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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燕:寫出蛻變青春里的亮光和溫暖

陳丹燕的作品卻是直指人心的,甚至是拷問靈魂的。在今天這個崇尚「輕閱讀」的風氣里,我倒特別期待這樣揭示了人生複雜性的、沉甸甸的作品能再多一些。我期待自己的心靈再一次受到重擊和拷問,期待作品中熾熱的情感再一次把我的心燃燒起來。我想我們還是應該把審美標準定得高一些,這樣才能湧現出更多經過歲月的淘洗而愈發熠熠生輝的經典。

陳丹燕:寫出蛻變青春里的亮光和溫暖

文 | 唐 兵

陳丹燕一直是我喜愛的作家,多年後重讀她的作品,依然給我深刻而愉悅的文學感受。雖然我已年近半百,閱讀的心境與年輕時大相徑庭,但是讀著《一個女孩》和《女中學生之死》,讀著《上鎖的抽屜》和《晾著女孩裙子的陽台》,讀著《黑髮》和發生在紐約下城的《外公的故事》??那些細膩的美妙極了的文字和充滿激烈衝突的青春囈語仍然在好幾個周末的午後感動了我,讓我想起自己逝去的童年和青春。「每個孩子長成大人,都是好不容易的一件事情!」陳丹燕總是這樣說。是的,我在她的作品裡看到了一顆悲憫之心,它溫暖著她筆下經歷著苦難的少女們,也溫暖著她懷念的歲月。

《女中學生之死》

「長大了的女孩」

陳丹燕稱得上是寫作少女小說的聖手,她以女性的細膩、敏感將觸角伸入到少女們的心底,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豐富而廣大的世界。從1984年的第一篇散文《中國少女》到1994年《一個女孩》的悄然面世,近10年時間裡,陳丹燕創作出一系列少女題材作品,也塑造出一系列多姿多彩的少女形象。她在《中國少女心理小說集》(該書收集了她和程瑋以及秦文君的少女小說)的前言中說,她與秦文君、程瑋的共同點是「我們是長大了的女孩」,這是她們少女寫作的基礎。她說:「記錄下成長中的故事和心情,記錄下成長中的希望和嚮往,這對一個長大的女孩來說,是極其幸福的。」

有意思的是,她的很多短篇都採用了第一人稱,與全知的客觀敘述相比,作者更容易投入故事,這種主觀的敘事模式帶來的強烈的情緒化色彩,給人特別的代入感和真切感。那些女性的生命體驗,那些彷彿先天的敏感、自省,那些僅僅屬於女性的身體與情感的語言,常常會勾起讀者內心的波瀾和對自己生活的回味。在陳丹燕和她筆下的少女之間存在著一條紐帶,那就是女性對女性的相知相惜和女性對女性的本能衛護。

所以,從女性主義文學理論來闡釋和分析陳丹燕的作品也許會是個有趣的角度。因為性別視角一旦凸顯,必然會強調女性作為創作主體的經驗的重要性和其在創作中的投射、滲透和預設作用,這個作用不僅會發生在內容上,也會發生在文本形式上。

中短篇少女小說

我把陳丹燕的作品劃為四個聲部:早期的中短篇、《女中學生三部曲》《一個女孩》和《我的媽媽是精靈》,它們也是作者對中國兒童文學最重要的貢獻。

早期的中短篇有點類似五四時期的問題小說,涉及少女心理的方方面面。比如《上鎖的抽屜》,「我」因為生理的變化彷彿重新發現了自己,在抽屜上鎖的問題上和父母產生了摩擦。心理學上的生物發生學派指出,青少年的自我意識和「自我」興趣的發展,直接源於性成熟的過程。身材的飛躍、體力的增強、身體外形的變化,特別是第二性徵的出現都能使少年產生自省的願望。一旦他們擁有了自省的能力,他們便發現了整個新的感覺世界。「上鎖的抽屜」這一單獨屬於自己的空間無疑是主人公在長大成人的道路上對自我存在的確認。但是另外一個短篇《男生寄來一封信》卻在結尾流露出對成人世界的失望,「我第一次為人感到痛苦。我從此不做這樣的人。我長大了」。

相對於《當你心裡充滿了愛》《皮革馬林翁效應》《災難的禮物》《當有人遇到不幸》《廣場空蕩蕩》等作品,《晾著女孩裙子的陽台》更像一篇「私小說」,它以書信的方式寫三個女孩之間糾結的情感,那種鬥氣鬥嘴和心底微瀾被作者刻畫得絲絲入扣,猶如《紅樓夢》中的大觀園,顯示出陳丹燕超高的心理描寫功力。比較有意思的是小說中呈現的那種女孩之間充滿嫉妒、競爭和獨佔欲的友誼,她們希望靠近彼此,卻又像刺蝟一樣互相敵對,最後留下孤寂的主人公。她說:「親愛的愛德華,我多麼想和你說話。」只有愛德華是永遠不會背叛她的人,而這個她一直傾訴心聲的對象卻是自己根據電影虛構出來的。

《晾著女孩裙子的陽台》

早期的中短篇在某種程度上是陳丹燕創作的一種進入和鋪墊,但是那種獨特的語言和敘述風格已初露端倪。

青春期隱秘而複雜的內宇宙

《女中學生三部曲》無疑為陳丹燕贏得了巨大的榮譽,是她所有小說中最振聾發聵,也最給人重壓之感的作品,當然也是最受讀者歡迎的作品之一。「我愛她,就像愛青春期心中充滿疾風暴雨時的自己。」陳丹燕說:「那時,我嘗到了創作欲奔騰時那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感受??就像宿命般,等我寫完第一個故事,我拔除了四顆智齒。我的寫作也告成熟。寫完那個故事,我心中充滿了憐憫與不能原諒,那是我看這個世界的方式,也是我想要描繪的世界的本質。」這部由三個人物相互關聯的三個中篇小說組成的長篇像極了一支恢弘的交響樂,複雜的人物、深厚的內涵、多方推進的細節和充滿激情與女性生命體驗的抒寫,都使這部長篇一躍而成陳丹燕青春小說的代表作和集大成者,其重要性和里程碑式的意義可想而知。

關於這部作品有許多評論,我想作者最為突出的成就是以一種極端逼近和赤裸裸的殘忍方式,描寫出了青春期階段少女們隱秘而複雜的內心世界。可以說,心理刻畫是陳丹燕最擅長的。劉緒源曾在一篇文章中說,陳丹燕是個能讓自己沉靜下來,讓自己的心較為關注地傾聽周圍聲音的人,也就是說,是個能體察自然和人生的種種細節、能體驗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微妙情感關係的人,尤其是個能夠並善於長久地注視自己內心的人。也因此她的作品更傾向於投入主人公波瀾起伏的內宇宙,強調一種極為細膩的體察和描摹,情節此刻往往成為飄浮其上的東西或模糊的背景。

《女中學生之死》以日記體方式記錄了少女寧歌結束生命前的心路歷程。陳丹燕說:「青春與社會化是有距離的,在某些方面甚至是尖銳地衝突著的,青春期一方面是個性的花朵、關於人生的夢想燦爛地盛開;另一方面便是一個孩子的社會化,社會把孩子修剪成能在社會中生存下來的一棵樹。這是一個近乎殘酷的過程。」正是這個殘酷的過程遏止了寧歌年輕生命的繼續生長。國外心理學早就注意到這個階段的過渡性所帶來的不穩定、搖擺、矛盾等消極影響,對於青少年期的描繪使用了這樣的語彙:浪漫、衝突、個性、自我、分裂、艱難、虛弱、複雜、過渡、邊緣、中間、矛盾、不穩定、羞怯、侵犯性、極端、認同、差別、彌散、模糊、角色延緩性、自我中心主義等等。這些語彙詞意重疊,但共同組成了青少年心理的立體圖示。

作品中,個體的生命顯得尤為脆弱,但是寧歌的自殺與其說是被逼的,不如說是主動的選擇,以一時的痛苦換來永恆的自由,她以這種極端方式讓大人們後悔並且反省。而在《青春的謎底》中,庄慶則和自己的夥伴組成了見義勇為的金劍黨,幫助身邊那些像寧歌一樣孤獨到死無助到死的少女,這其中既有少女的英雄夢和自身能量的釋放,也有少年希望破除禁忌的衝動,特別是當社會的禁忌已成為管束人、窒息人的力量時,少年們的反抗便帶有了爭取獨立和自由的色彩。如果說庄慶採取了反抗叛逆的姿態來尋找自己、確認自己的力量,那麼《青春的翅膀能飛多遠》中的丁丁則選擇出國,也可以說是一種逃避和遠離。至此,我們可以歸納出三條道路:死亡、反抗和逃避,陳丹燕筆下的少女們以不同方式了結了自己的青春。值得注意的是作品裡成年女性的存在,她們似乎是小說結構的必然組成部分,譬如《女中學生之死》里的女記者、《青春的謎底》里的團委書記曾惠、《青春的翅膀能飛多遠》里的姑姑抗美,她們和正處在青春期的少女彷彿兩個聲部,敘述在循環往複中交叉上升,那種自然流淌出來的女性情緒潛藏著女性對歷史的回望和對未來命運的關切。

「吃狼奶長大的一代」

《一個女孩》是作者自敘傳色彩最為鮮明的一部作品,依然採用了第一人稱。陳丹燕在該書出版15周年的後記中寫道:「1994年,《一個女孩》在江蘇悄然面世,拿到這本書的精裝本時,我心中非常明確地知道,我想要寫作兒童文學的原始動力已經釋放。它就像一根煙花,寫完《一個女孩》的最後一個句號,它就已經燦爛地從我內心一躍而出??一切創作,都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出版一本描寫我的童年生活的小說,我對它有話要說,而且一定要說出來。」可以說,這部小說拿出了作者多年的心靈和情感的積澱,這是「一個寬恕與不原諒並存的故事,還是一個超越時代的黑暗,去理解人類抵禦人性黑暗的能力的故事」。它帶給作者的是解脫和釋放,以及與那些困擾她多年的童年記憶的告別。

不得不佩服陳丹燕對童年情緒和少年心理的驚人記憶力,她筆觸精細地描摹出自己在「文革」中度過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那些在她的成長中讓她刻骨銘心的人和事,優雅的女舞蹈演員、和藹的童話作家、造反派的女兒老鷹、同桌小靴子、合唱隊帥氣的男指導安德烈以及充滿了理想和奉獻精神的王鈴兒,他們的結局幾乎都是悲劇的,我們看到了美好的事物被毀滅被踐踏被蹂躪被碾碎的過程。陳丹燕把他們這一代人稱為「吃狼奶長大的一代」,時代的烙印不可避免地顯現在這一代人的心理上,使他們的道路充滿坎坷和艱辛。劉緒源說陳丹燕寫到了高壓政治對社會人生和人心的壓迫,比如人性的惡,有時會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中被誘發出來,陳丹燕對此進行了書寫,她的目光常常是憂傷的和憤懣的。我想,超越人性的黑暗,抵達美與善的彼岸才是作者最想要表達的。

幻想小說的嘗試

關於《我的媽媽是精靈》,劉緒源和朱自強有很高的評價,朱自強認為它「為中國的幻想小說提供了一種重要風格,指她在幻想故事中,以現實生活和時代為背景,表現人與精靈的感情交流,以此來探求生活的真義和人性的本質,於現實主義小說和童話都鞭長莫及的地方,開拓了一片嶄新的藝術天地」。陳丹燕自己在上海少兒社2006年版的前言中寫道:「這是一個幻想故事,但我更願意把它放在一個像事件報道一樣真實的環境里寫??對它產生的幻覺,就是對生活本身產生的幻覺。關於感情與人的依存關係,關於感情與生活優美的彼此折磨,關於缺少,關於永恆,關於原諒與成長。」在陳丹燕兒童文學的創作中,它無疑是特立獨行的一部,其形式的創新十分引人矚目。

《我和精靈》

關於陳丹燕的作品還有許多話題可說,關於她的語言、她的憂鬱、她的歐洲情結和宗教情懷、她的唯美色彩和地域特徵,以及傾訴和對話慾望、散文化筆法等等,都值得單獨研究和討論。我特別喜歡在《女中學生之死》里不時出現的黑貓,神秘而有隱喻性。可以說,陳丹燕在上海乃至中國文壇都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她的作品也許沒有史詩般的宏大結構,但卻從自我出發延伸鋪展開一個豐富而廣大的世界,這裡有時代的情緒和眾多人物的曲折命運,有對人性深度的挖掘,有耐人咀嚼的細節和優美的語言,這裡有她的個性在。個性是獨一無二的,具有排他性和原創性,並且不可複製。現在很多作品呈現空洞化傾向,沒有原創的新鮮的細節和血肉,甚至有很多作品有閱讀快感而無閱讀記憶。陳丹燕的作品卻是直指人心的,甚至是拷問靈魂的。在今天這個崇尚「輕閱讀」的風氣里,我倒特別期待這樣揭示了人生複雜性的、沉甸甸的作品能再多一些。我期待自己的心靈再一次受到重擊和拷問,期待作品中熾熱的情感再一次把我的心燃燒起來。我想我們還是應該把審美標準定得高一些,這樣才能湧現出更多經過歲月的淘洗而愈發熠熠生輝的經典。

本文發表於《文藝報》2018年4月9日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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