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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作品//馮水義:老人

老人

作者:馮水義

索堡應該是我第二個故鄉了,當然我是索堡女婿這點不假,就是我在那裡工作也有十多個年頭,在這裡我和一位美麗的少婦扯起了遠親,所以說遠,是即使攀上了,也無許禮尚往來,雙方相互邀請吃個飯什麼的。她叫大鳳,美成個什麼樣子了,這樣說吧,無論你剛剛遇見仇人,還是肚子里窩了無名的火氣,只要你的眼睛一溜見她,滿腔的憤懣頓時消失,比閃電划過夜空還快;說她亭亭玉立,她其實是小巧玲瓏;說她風韻嬌嬈,其實用端莊優雅更合適。說她小家碧玉,她其實有著大家風範,蓋了索堡街可是不對,就是全涉縣的美女集中起來,全都會讓大風一個人pk下去。如果不是她貞靜難犯,我敢保證,願意為她破家的好男子好紳士多如過江之鯽,數都數不清。我這樣寫,大家肯定要說她嫁的男人一定是天上少有、地下一人了,這你可就錯了,就那個男人的長像,有殘疾的女人要嫁他還會落個下嫁的名聲呢!

看來這男人艷福夠深的,深到無底。那麼這少婦難道智商有問題?告訴你吧,她的聰慧也是無人可及。她呀,不是不會利用自己的美色來吸引男神,她圖的是財富,剛巧,這個醜八怪男子在當時的年代,全家吃商品糧,可稱得上索堡村的望族和首富。

我們對她的選擇無可厚非,如此美妙的女人,嫁個農民丈夫,與糞土打交道,出水芙蓉點鳥糞,會讓觀賞的人大跌眼鏡少婦的男人既然長得不成個形,少婦的一腔愛,有孩子給了孩子,沒孩子就投向了婆婆。婆婆呢?明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成個模樣,明擺著虧了人家女孩子,更兼自己也沒個女兒,媳婦竟成了老太太的閨蜜。大鳳叫「娘」叫的那個甜,婆婆的應聲全索堡都能聽到。婆婆有點好吃的,悄悄地給媳婦保存下來,自己買衣服將將就就,給媳婦買衣服啥時髦買啥。我去過大鳳家幾次,就沒看見過有那一次婆婆的臉上不帶笑,看媳婦的眼神跟蜜一樣,又甜又粘,眼睛可以笑出花來。看這婆媳關係,不用問,婆婆賽親娘,媳婦賽女兒。

時間一晃過去了二十多年,高血壓演變成了半身癱瘓。我又去了大鳳家,第一次發現婆婆眼睛裡有淚水在打轉,婆婆悄悄地對我說,米粒硬的不能吃,菜也是半生不熟的,褲子尿濕了自己也曬不了,穿在身上硬的割腿。老太太這樣說時,眼睛偷偷地往外望,生怕媳婦聽見了,看情形似有多少說不得的苦,再看媳婦,大鳳身在廚房裡,耳朵早到了婆婆的身邊,不用問,媳婦就知道婆婆在賣媳婦的臭!唉,我想啊,什麼都別抱怨,反正婆婆別老也別生病才好,媳婦是花,婆婆是水,沒水澆灌,花自然就蔫了!婆婆去世那年大鳳已經五十多歲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很少跟她的男人一起出行,就是在一起時,大鳳也是一臉的鄙視,對自己的男人連正眼都不看。記得有一年索堡過貿易集會,河南省越調劇團來助興演出,大鳳的老公坐在我的前排位置,一晚上不管周圍的人討不討厭,嘴裡哇啦哇拉跟他坐在一起的朋友解釋劇情,好像他的朋友是傻蛋,他自己反倒是高智商似的。演的劇目明明是越調名劇《李天保弔孝》,他卻把它說成是河南曲劇《卷席筒》,直到一台戲落幕,他還直著脖子等一個肩膀上抗一領席子的女人出場,「真怪,怎麼席筒沒卷怎麼就殺戲了呢?」。觀眾笑他呢,他也咧開嘴巴笑,不過最後他承認他看的應該是豫劇《秦雪梅》。還有一回他問我,聽說你有情人了?我對他說,還說呢,都有孩子了!我本來是順他嘴胡謅八扯,他反倒認了真,回去說給大鳳聽,大鳳當時就罵他錯聽,「給你棒槌就當針」,後來大鳳勸我可別逗她老公,「他呀,他是個傻子!」

大鳳的男人五十九歲死掉了,大鳳抗不住求婚者們的糾纏,有一個叫小海的鰥夫整夜守護著她家的大門,像一位義務保安,還不停地唱索堡戲《高山上墳》選段,碰巧戲裡那個叫高山的人,心裡的愁煩正合上他的口味,劇詞是這樣唱的:「我高山,不高興,因為我要飯傷了腦筋!」不過到了小海嘴裡就變換成:「我小海,不高興,因為我見不到我的小美人!」大鳳死了男人就很少開大門,她的院落很大,院子里種著各種蔬菜,就是打個月月把把不出大門她也不會受困。大鳳不是茶花女,但是她卻變成了杏花女,小孩每天都隔牆往大鳳家裡投杏花。小海這種舉動還真的感動了大鳳,有一天她的大門為他而打開,原來這小海年輕時也是索堡村的帥哥,六十歲了當年的影子還可以讓人辨認出來,她跟了他是對的,一生的婚姻到晚年總算也獲得點感情找補,大鳳終於嫁了小海去了。枯木逢春,老樹新花。大鳳和小海,正是那「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這那裡是半路夫妻,老年再婚?分明就是一對乾柴烈火。小海剛剛退休,他拒絕給兒子女兒看孩子,他對兒子女兒一再聲明,他和他們的母親的結合是人生的一場噩夢,那是天底下最不相配的婚姻,是她把他的青春毀於一旦,現在他要把他失去的青春在第二次婚姻上找補回來。小海的一番話只顧自己真情告白,全沒想到把自己的兒女給傷了,不說別的,就說他和大鳳舉行婚禮那天,依著小海,他不僅要拍婚紗照,還要樂隊迎親;他戴禮帽,西裝革履,騎高頭大馬,新娘則是坐八抬大轎,穿大紅旗袍,紅蓋頭遮住天仙美貌。小海有的是錢,在家的地位又是說一不二,誰知娶親的頭一天,大門外剛剛掛上一對宮燈就被人給摘掉了,一查問原來是他前妻的娘家人乾的,他發現曾經的七大舅八大姨正糾合在一起,磨刀霍霍,一場棍棒戰將在明天上演,小海唯一的明智之舉就是偃旗息鼓,把婚禮安排在夜裡舉行,夜半娶寡婦,他一個人把大鳳悄悄地背回家裡淡極始知花更艷,不知為什麼,過去我每次見到大鳳,總被她的高雅和素潔所打動。再婚後的大鳳,我第一次見到她,那個打扮,我突然感覺到她變了,不再以素雅為本色,而是變得妖冶起來。頭上戴了一頂小鳳仙的帽子,帽檐長長的,上面繞了金絲圈,帽筒紈了一盤花,下面飄著兩條金絲帶。一身紅西服,打著黑色蝴蝶結,腳上踩著高跟鞋,走路時,上身不由得要前傾,全靠著小海的一隻胳膊在前面為她支撐著。每天午後時分,這一對情侶都要到大路上散步,從宇庄叉口走起,一直走到媧皇宮廣場才停下來,在水秀亭坐上那麼一小時,老公瞅著老婆的眼睛,在那雙幽深的眸子里尋找自己的小我;反過來老婆也在跟老公對眼,她的眼睛說:「我整個人都在這裡,我是你的人,你的!」男人的眼睛回答道:「是我的嗎?你確定?那好,我是燈塔,你是舵手,你心的船永遠在我燈塔的照耀下行駛,我愛你!」日出的時候,從落地長窗外射進來的陽光,把一對老頑童照射得睡眼迷濛,四肢繞纏在一起,誰也不願意起來;黃昏臨近時,他們又相依著坐在門前的上馬石上,看霞光隱退後的藍天的晶瑩剔透俗話說老人戀愛等於老房子著火,燃起來就沒救。大鳳和小海玩起了少年情侶的靈與肉,小海身體瘦了一整圈,大鳳相反的反而胖了,最明顯的是腰圍增肥了一圈。其實有點醫學知識的人都知道,他們倆個的身體在撥弄風雨中早已出現了虧空。小海需要補血,大鳳需要補氣。那年的冬天大雪下了一尺多深,晴雪的日子天氣奇冷,大鳳在被窩裡一呆就是十天,她不是不起床,而是怕起床後把她保養得很好的肌膚凍壞了,這樣就給了小海一個表示對老婆過分寵愛的機會,小海果然做的特好,他把著大鳳尿尿,有一回因逗笑差點把大鳳摔在尿盆上,當然,大便後屁股也需要小海擦,小海喜歡的是大鳳身上的氣味,那種氣味也許別人會捂鼻,小海聞到的卻是茉莉花般的芬芳,大鳳也的的確確在身上塗抹了茉莉花膏,她也喜歡小海把鼻子湊在她的肌膚上親吻她。

他們就像伊甸園裡的亞當夏娃,讓看的人大飽眼福,小海的兒媳婦在背地裡可是沒少罵可惜啊好景不長,無論如何,瘋狂是要付出代價的。那是一個秋天的中午,小海開著車去地里給兒子拉黃豆,忽然一陣頭目眩暈,小海手裡還握著方向盤,沒來得及離開座位就猛烈地嘔吐起來,開始還是午飯殘留,繼之於血塊,多虧打了120急救,性命上沒妨礙,小海嚷著馬上出院,他擔心大鳳在他住院期間,吃飯受委屈了沒有?大鳳生來膽子小,她一個人怎麼上廁所,尤其是夜晚。小海嚷歸嚷,兒女們可不理那一套,也沒有告訴他住院期間家裡發生的變化。

原來120急救車把小海送醫院後,大鳳聞訊也趕到了醫院,在急救室門外,小海的兒子問大鳳是不是要看著小海閉眼?兒媳和女兒把話問的更直接:「你來幹什麼?不是你我爹會得這病嗎?」好像這病是大鳳給的!大鳳要辯解,就在剛張嘴而未張嘴之際,就聽到了來自小海兒女們的連聲「滾蛋!」大鳳頭一眩暈,兩眼漆黑,她也不知道是怎樣離開急診室的,幸好她的兒子女兒都住縣城,她一定給自己的兒女打過電話,要不她是怎麼住到女兒家的?她也病了!我讀過《茶花女》,阿芒和瑪格麗特的信攪得我心碎;我也讀過《新愛洛伊思》,盧梭的情書寫了近百萬字;還有歌德轟動全球的小說《少年維特的煩惱》,這些故事雖然成了我們對愛情追求的楷模,不過那都是書上的故事,很多都產生於作家的大腦,至於現實中的婚戀故事,甚至於那些為愛情殉情的,也不見得小海對大鳳的思念更讓人感動掉淚。

小海出院後,回家看到的是人去樓空的凄涼,他坐在輪椅上,懇求孩子們讓他去看望大鳳,他的話根本就沒人理睬。他吻大鳳睡過的枕頭,那上面還能嗅到大鳳腦油的味道;他吃飯時要求把大鳳用過的碗筷放在自己的飯桌上,嘴裡不停地自言自語,:「大鳳,午飯是麵條,請你張嘴!」有幾回他要往大鳳家去,可是他那雙從醫院回來就一直顫抖著的雙手根本就不聽使喚,孫子女倒是有三個,他們只知道跟爺爺要錢,到街上買小吃,爺爺求他們推他去看大鳳卻是辦不到。真正的咫尺天涯,每天以淚洗面我們在說大鳳,她坐在女兒家的客廳里,臉朝著索堡的方向,她什麼話也不能說,因為她知道女兒不贊成她這樁婚姻,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父親去死後,讓母親再嫁會丟人現眼。可是看到娘飯量頓減,甚至於一整天都不願意吃喝,而且越不吃喝越能擠出淚水來,好像這淚不是身體里的水形成的,看看母親日漸憔悴的身體,一生從來沒有消瘦過的銀臉盤竟然變成了棗糊尖臉,女兒也試圖讓小海來看看她的娘,她還真的回了索堡一趟,進村剛好就碰到了小海的兒媳,她也發現了大鳳的女兒,她們作了如下對話:

我大爺怎麼樣了?

別問怎麼樣了,我們家有幾張定期存單找不到了,你問問你家的女人放哪了?

這是什麼話?我壓根兒就沒聽說過什麼存單,你問你公爹去!

兩個女人為這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差一點打起來。最後還是大鳳的女兒敗下陣來,因為那個女人太強勢了,無中生有訛詐!大鳳女兒氣急敗壞,回家裡對母親扯了個彌天大謊:小海死了我在大鳳絕食後的第三天應她女兒之邀去看她,這是有緣故的,一是我在困難時期她到我家看望安慰我,現在她遇事想不開,我也應該對她作出安慰;二是我和她在一起時說話不會受到束縛,沒有哪方面不能談的。我去了,大鳳躺在床上,她的頭髮沒有繚亂的痕迹,眼睛卻減去了神采,她的嘴唇乾裂得厲害,紅唇兒已經被厚厚地一層干皮覆蓋,我要來了溫水輕輕地塗滿,她可以開口了,可是一張嘴就嚎啕大哭,她說她的愛情來的太晚而去的太速。她們的結合才一年零九十五天,上帝就剝奪了小海的生命,「他去了,我一個人還留在這個世界上幹什麼?我想好了,我必須追隨他於地下,在哪裡我和他相依為命,永遠安安靜靜地徜徉在地獄的某個角落。」我聽她這樣說話,又看看她恨不速死的模樣,突然間就笑了起來。我問大鳳為什麼要咒她心愛的人死?我告訴她小海雖然有病無法來看她,可是活得好好的,如果不信,我馬上用手機拍個視頻給她看。

大鳳一聽就愣住了,問我這話可是真的?小海真的沒有死?當然回答是肯定的!

大鳳止住了眼淚,我答應下午再忙也要拍視頻給她看。大鳳直到現在她才感覺她渴了,我慌忙給她倒了一杯水,後來又沖了一杯牛奶,才短短的三個小時,我走時大鳳已經活轉過來,已經消失多天的笑容又在臉上恢復我知道我說話的份量,它關係到一個人的生命,許一個願,答應一件事,以至於成為了性命攸關!我真的去了小海家一趟,但是不能讓他們家感覺到我是替花勾使,做淫媒!我的借口是上錯了門。小海當時正坐在院子里的輪椅上,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將不久於人世,看他的目光是那麼獃滯,胳膊和腿好像是別人安在他身上的,他手裡握著一雙花襪子,不論是誰都不能從他手裡奪去,他兒媳偷偷的告訴我說,他手裡攥著的是那個臭婆娘的物件,他手裡也只有這點念心兒。我知道小海兒媳說的是誰,我說,攥臭襪子,怎麼不玩相片?兒媳告訴我,相片他們早日藏起來了,免得睹物思人!我說那你們可要保存好,他好了要看的!小海兒媳說,好什麼好?就是病好了也休想他們再在一起,我把它早塞進爐子燒掉了!

看來你不喜歡老人再婚?

再婚?不喜歡又怎樣?一份遺產都敗在那個死不要臉臉的臭老婆身上!

我說,兒女們靠遺產過活,沒志氣!我得到的回答是,那也不能讓他隨便浪費在別人身上。

那天我偷錄了視頻,小海的兒媳根本就不理會,因為她不往這方面想沒有人會阻擋進入天堂之路,小海先走的,緊接著大鳳也去世了,兩個人可謂前腳後腳。我事後打聽到這一對老來情侶,再婚夫妻,死前再沒能相互見面,也無互通信息,臨死勞燕分飛,死後一定能夠天堂執手!

從他們的愛情婚姻可以折射出一些老年再婚的社會問題:

一、遺產繼承說。

再婚會涉及財產使用的問題,如果保持第一次婚姻原狀,一般地講,鰥寡一方生前為死後留給孩子們的遺產無疑要多點。

二、移情別戀說。

新的戀愛不起,舊的戀愛不散,得了新人忘舊恩是客觀規律。所以兒女們的狹隘意識可以理解。

三、家庭複雜化。

原有的家庭格局,會因為另一個人的加入會讓家庭變得複雜起來,家庭成員的複雜化有可能會促使矛盾升級。

當然,再婚又離婚的絕不再少數,相互間的脾氣性格,雙方子女的摻和,還真有說不盡的苦呢?

看來啊,一個人晚年過的好不好,冥冥之中由各自的命運主宰著!

作者簡介:馮水義,河北省邯鄲市涉縣涉城鎮人。

◎原創作品作者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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