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體藝術的根本是打動人,而不是炫技
編者語:終於有機會能和川美的李川老師聊一聊,我很開心。川渝地區特殊的歷史文化背景與地域特點,使得它在整個中國的藝術史上具有特別的意味。今天,來聊聊川渝的新媒體藝術。
本期訪談嘉賓
李川
1971年生於中國重慶
1996年畢業於四川美術學院版畫系
曾任四川美術學院版畫系副主任
現任四川美術學院新媒體藝術系副主任
S(數字藝術家,以下簡稱S):您能給我們介紹一下當前川渝地區新媒體藝術的發展情況嗎?有哪些進步、困難和阻礙?
L(李川,以下簡稱L):川渝地區藝術的發展主要還是傳統的、特別是繪畫的影響比較大的,幾十年來也出了很多國內知名的藝術家。
地區的發展要分兩個時期來說,當代藝術、新媒體藝術領域的影響和發展,首先要有一定的基礎,九十年代成都以戴光郁、余極為主導的一幫藝術家通過社會現場介入的方式,以行為藝術和裝置藝術做了許多的探索和嘗試,重慶九十年代以後開始有做裝置、影像的藝術家,和整個川渝地區從事藝術的人群來說藝術家還比較少。我個人感覺,川渝地區的新媒體藝術土壤不是那麼豐厚。這樣的狀態是從90年代一直到2010年左右。
第二個時期,川美2010年掛牌成立新媒體藝術系,2011年招收本科與研究生。新媒體藝術開始進入學院體系進行系統性培養,在新媒體藝術系下面設置了新媒體藝術與攝影兩個本科專業,新媒體藝術一開始是放在繪畫下面的。攝影是從學校的影視動畫學院分出來的,已經有多年的教學實踐,新媒體藝術2015年是第一屆畢業生,到現在一共才三屆畢業生。雖然單薄,但這兩年也有一些好的苗頭,像2016年畢業的胡滔、李瀏陽、孫奧等同學非常活躍,參加了一些展覽,也去國外參加了一些國際駐留,也能接一些和新媒體藝術相關的項目或商業性活動。
總的來講,在川渝地區,從事新媒體藝術創作的人不是很多,現在的發展,我個人還覺得遠遠不夠,無論是院校還是地區,用這種方式來創作的藝術家還是比較少。
李川和父親觀看法國攝影師《父與子》展覽,2016
S:川美新媒體系目前的發展情況如何?與國內其他美院的新媒體相比有什麼不同?
L:2016年我調到新媒體藝術系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與學校教務處共同梳理並申報本科特設專業——實驗藝術。2017年3月教育部正式批複發文。2018年9月實驗藝術正式招生。
跟其他的美院相比,我們算中間時間節點,比如像中央美術學院是啟動時2004年,只是一個教研室,2007年成立系,2014年改為學院。中國美術學院,2010年由新媒體藝術系、綜合藝術系、藝術策劃系整合成立了跨媒體藝術學院;廣州美院的實驗藝術系也成立得很早;天津美院,之前有一個當代藝術學院,2015年整合其他一些系科更名為實驗藝術學院,他們的體量是專業美院裡面是最大的,有6個專業,1000多個學生;西安美院則是去年才剛剛成立了實驗藝術系;魯美也剛剛成立了當代藝術系,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北京師範大學藝術與傳播學院、南京藝術學院、山東藝術學院、復旦大學視覺藝術學院、四川音樂學院成都美術學院等院校,還有一些學院還成立了數碼藝術系,偏重於遊戲類、商業應用的方向。
攝影相對於傳統的造型手段來講也是一個新的媒介,它涉及到平面、影視等當代藝術研究的範疇。攝影的手段可以和其他的藝術形式結合起來,比如和影像裝置、動畫等等,因此在系科的構架中,首先思考的是如何把這兩個專業結合起來。
記得以前著名批評家王林老師曾說當代藝術有三個方向的特點:裝置、影像以及行為、表演現場,這些都是我們課程和教學中涉及到領域,當然今天數字化的迅猛發展,面臨更多的領域跨界與融合:交互作品、虛擬空間、藝術與科技,藝術與社會現場等等。
所有在我們系的課程中,一年級是兩個專業共同的基礎課,希望給與學生一個專業豐富的基礎背景。二年級才開始分工作室方向,但設置了系內兩個專業互選的選修課,到高年級通過一些研討性的課程,又希望能把交叉的地方融合起來,學生們能共同來創作作品。
在川美新媒體系研究生展開幕上講話,2017,李川
S:您現在在新媒體系里主要負責的教學內容是什麼?
L:我想先談談師資,國內這幾大美術學院和新媒體藝術相關的院系裡,大部分老師都出身已有的傳統學科。我之前是學版畫的,央美的邱志傑老師也是學版畫的,廣州美院的馮峰老師也是學國畫的,中國美院的管懷賓老師是學中國畫的……都是從傳統學科、純藝術的專業出來的,一方面當然是因為這是新的專業,以前的美術學院都沒有相關專業的培養,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傳統學科給了大家成長的營養,和不斷去跨界探索的實踐。
我剛到新媒體藝術系的時候,只有八個老師,最近兩年我們新進的80後年輕教師知識結構就不一樣了,有不少是國外留學回來的研究生和博士,主要教授的是虛擬現實、增強現實、 Processing圖像生成、 HTML5網路藝術這些緊貼新媒體藝術的課程,也有特聘的義大利籍的宋鋼老師、韓國籍的金泰俊老師,還有教學和策展經驗豐富的俞可老師,都是和新媒體專業契合的師資。總之這兩年師資建設有了很大的進步。
川美和其他美院相比,有自己的特色,比如我們沒有全院統一的基礎部,基礎教學都是放在各個院系。這兩年,親自參與一年級的基礎教學,新媒體藝術系的基礎教學與傳統學科相比變化很大,比如,以往造型類的基礎課程主要圍繞素描色彩展開和深入。
我們課程主要由幾個板塊構成,一是專業課程,二是理論類課程,三是實踐類課程,四是技術類課程。
一年級的學生都是從美術高考進來的,大多數同學都是考前班的套路學出來的,在我們看來,除了掌握了一些基礎造型手段以外,廣義上基礎比較缺失,比如對美術史的了解,對繪畫以外其他豐富的藝術創作手段不了解。
因此一年級是很重要的一個過渡,「專業基礎課教給學生什麼樣的能力?用什麼樣的課程設置來達到訓練目的?課程中用什麼樣的訓練方式來培養?」等等。
視覺思維轉換——平面、視覺思維轉換——空間、視覺思維轉——多維,這三個一年級的基礎課對應的是高年級的藝術創作手段,裝置、綜合材料創作、影像、動畫、攝影、現場藝術等等。
理論課程一年級開始設置了「實驗藝術導論」「、「社會調查方法」」等和專業相關的基礎理論,再比如實踐類課程,傳統學科基本都是風景寫生,我們一年級外出前有「社會調查」理論課程教方法,再外出實踐,一方面要求學生掌握基本的調查方法,另外一方面也強調用手繪、影像等方式記錄。
技術類課程從一年級開始就有3D建模、攝影基礎這樣以技能學習為主的課程。二年級有編程、交互軟體等數字媒體基礎課程等等。
新專業不像傳統的專業有幾十年經驗的積累,也不能完全照搬國外的新媒體教學,況且每個學院的情況也不一樣,不同的地域也有不同的特點,傳統專業更偏重於師徒制,而我們更強調合作和協作。
川美新媒體藝術系的學生作品在羅馬藝術大學的空間展出,2017
川美新媒體藝術系2016級本科一年級「視覺思維轉換-平面單元」 學生作品2016年
川美新媒體藝術系2017級本科一年級「視覺思維轉換--空間單元」 學生作品 2017年
S:在您看來,與國外新媒體藝術教育相比,國內的有什麼不足?
L:首先和國外大多數美術學院的入口不同,絕大部分學生都是考前強化模式考進來的,他們通過招生簡章,通過師友或網路了解所學專業,了解有限。國外每個國家也不盡相同,有些是考試,有些是拿學生以前的作品集申請,學生的年齡層次也很豐富,有些已經有從事藝術創作的經驗,教授則根據學生的作品來判定是否錄取。國外的學生在入學前相對要明確一些,知道未來幾年可能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創作手段。
其次,國外的學分制,學生根據需求自主組合課程來獲得學分,而我們的學生進入大學之後會相對固定專業方向,選修課程較少,還得花不少的時間來尋找自己真正感興趣的方向。
我們也在做一些嘗試和調整,比如二年級新媒體藝術這邊設置有藝術與科技工作室,學生選擇進入這個工作室之前缺乏了解,有些同學學了一段時間開始頭疼,比如編程、建模,都是偏重技術的,很多都是在計算機上通過各種軟體完成學習,覺得跟他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國外的新媒體藝術在調整和轉型,強調和各專業的跨界。我個人也比較關注國外新媒體藝術的發展,比如麻省理工學院的媒體實驗室(The MIT Media Lab)以及計算機科學與人工智慧實驗室(MIT CSAIL),特別是MIT CSAIL,裡面有不少的研究跟藝術相關,比如Graphics &Vision小組(圖形與視覺),而Computational Biology(計算機與生物學)研究的項目都非常有趣。他們跟藝術家合作也會產生一些新的東西。
人工智慧魚
S:您上面提到的「藝術與科技工作室」如何運營,學生如何克服技術上的難題?
L: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國內美術學院在未來的發展中還需要新的學科融合。傳統的培養模式要怎樣轉型。
去年、今年我們都在招聘偏技術型的教師,但也有點困難,一方面是學歷,另一方面是老師進來之後可能也會面臨和他以前生存不一樣的環境。或者利用外聘的形式來解決這個問題。
我跟一些計算機領域的老師聊過,他們的學生不懂藝術,是從本專業的角度來寫程序,一些涉及到藝術的項目,必然要考慮美觀、設計的。我們的學生也不可能花大量的時間去學習跨領域的知識,如何在這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也是教學框架中需要論證的,我們也在努力解決跨界的問題,尋找更多的可能性。未來肯定是要走這條路,雖然有點艱難,我們需要時間。
川美與科技公司成立多媒體聯合實驗室,李川現場發言,2017
S:您個人是學習版畫出身,到90年代末開始嘗試當代藝術,在國內外辦了參加了許多展覽,能給我們介紹下那段時間的活動嗎?
L:怎麼講呢,那個年代跟現在也不太一樣,國外對中國當代藝術比較關注,整個經濟情況也比較好,各種藝術機構資金也很充足,經常有這樣那樣的展覽或者藝術駐留機會,國際交流機會也比較多。
現在的情況變化很大,一方面西方好些國家經濟情況不好,會首先縮減在藝術上的開支,另一方面中國的經濟起來以後,各種展覽、獨立策展人、美術館、大型藝術機構這個生態系統也發展迅速,反而成了西方藝術品銷售的重要領地。
《時空裂痕》李川,2010,裝置
S:您那個時候與李勇、任前老師組了重慶三人組,能介紹一下嗎?
L:李勇和任前我們是認識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早期在重慶有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些去了上海,有些去了北京,我們幾個一直留在重慶,勢單力薄,也算是報團取暖,所以當時幾個展覽我們就以小組創作的方式來參與。從2004年到2005年左右,一兩年左右的時間也就分開了。現在大家都還在各自努力,繼續自己的藝術夢想,有自己的一塊天地。有時候也會聚在一起談論作品。
法國蒙彼利埃首屆中國當代藝術雙年展作品《招牌菜》,2005,小組合作:李川、李勇、任前
S:您從從事版畫版畫,到當代藝術,到川美的新媒體藝術執教,這些轉變之間有什麼契機?
L:畢業之後我留在了川美版畫系執教,90年代末以後比較少創作版畫了。當時覺得版畫有些限制,覺得這個媒介包容性比較小,其次,自己也有很強烈的好奇心,開始做一些嘗試,包括行為、裝置、影像等各種作品,但在版畫系當老師,不做專業創作也是一個蠻尷尬的事情。
所以我一直覺得川美有一個很寬容環境,但是在版畫系的教學中還是有不少學生喜歡我這樣的老師,因為年輕人都會有很強烈的好奇心,也想嘗試一些新的媒介。期間也有一些其他版畫、油畫、紙上以及各種媒介的實驗,我本來是從繪畫的系統里出來的,從來不排斥用繪畫或版畫的形式創作,只能說我身上的基因是比較混雜的。
2016年我調到了新媒體藝術系,面臨個多的挑戰,除了創作之外,花了不少的時間和精力在管理工作上面,思考如何把學科建設做好,理順教學,設置相對合理的教學體系,做一些更長遠的學科建設規劃,畢竟我首先是一名教師。都說藝術家不是教出來的,但藝術創作方法可以教,影響藝術家成長的土壤我們可以去培植。
《秋水落霞》石版(彩色),2015,李川
S:您現在還有做版畫嗎?
L:版畫系那邊還有我的研究生,也會回去帶大四的畢業創作,。川美版畫一直人才輩出,學生還是比較活躍的,這個年代的學生,除了他們本身的專業之外,也會嘗試一些跨界的手段,我也很高興與他們交流,我相信每一個從版畫系出來的人都會有對這個系科特殊的情感,所以不管是自己的版畫創作還是參與版畫系的一些教學,只要時間允許都會樂於去做。
《落櫻三月》 石版(彩色) ,2015,李川
S:在新媒體藝術方面,您現在有什麼在創作的作品嗎?
L:在工作室做一些小實驗,最近成熟的個人作品比較少。依託學校新媒介實驗室做集體項目,如大足石刻的新媒體藝術呈現。
大足石刻是離重慶不到兩個小時車程的世界文化遺產,世界八大石窟之一,主要是唐代和宋代留下的石刻和浮雕藝術。前段時間跟大足石刻研究院的院長見了面,一起討論用什麼樣的手段來呈現傳統藝術。打個比方,以前大足石刻去到國外展覽,都是原封不動地把石刻或複製品搬出去,我們現在討論著做一個數字化、互動式的展覽。
這需要一個團隊才能完成,需要美術史、考古、編程、3D建模和動畫以及交互搭建的老師和學生協助。這樣的項目鏈接了中國傳統文化活化與審美,以及新媒體藝術的社會化運用,除了藝術創作之外,我們也想做回應社會的需求。這樣的項目回過頭來能對教學、科研,對培養人才有直接的作用。
大足圓覺洞
S:您的團隊在這個項目里是囊括了技術和設計部分嗎?
L:是的,都包含在內。文化遺產是一個現成品,用新媒體藝術的方式來呈現,裡面有很多可以挖掘的部分,利用科穿戴式設備模擬風、雨等沉浸式體驗,感受時間的流逝是怎樣一步步把石刻雕塑成了現在的模樣等等。前期美術史與考古的教授在完善項目架構,技術上在搭建3D建模,後面會逐步實驗搭建場景。我們的年輕老師已經數次去大足石刻採樣與拍攝了。
大足石刻圓覺洞現場採集數據 2018年
已完成的計算機3D建模
已完成的3D建模數據,可直接用於3D列印
S:您對國內的新媒體藝術的現狀如何評價,對它的未來有什麼期待?
L:最近兩年,大家談到新媒體藝術也挺多的。北京、上海、深圳都有不少藝術機構做了商業的新媒體展覽,新媒體藝術帶來的現場體驗更新奇。但目前我們看到的都是比較純視覺的,從深度來說還遠遠不夠。
大家在關注新媒體的時候也有很強烈的聲音,新媒體藝術不應該讓技術成為第一位,技術還是應該為所表達的思想做後盾。我們有一種擔憂,新媒體藝術會變為一種純炫技的東西。藝術的根本還是要打動人,而不是簡單的炫耀技巧。除了視覺的寓意,它應該還有能喚起人們情感的更深層本質。
像日本的teamLab新媒體藝術小組,去年在北京和深圳都有他們的新媒體藝術展,觀眾反應強烈,北京門票收入都達2千多萬,產品做得很好,但背後是龐大的技術和資金支撐。在我們的藝術探索和教學中,期待藝術家合理利用技術背景支撐,以個人或者小團隊的方式來做出特別棒的作品。像前年的里約奧運會開幕式,韓國的冬奧會,裡面用到了大量的新媒體手段,包括點火的方式等,都是機械動力裝置。
我們希望有這樣的作品,既是新的創作手段,又有很強的藝術性。另一方面作品應該關心我們生存的各種環境,關注社會,有感而發。
無論是VR、AR、MR還是全息技術,它們的爆發點還沒到達,還在推進,比如像VR頭盔也還不是那麼方便,這些問題有一定的技術壁壘,到了一定階段,這些難度會降低,讓藝術創作變得更加自由。
另一方面,還有其他如智能機器人、生態、生物學、天文學等等與藝術的跨界融合也是美術學院需要探索的,也是值得探索的部分。以前每個學科和每個學院太過孤立,融合應該是未來所注重的方向之一。
teamLab在北京佩斯的展覽現場,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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