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臉，又把自己感動了！
壹
《芳華》評價不一，但評論大都高度認可一個鏡頭：遭遇不幸的何小萍，在文工團給醫院匯演的時候，融入到發皮血液里的記憶被喚起，穿著病號服，情不自禁地走到月下獨舞起來。有了這個鏡頭，《芳華》整個上了一個檔次，從「情懷」，登堂入室到了更高的境界。
為什麼呢？因為即便不需要語言闡釋，鏡頭配合音樂，在短暫的時空里，通過簡單的蒙太奇正反打，密集地以對比造成情感衝擊：集體-個人；權威-靈性；溫暖-清冷；陽剛-柔美；愛情-背叛；美好-被摧毀的美好；青春-逝去的青春；何小萍的不幸-觀眾的自身回憶；以及最終彙集的，對藝術本身的讚美歌詠。
無論你踩中了什麼點，情感都會自然產生，每個人的收穫都不盡一樣。並非要體會到「對集體主義的控訴，對青春之殤的嘆惋」才對。實際上，作品的闡述空間越多樣，本質上就越成功。就像馬爾克斯說的：「所有對我作品的解讀都是誤讀，因為那根本都不是我要表達的意思」。
貳
舉《芳華》，是想用最簡單的例子說明，文藝玩的就是一種感覺，並沒有什麼高深莫測之處。
前幾天狐狸頭和一位朋友吃飯，慶祝他高升。但整個小飯局的話題，都是在聊藝術。只有兩個人，都是老爺們，狐狸頭和他都沒必要裝逼扮大尾巴狼，聊什麼藝術？
狐狸頭請教他（央美繪畫系畢業的），如何欣賞繪畫。因為狐狸頭一直就是看不懂繪畫。這位朋友很耐心地從文藝復興講到當代藝術，還就著餐館的花瓶和光源闡述了自然光下的世界和人類精神審美之間的聯繫與區別。可惜狐狸頭暫時還是沒有打開這扇大門。
但有一點是我們有共識的，這些東西，本質是個玩，而且都太太太太太好玩了！在沒有電視電腦，特別是沒有手機的時候，大家可以通過藝術去鑽研更深更廣的思維和情感世界，其實這是一件比較可惜的事。
叄
很多年以前，狐狸頭就發現，文藝審美是完全不需要和人分享的。一不小心，審美會變成裝逼大會，誰的攝影毒，誰的書小眾，誰的電影晦澀，誰的音樂更不流行。本末倒置，南轅北轍。畢竟這年頭在朋友圈炫文藝，不如炫臉和經濟實力更直接。
文藝是一條孤獨卻有趣的路。高更某日大徹大悟，丟下一切，跑到小島上去用狂野的色彩畫黑妹子了，索性死在那裡了。大學問家、思想家、政治家胡適晚年鑽進了《水經注》，很多人覺得殊為可惜，其實是不知道考證的樂趣。《大世界》的導演以一人之力，花了四年時間，手繪出了55000副原畫，做出了一個半小時的電影。除了熱愛找不出其它的理由。
這是因為，文藝太好玩了，上癮。文字、繪畫、光影、音樂，哪一個不是有漫長的歷史，無數的大師沉澱，人類最精華的好東西，你以為都是沒事瞎折騰的嗎？背後都有人性甚至神性最根本的東西。只是因為這些人摸清楚其中的門道，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就像沒吃過豬肉的人，沒嘗過人事的童男子，沒看過海的內陸朋友，不知道後者的有趣一樣。文藝只是一個稍微有一點門檻、但進去後深邃又樂趣無窮的宅人娛樂大坑，而不是一個裝神弄鬼的裝逼武器。
肆
當然，文藝有門檻。比如狐狸頭到現在還是看不懂繪畫，產生不了通感，不能調動情緒。你說當代藝術一堆線條和色塊，人家看得懂嗎？是不是都是過往的新衣？
對不起，專業的人真的看得懂。
狐狸頭在這裡拿自己熟悉的文學舉一個簡單例子。
諾貝爾文學獎《日瓦戈醫生》的結尾處，主人公死了。怎麼死的呢，他坐在公交車上去上班，莫斯科堵車。車走走停停，坐在窗邊的日瓦戈，身邊就有一個趕路的老太太，一會被開動的車超過，一會又徒步趕上停滯的車。在這樣無聲的賽跑里，主人公日瓦戈去世了，而老太太也終於超過了汽車。
大家就問了，這一段白開水一樣，又不狗血又不煽情，有啥牛逼？
要知道，這一本書都在寫俄國的大革命。滿本的萬里雪原、紅旗翻滾、鋼鐵咆哮、狂風驟雨、血海滔天，生離死別。革命、愛情、理想、人生，全是寬闊巨大的題材。到了結尾，塵埃落定，日瓦戈歷經變亂別離的一生，輾轉俄羅斯數千公里的土地，經歷了無數的戰爭變亂，流連迷途，遍盡曲折，這個有故事的人、了不起的靈魂，最後被困在破敗擁擠的車裡，他被裹挾在大時代里的整個生命都被濃縮在這一刻：超過，追上，超過，再追上，最後倒頭向下，別離，結束，不再回頭。一輛車被路人趕上，一個人被死神趕上；一個巨大的國家被時代的無情車輪趕上，一個悲壯的民族被不可逆轉卻又未知的蒼茫未來趕上。
這些情感當讀者讀完全書，自己能夠冒出來的。讀到這裡，讀者已經和作者共情、和主人公共情，從一個看似平淡日常的描寫里，就能感覺出豐沛的情感衝擊，又抑制又噴薄，又冷靜又奔涌，百轉千回，心點硃砂。
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寫完「他像只小雞一樣把頭縮在雙肩里，額頭抵上樹榦便一動不動了。」這一段話以後，止不住情感地在妻子身邊啜泣不止。當天下午，他來到鄰居家中，鄰居夫婦看到他落魄，問他發生什麼。馬爾克斯說：「我剛才殺死了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
所以玩文藝，完全可以實現一個人走心，只是需要多一些耐心，和情感的投入。
伍
文藝對工作有沒有用？肯定的答覆，有。
狐狸頭前面提到的朋友，年前為總經理做工作報告的PPT，所有人都被批的狗血淋頭，他卻得到了表揚。
為啥？和油畫有關係嗎？
有。因為文藝調動的是一種抽象的通感能力。能理解抽象的油畫的美，也能敏銳地捕捉領導工作報告的要義。也許他的文字、美工這些細節都不對，但他的格調、品味、情感和價值觀這些隱形的東西，卻能更快地捕捉到別人的意圖。
絕大多數工作的本質都是銷售。銷售產品、銷售理念、銷售價值觀。銷售，與其說靠的是內容，不如說靠的是共情。人類共同的情感，是有跡可循的。文藝經過了幾千年的淬鍊，其核心就是在尋找共情。大家看看戲劇，萬變不離其宗，總是開端-發展-高潮-結局，一個矛盾連著一個矛盾，基本方法在此。所以當我們寫一份材料，交一個報告，做一次培訓，競一次標書，我們要做的工作，本質上都是在有限的時間內擊中客戶對象的情感，獲得他們的認同。
但其實文藝最大的用處，是拓展生命的廣度和深度。
狐狸頭和大多數人一樣，是個平庸的人。沒有豐厚的背景，沒有過人的天賦，也沒有超常的決斷力和冒險精神，註定普通人一個，變不成商政精英，也做不了不羈浪子。普通的好處是平穩，壞處是時間過得快，嚇一回頭我都幹嘛了半輩子又沒了。
唯一可以和時間做鬥爭的武器，唯有文藝了。
只有文藝這樣對時間和金錢成本要求最低的途徑，可以使一個庸常的人在日復一日的兩點一線、柴米油鹽之餘，打開通往宇宙的窗戶，領略人類智慧和情趣的美好，窗外紛繁絢爛，永無止息，一花一世界，一書一光年。
畢竟，人生苦短，唯情趣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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