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度玉門關（十八）：封禪
原標題：春風不度玉門關（十八）：封禪
但凡像秦皇漢武一樣的有為之君，在位期間都要做一件大事——封禪。所謂封禪，即登上東嶽泰山封天，再在附近的低山上禪地，昭告天地，為自己表功。然而封禪是有條件的，三大基本條件是：天下一統、國家興盛、祥瑞降世。所以有很多皇帝其實是沒有資格的，但是，強扭的瓜有時也很甜，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當然，這種事情是不好意思自己開口的，需要有眼色的大臣做托兒。建武三十年冬天，司空張純、太尉趙憙聯名上奏說：「自古帝王國運昌隆，未嘗不封禪泰山，以告成功。陛下中興炎漢，恢復宗廟，昭明百姓，協和萬邦，蠻夷來歸，祥瑞畢至。正如《詩經》所云『受天之福，四海來賀』，應該即行封禪，順應天意。」
劉秀一代雄主，怎麼會不動心，只是眼下這局面，實在稱不上國泰民安。況且在去年二月，發生了日食，今年五月，有水旱災害，朝廷下詔賜天下男子爵二級，又開倉賑濟鰥寡孤獨等弱勢群體。他佯怒道：「二位這是什麼話！現如今日食水旱，災異頻發，官吏失職，百姓埋怨。朕難道敢欺天嗎？」撅著屁股的張純、趙憙交換了一下眼色，諾諾而退。
建武三十一年，老天還是不給面子，夏天相繼發生了大水、日食、蝗災，讓劉秀一臉黑線。不過，所謂否極泰來，秋天陳留郡上報說，天上下起了粟米，這很可能是龍捲風帶來的，但在當時卻是天大的祥瑞。幾乎同時，北匈奴再次遣使獻上禮品，連遼東的鮮卑人也首次來訪，劉秀喜上眉梢，當即封鮮卑首領為王。
這一切都是在當今聖上的領導下，萬眾一心，銳意進取，所取得的偉大成就。封禪就差臨門一腳。
於是在新年正月，虎賁中郎將梁松獻上《河圖會昌符》，上面寫著：「赤劉之九，會命岱宗；不慎克用，何益於承；誠善用之，奸偽不萌。」這完全是為劉秀量身定做的，原來劉秀跟漢成帝劉驁同輩，是漢高祖劉邦的九世孫，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是上天欽定他封禪。
這正中劉秀的下懷，他一輩子什麼也不信，就信圖讖。正趕上諸侯王元旦朝賀，他的臉上笑開了花，金口玉言，二月份就封禪！龍子龍孫們浩浩蕩蕩地向魯國進發，直至泰山腳下，其時草木新綠，蟲鳥驚蟄，劉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是他久違的泥土芬芳。封禪大典開始了！
禮儀流程基本仿照漢武帝時的成例，首先在泰山腳下築壇，燔柴告天，並將寫有祝禱詞的玉牒埋在壇下，秘不示人。然後按照傳統，正式封禪只能由皇帝一人完成，他人不能陪同代勞（漢武帝帶上未成年的霍嬗除外），雖然年事已高，但劉秀仍然堅持步行登山，以示對皇天后土的敬重。泰山盤道，層級而上，恰似天門雲梯，也正如通向帝位之路，崎嶇艱難，卻只能咬緊牙關，一條道走到底。
一名羽林衛士護送他到山腰，便止步不前，劉秀獨自登頂。站在泰山之巔，頭頂紅日光輝，俯視齊魯大地，可惜不是唐朝，否則真的可以脫口而出：「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一刻，劉秀感慨莫名，不知是喜是悲，自黃帝以降，多少帝王對此孜孜以求，又有多少功業轉眼成空。青史如煙，人生如夢，他跪地稽首，心中默念，誰也不知道許了什麼願，因為這對天地宇宙來說，本來毫無意義。
封天完畢，劉秀從山北盤道緩緩下山，山腰也有一名羽林衛士護駕。上山容易下山難，做皇帝也是如此，580年後，魏徵在《諫太宗十思疏》中說：「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憂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蓋寡，豈其取之易而守之難乎？」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上位者不可不戒。
稍事休息，他又來到附近的梁父山，築壇禪地，然後回到泰山腳下，接受百官拜賀。黃鐘大呂響起，王侯公卿們一齊拜倒，歡呼聲在山谷中回蕩：「千秋萬載，國祚綿長！」
劉秀在魯國盤桓一月，與隨扈的兒子們共敘天倫，然而司空張純卻突然病逝，使他悶悶不樂，隨後擺駕回宮。到了雒陽，他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建武中元，又任命馮魴為司空，但僅僅四天後，司徒馮勤病逝。老年人最忌諱死亡，而且封禪剛完，就連殞二公，使他對封禪的正當性產生了懷疑。因此，當京師及各地又報來祥瑞，什麼醴泉、赤草、甘露，他都付之一笑，置之不理。
他預感來日無多，慮及國家的長治久安，先漢亡於外戚，這是血的教訓。於是他欽命司空馮魴到高廟致辭：「高皇帝與群臣相約，非劉姓不封王。然呂后殘害宗室，分封諸呂，幸賴祖宗顯佑，周勃用命，社稷轉危為安。而薄後（漢文帝生母）寬仁慈愛，孝文皇帝賢明睿智，令子孫綿延至今，功德無量。故呂后不宜配享宗廟，當尊薄後為高皇后，永垂後世。」這是為死人廢立，卻是給活人看的。
轉眼已是中元二年。正月，從遠方傳來了最後一個好消息，現今日本列島上的倭奴國遣使來賀，劉秀封其國主為王，賜以金印，至今尚存。
二月剛過，劉秀病勢加重，已經卧床不起。彌留之際，他召來太子劉庄、太尉趙憙，先對劉庄說：「我就把江山交給你了，努力！所謂以柔道治天下，是對百姓而言，而非朝廷官員，務必要嚴明綱紀，防微杜漸。你繼位後，要善待功臣，如鄧、竇、耿、馬，皆可用之。」劉庄已泣不成聲，點頭遵命。劉秀又說：「還有，你和你大哥，一定要相親相愛……」不等劉庄回答，他又囑咐趙憙：「大葬之事，一任愛卿。」
天選之子劉秀駕崩，終年六十二歲。遺詔中說：「朕無益百姓，喪禮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務從簡約。刺史、二千石長吏皆無離城郭，無遣吏及因郵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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