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收入那麼高為何嘴還那麼臭？

魯迅收入那麼高為何嘴還那麼臭？

丁啟陣

前天所作短文《魯迅用倆月收入在北京二環內買個院子》在網上發表後，對文中我說1923、1924年魯迅在教育部任職時的月薪（魯迅在日記中稱之為「奉泉」，即俸錢）是330元左右，有多位朋友、網友表示懷疑，認為魯迅的工資不可能有那麼高。

其中一位名叫「古風一笑」的網友說：「因為我看到過一篇文章，說1921年毛澤東當時在北大圖書館的工資只有8元，當時上海普通警察月工資不過十至十三元，警長也不過拿十六至十八元；上海黃金的價格是每兩二十一元，當時有一塊錢就可以在上海的普通飯館請六七個人吃一頓不錯的飯了，包括生煎饅頭、蟹殼黃及各種小吃。黨一大會議轉到浙江嘉興繼續開， 組織者用4.5元錢租了嘉興南湖的畫舫，王會悟租下的這條船並不是一條普通的遊船，而是一艘高級的畫舫，屬於『豪華遊艇』。又花了3元錢訂了一桌酒菜，將化裝成遊客的中共『一大』代表們引領到船上。」

顯然，有必要對這些表示懷疑的朋友、網友做些解釋。

急就短文，關於魯迅任職教育部的薪資數額，我並沒有經過認真細緻的考查，只是根據1923年9月26日日記的一句話（收三月分奉泉五十六元，一月之一成七）簡單推算了一下。現在做了進一步的考查，證明330元的推算結果大致是接近事實的。這裡我把1923、1924年兩年購房前後魯迅日記里所記載收到的「奉泉」情況，列舉如下：

1923年——

4月30日：下午收去年十二月下半月奉泉百五十。——可見月俸為300元。

5月3日：收正月上半月奉泉百五十。——同上。

5月28日：下午收正月分奉泉三成九十。——照此推算，月俸應為300元。

6月29日：下午收奉泉五十一元，正月分之一成七也。——照此推算，月俸應為300元。

6月21日：下午收特別流通券百六十元，二月分奉泉之三成三也。——照此推算，月俸應為流通券485元，按照當時流通券折銀元打六折的市價，為291元。不到300元，應該是粗算約數。

9月5日：下午收二月分半月奉泉百五十。——可見月俸為300元。

9月26日：收三月分奉泉五十六元，一月之一成七。——照此推算，月俸應為329.4元。

1924年——

4月7日：下午收奉泉百零二，去年四月分之三成一也。——照此推算，月俸應為329元。

其實，在這期間魯迅的月俸是有變化的：1923年二月份以前是300元，三月份開始增加到330元。1924年1月重新修繕的教育部《社會教育司職員表》記載，周樹人應得四等三級「年功加薪」，月俸升至360大洋。

實際上，魯迅的收入比一般人想像的還要高。從1924年開始，魯迅在北京大學、高等師範學校（北京師範大學）等校的兼職和稿費收入，開始超過了教育部的俸祿。魯迅離開北京南下到廈門大學、廣州中山大學任教，最後到上海做自由作家，好幾年裡都掛著教育部的虛職，仍領取每月200元的薪俸。廈門大學大概是為了表示尊敬，給魯迅支付的月俸是400元。中山大學據說是280元。我看過1928年廈門大學學報上發的招聘啟事，教授月俸280元，水電工程師60元，工友具體數額不記得了，應該是區區數元。晚年在上海，魯迅單是稿費、版稅的收入，每月基本都在千元以上。

以當今的社會財富分配格局和觀念看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知識分子的收入，以當今物價看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人們的消費情況，都有不少難以理解的地方。那個時代，政府官員、大學教授都是高薪階層，工人階級、警察是低薪階層。北京大學圖書館職員毛澤東月薪8元，屬於正常情況，可以養活自己了。階層不同，活法也不一樣。魯迅月入四五百元，也經常捉襟見肘，日記里記載著他隔三差五跟朋友借錢的情況。少者幾十元，多則數百元。如今親友婚喪嫁娶，隨禮數百元至數千元不等。魯迅當年，朋友結婚，或者送一兩本書，或者贈一元；朋友家有人逝去，魯迅都「賻二元」。不知道毛澤東日後投身革命事業，革命成功後發動反右等政治運動打擊知識分子，跟當年他在北京大學圖書館做臨時工的經歷和見聞有無關係。

歷史事實證明，那個時代給予魯迅先生高出普通民眾數十、上百倍的薪水收入，是物有所值的。瀏覽魯迅先生日記中所附的「書賬」，我的腦子裡冒出一個疑問：假如沒有那麼高的收入，魯迅能夠成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首屈一指的文豪、唯一享有國際盛譽的偉大作家嗎？

從1912年到1936年去世，除去其中1922年日記缺失，近二十四年的日記，都詳細記載了魯迅的購書情況。所購圖書（包括碑帖、拓片等文物資料）的名目、每種圖書的價格，都記載得清清楚楚。魯迅每年都大量購入圖書，最少的一年是1920年，花了59.8元（已經相當於毛澤東北大圖書館工作七個多月的工資了），最多的一年是1930年，花了2404.5元，平均每月200.375元！1923年149.2元，1924年99.24元，是偏少的年份。在此之前，1915年是432.963元，1916年是496.52元，1918年是488元；在此之後，1928年是594.8元，1929年是886.4元，1931年是1447.3元，1932年是693.39元，1933年是739.4元，1934年是878.7元。若是再看看所購圖書，更是令人羨慕不已，首先，都是好書；其次，涉及領域眾多。

這很容易使人得到如下印象：一代文豪，是大量優質圖書「餵養」、熏陶出來的。

有多位網友不約而同，發出了如下的感慨：魯迅日子過得那麼好 ，嘴為啥那麼臭？

回答這個問題，就不能不引用秦朝農民陳勝（涉）的話了：「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當然還可以引用一句孔夫子的話：君子謀道不謀食。

一個人的志向理想是隨時代、境遇的不同而各不相同的。以當今而言，貧困階層的理想是吃飽穿暖，中產階層的夢想是買房置產，富豪階層的理想是舉家遷往大洋彼岸國家。魯迅那個時代有所不同，窮人的理想也是溫飽，中產、富裕階層卻不乏胸懷天下、志在富國強民者。具體到魯迅，他用兩個月的收入已經買了一座小院，因此它的志向理想早已超越了奮鬥二十年買套三居室的水平。魯迅耿耿於懷的事情，是喚醒民眾，剔除愚昧，革新文化，富國強民。

以在北上廣深杭之類所謂一線城市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為終極奮鬥目標的當今人們，魯迅的收入水平，是此生難以企及的。當然會認為，魯迅應該知足，應該滿足，應該感到無比幸福了。而魯迅心中居然有那麼多的憤怒感慨，寫出那麼多投槍匕首式的文章，那不是吃飽了撐又是什麼？！

2018-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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