」所造成的國民經濟比例失調及其帶來的嚴重困難局面,強調貫徹執行以農業為基礎的方針,全黨全民大辦農業、大辦糧食。會議還正式批准了「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方針。

面對著嚴重的經濟困難,尤其是糧食短缺,1960年底、1961年初社會溫度的變化是明顯的。曾是資深報人又在北京市委書記處分工負責文教,鄧拓在北京市的相關會議中發聲,希望報紙宣傳發揮適當作用,開闊眼界、振奮精神以補物質之困,也是很自然的事。

而正在為「實事求是」「調查研究」開動腦力的《北京晚報》副刊編輯們想到了開辦一個靈活的讀書札記之類的欄目,刊登一些知識性的雜文。他們把約稿的目光,投到了鄧拓身上。

史學家底與編輯實踐

造就「雜家」風貌

在副刊編輯崗位工作多年,重讀《燕山夜話》集時,我會忍不住設想,作為編輯,如果今天我碰上一個像鄧拓這樣的作者,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大概得用上「幸福」二字——對副刊編輯來說,一個學識淵博又長期浸潤於報紙,深知報章各種需求,能按時為版面提供合適稿件的作者,簡直可以用完美來形容。但一個既有學識儲備,又精通報紙規律,能在學術和普及兩者間兼取所長的作者,又著實是可遇不可求的。

今天重讀《燕山夜話》,許多篇章仍然可以放在今天的報紙副刊版面上,並不違和且不輸光彩。它顯出的報紙文章的生命力,是作者與報紙「可遇不可求」的密切關係使然,尤為難能可貴。所以,重讀《燕山夜話》,在感知它出於歷史風雲的必然的同時,又不能不體味它偶然而難以複製的一面。「三家村」之一廖沫沙1979年憶舊時曾有「燕山偶語」之說,或許恰好用來形容。

在《歡迎「雜家」》一文中,鄧拓說,真正具有廣博知識的「雜家」,是難能可貴的,應該對這樣的「雜家」表示熱烈的歡迎,應該歡迎具有廣博知識的雜家在我們的思想界大放異彩。「廣博的知識,包括各種實際經驗,則不是短時間所能得到,必須經過長年累月的努力;不斷積累才能打下相當的基礎。有了這個基礎,要研究一些專門問題也就比較容易了」。在《燕山夜話》的一百五十多篇文章中,鄧拓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一種「雜家」風貌:

「鄧拓同志在這些文章中,談政策、談時事、談學習、談工作、談思想、談作風、談哲學、談科學、談歷史、談地理、談文學、談藝術……可以說是包羅萬象,琳琅滿目,很像一部『小百科全書』。

寫法深入淺出,生動活潑,聯繫實際,有的放矢,談古論今,旁徵博引。

鄧拓同志寫《燕山夜話》引用的資料很多。《四書》、《五經》、《二十四史》、《資治通鑒》;漢、唐、宋、元、明、清人筆記、小說;諸子百家、正史、野史;中外寓言,無所不引。」

鄧拓的父親是前清舉人,鄧拓幼承庭訓,有國學底子,後來又先後求學於光華大學文學院政治社會系、上海法政學院經濟系、河南大學經濟系,受過良好的學術熏陶與訓練。他在河南大學就讀期間撰寫了二十五萬字的《中國救荒史》,被收入商務印書館「中國文化史叢書」(以筆名「鄧雲特」)出版。

鄧拓以「鄧雲特」為筆名寫就的這本著作,直到20世紀末,仍被學者們認為是「有關中國救荒史研究的唯一的一本教科書。」寫作此書時,他只有25歲。

他的「雜家」理念,還出自長時間主事報紙的工作實踐。報紙從業者的「雜家」要求,至今仍為多數業者所認同。在報紙工作,尤其是在戎馬倥傯中處於一線主持編輯工作的總編輯,更是得有「雜家」精神與「雜家」本領,社論、理論文章、消息、通訊、雜文等樣樣體裁來得,經濟、社會、政治、文化與思想等種種領域都有識見。

史學家根底與作為黨的機關報總編輯的非凡報紙生涯,對鄧拓的「滿紙文章」來說,是二而一的關係。《燕山夜話》,則是這種關係的「副產品」。

「以大手筆寫小文章」

對鄧拓來說,《燕山夜話》不過是「小文章」。儘管在讀者看來,他是「以大手筆寫小文章」(老舍語)。這裡的「小文章」並不含褒貶的意思,而是由《燕山夜話》這個欄目所在的《北京晚報》的風格決定的。相反,能以「大手筆寫小文章」,對約稿的編輯來說,對讀到文章的讀者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幸運的收穫。對作者來說,也不失為一種考驗與成功。

讀《燕山夜話》,理解它那種輕鬆、平易、以小寓大、琳琅滿目的風格,不能脫離《北京晚報》這個載體的背景,不能不考慮到鄧拓在這個欄目中的寫作方式。

輕鬆、有用的「小文章」,以「具體事例」和「簡短活潑」的文風呈現出來,正是《北京晚報》與它的讀者們的默契所在。《燕山夜話》也是這種默契的一部分。

《北京晚報》1958年創刊,是有比較明確的意向讀者和風格定位的。1957年北京日報社給北京市委的請示報告中這樣描述:

「北京晚報是市委領導下的報紙,具體業務由北京日報編委會領導,每日出刊四開四版一張,它的讀者對象是城市居民——包括工人、店員、手工業者、幹部和家庭婦女。每天有兩版新聞,兩版副刊和專刊。內容除時事新聞(綜合改寫)外,偏重於本市新聞(補日報之不足,如登一些各區消息)、文化娛樂、體育活動、社會新聞——通過具體事例和簡短活潑的文章,培養新社會的道德品質和新公民的思想修養。注意文短,圖多,通俗易懂,編排活潑而又不流於庸俗。」

《北京晚報》創刊號上也再次確認了這方面的設想:「這張報紙是辦給廣大城市居民看的,工人、店員、幹部、學生和教師、手工業社員、街道居民和家庭婦女,都是這張晚報的對象。同時,晚報還必須補日報之不足,更多地反映各區、中小工廠、基層商店、手工業社、中小學、街道和家庭各方面的工作狀況和群眾生活面貌。」

這是一張與《人民日報》、《北京日報》等機關報面貌大不相同的都市報。鄧拓本人也對《北京晚報》的定位有過直接的評論:「晚報是一份小型報紙,就要從這個特點出發,在『小』字上做文章。」——「小文章」,正是晚報的需求所在。

《燕山夜話》更像是一次和北京的眾多市民的聊天。在這次晚間時段的聊天中,鄧拓充分發揮了他的博聞廣識,發揮了他史學家與多年浸潤於馬克思主義的深厚功底,其中或有分享的意趣,也有引導的衷腸。

鄧拓自己可能也沒料到,正是這些「順手牽羊」的「小文章」,成為了雜文史上第二次創作高潮的重要部分。這類雜文也成為魯迅式的雜文之外,另一種重要的雜文形式。在《燕山夜話》的帶動下,《前線》的《三家村札記》、《人民日報》的《長短錄》、《大眾日報》的《歷下漫話》、《雲南日報》的《滇雲漫談》等雜文專欄一時湧起,有知識性、趣味性又不失新聞與時代背景的雜文品種空前活躍。

從這個角度來講,《燕山夜話》又確實是一部時代之著。

《北京晚報》「燕山夜話」專欄共刊152篇

《燕山夜話》雜文集,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發行量最大的雜文集之一。其中以北京出版社的兩個版本發行量為大。

一是1963年的合集,並自1961至1962年分別出版的五集分冊。五集分冊每集編入30篇文章,共150篇。

二是1979年的新版合集。這一版本刪去了1963年版本中的4篇(分別是二集的《收藏家的功績》、三集的《從魯赤水的墨菊說起》、五集的《一幅墨荷》《命運註定蔣該死》)。又另外補上了當年未收的3篇文章(《陳絳和王耿的案件》《鴿子就叫做鴿子》《今年的春節》)。這一版共收149篇。

所以,《燕山夜話》這兩個發行量最大的版本先後收有文章153篇。其中152篇是《北京晚報》《燕山夜話》專欄的。另有一篇《一塊瓦片》,選自1961年12月31日《人民日報》。《燕山夜話》專欄和《燕山夜話》雜文集的文章數量微有差異。

《北京晚報》的「燕山夜話」專欄所刊載作品數量,各種資料里有多種說法。綜合北京出版社的兩種版本,152篇應該是比較可靠的篇數。

《燕山夜話》雜文集在1960年代前半期受到歡迎,發行量可觀,和《北京晚報》的《燕山夜話》專欄受到歡迎的原因是一樣的。在頻繁變換的運動過程中,在文風、話風變化的過程中,「知識性雜文」的流行是可以想像的。而它在1979年重印之後,發行量比1960年代更大,原因更令人百味雜陳。

1979年1月,廖沫沙反顧「三家村」時寫下的一首詩:「燕山偶語招奇禍,海瑞登台啟殺機。有鬼為災偏作夢,三家村裡盡痴迷。」詩里寫到了三部作品——鄧拓的《燕山夜話》,吳晗的《海瑞罷官》,鄧拓、吳晗、廖沫沙的《三家村札記》,勾連的是兩樁事——1965年姚文元發表《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開啟的批《海瑞罷官》運動,1966年姚文元發表《評「三家村」——〈燕山夜話〉〈三家村札記〉的反動本質》湧出的批「三家村」漩渦。

運動的鼓點聲頻密。值得注意的是,《評「三家村」》一文1966年5月10日由上海媒體首發,5月11日全國各大媒體統一轉載。五天之後,「文革」的綱領性文件「五一六通知」正式通過。暴風驟雨,並不是驟然降臨的。至少從批《海瑞罷官》開始,就已經風雨齊作了。「可以說,批吳晗的《海瑞罷官》是準備發動『文化大革命』的一個試探,而批鄧拓的《燕山夜話》與鄧拓等的《三家村札記》,則是發動『文化大革命』的一個突破口和『樣板』」(錢理群《「燕山偶語遭奇禍」——〈燕山夜話〉的命運及其影響》)。

又兩天後,5月18日,鄧拓飲恨離世。《燕山夜話》和他的作者鄧拓,成了「文革」最早的犧牲者,成了回顧這段歷史時一條沉重的線索。《燕山夜話》在激烈的批判中,和「三家村」一道,遠遠超出了「燕山」範圍,超出了各地報刊雜文欄目的啟發效仿,成為一個舉國皆知的「黑色名詞」。

當一切運動過去,時代重回正常軌道,《燕山夜話》也以合集重印的形式重回人們的視野。這時候,它已經不再僅僅是鄧拓的那些「小文章」「零星短文」,不再僅僅是當年和北京市民的一次長長的「夜話」。它已經負載了一場全國性的激烈批判,一場長達十年的運動,和一個令人扼腕的長逝的靈魂。重讀《燕山夜話》,就彷彿負載了更多的意義。

鄧拓《留別人民日報諸同志》

這時候,返身回望1961年3月,鄧拓為欄目定下《燕山夜話》的名字,寫下第一篇《生命的三分之一》,不由有一種如夢似煙之感。不由想起讀了多次的那首詩——1959年2月,鄧拓正式離開工作多年的人民日報。在報社同事為他舉行歡送大會上,他念的那首詩:

筆走龍蛇二十年,分明非夢亦非煙。

文章滿紙書生累,風雨同舟戰友賢。

屈指當知功與過,關心最是後爭先。

平生贏得豪情在,舉國高潮望接天。

作者丨虞金星(有刪減)

編輯丨王雅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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