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巴巴的「接班人」底氣

導讀：

馬雲創立了阿里，阿里又持續培育出更多「馬雲」。「迭代」核心管理層的輕鬆，幾家企業學得會？

作者 | 傅斯特

能讓馬雲發一封內部郵件的，一般都是大事。但馬雲用了「閑庭信步」來形容這次大事。

馬雲在9日的內部郵件中宣布，井賢棟接任彭蕾任螞蟻金服董事長，兼任CEO。至此，螞蟻金服交由70後的井賢棟接棒，「18羅漢」之一的彭蕾轉戰全球化戰線的Lazada。在郵件中馬雲說得輕鬆寫意：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才得以閑庭信步。這是阿里人材體系的成功。

「我們的夢想是，有一天阿里巴巴良將如草，美女如雲」。馬雲在2016年對外宣稱的這個夢想正在迅速實現。

馬雲創立了阿里，而阿里又在持續培育出更多「馬雲」，張勇和井賢棟這些70後合伙人已經成為阿里的操盤者

也是以內部郵件的方式，2013年1月15日，馬雲宣布將辭去阿里集團CEO一職。他在郵件中寫道：「期待寫這封信很久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這一刻。」他同時說，這樣的交接棒，這是第一次，未來還會有很多次。

能夠做到馬雲這樣瀟洒輕鬆面對核心管理層更迭的企業創始人很少，離開業務一線，公司仍能保持高速發展、引領潮流，論人材厚度足以笑傲江湖。馬雲曾這樣說：我們的競爭對手可能只有一個出名的CEO，我們呢，我馬雲甚至連「十大」都排不進去。

這句話在修辭上帶有明顯的誇張色彩，但也形象地演繹了阿里巴巴在核心管理層接班梯隊上的厚度儲備與隊形完整。這也正是馬雲得以閑庭信步的底氣所在。

01

初創時期的阿里巴巴過了不少苦日子，吸引人材基本靠馬雲天賦異稟的「說服工作」。拍攝於1999年2月20日的那張著名照片很生動地還原了當時的場景——在杭州湖畔花園南區風荷院16幢1單元202室，馬雲的家中，一撮人擠在沙發上，一撮人席地而坐，聆聽馬雲激情四溢的演講。那群人當中，就有如今剛剛卸任螞蟻金服董事長的彭蕾。

在杭州湖畔花園南區風荷院16幢1單元202室，一群人在馬雲家中聆聽他的演講

在加入阿里巴巴之前，彭蕾已經在浙江財經學院當了4年老師，生活波瀾不驚，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十幾年後自己會進入福布斯世界100個最具影響力女性的榜單。

蔡崇信並不在照片之中，1999年7月，他正式成為月薪500元人民幣的阿里巴巴CFO。在此之前，蔡崇信是瑞典Investor AB集團亞洲總裁。

蔡崇信在阿里的工號是19號，吸引他加盟的原因有兩個，「第一是馬雲的個人魅力，第二是阿里巴巴有一個很強的團隊」。

當蔡崇信第一次出現在湖畔花園的時候，小區停電了，所有人都沒法用電腦工作，於是他說，我給你們講講股權設計吧……在場的人基本都聽不懂，包括如今的阿里巴巴副CPO蔣芳。頗具同情心的蔣芳留意到，因為天氣太熱，蔡崇信後背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打濕。她心裡想，可千萬別害了人家。

蔡崇信1999年時的選擇已經成為了一個傳奇，也是阿里巴巴人材引進上的一次「幸運的意外」，但並非不可複製。

現任CEO張勇2007年加入阿里的時候，馬雲問張勇，為什麼加入阿里巴巴，他回答道，自己做過一個30億美金的上市公司了，還想再做一個300億美金的上市公司。張勇接任阿里CEO兩年，股價從80美元漲到最高超過200美元，市值早已站上五千億美元。

井賢棟同樣是在2007年以「空降兵」身份加入阿里，之前是廣州百事可樂首席財務官。他和張勇有著很多相似之處，同樣是CFO出身，在工作場合習慣穿著熨燙妥帖的襯衣和深色西服，精力充沛，思路清晰。

馬雲曾經有句戲言，叫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CFO做CEO」，然而，他在2015年和2016年發出內部郵件，先後宣布張勇接任陸兆禧任阿里巴巴集團第三任CEO，井賢棟接任彭蕾任螞蟻金服CEO。這兩位「前CFO」沒有令馬雲失望，阿里巴巴和螞蟻金服近年來的發展有目共睹。

十八年過去了，與當初靠馬雲自己的「說服能力」招攬人大不同，如今的阿里已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人材培育、使用和更迭體系，這可算是馬雲最大的成就之一。層次有序的人才梯隊足以讓阿里巴巴形成兼具文化傳承和強力開拓精神的管理精英群體，並實現遊刃有餘的高效「迭代」。這一套機制，不僅放眼中國企業罕有其匹，甚至在全球公司治理探索上，也同樣算得與阿里在商業模式、技術研發等方面等量其觀的創新。

02

對還很年輕的中國企業整體來說，核心管理層的的代際交接卻漸成懸而未決的難題。

多年之前，通信業界「技術天才」李一男曾被視為華為接班人，任正非的「太子」。他15歲進入華中科技大學少年班，實習時被任正非從一群人中一眼相中，受到重用，27歲就當上了華為副總裁。然而在2000年，李一男自立門戶，創辦港灣網路有限公司，與華為展開了長達6年的競爭。最終，這場廝殺以港灣網路被華為收購告終，李一男回歸華為，被安排在一間透明的房間辦公，常被經過的華為員工圍觀，形同示眾。2008年李一男再度出走，儲君終成廢太子。

華為隨即進入了「總裁輪崗集體管理模式」時代，但誰都知道，華為大事小情，決於簽發人署名任正非的「紅頭文件」。而在華為新一任的董事會成員名單中，鮮為人知的梁華接替有著「華為女王」之稱的孫亞芳出任新董事長，公司CFO孟晚舟當選為副董事長，並為機關平台運作的協調管理人。

孟晚舟是任正非的女兒，以保密身份進入華為打雜，從總機轉接和文件列印開始，低調蟄伏二十年，直到2013年，其任正非之女的身份才首次曝光。她曾在一次清華演講中談到，華為的人材觀是不拼爹不拼媽。結果這成了社交媒體上吃瓜群眾圍觀的一則新聞。

IBM一直是華為學習的對象。任正非很欣賞IBM的創始人沃森，沃森寫過一本書叫《父與子》，書中講述的是老沃森把權力移交給小沃森的故事。

在教父級的企業家裡，相比仍在一線當著大家長的任正非張瑞敏們，柳傳志算是退下來了。但遠有與孫宏斌的恩仇，近則有交班楊元慶後的江湖物議。老聯想曾號稱有郭為、朱立南、陳國棟、陳紹鵬等「18棵青松，54棵白楊」。但柳傳志以極大的希望、和同樣大的胸懷魄力將聯想集團交給楊元慶後，老人紛紛出走，基層員工軍心不穩，組織幾乎到了無人可用的地步。聯想錯失移動互聯網時代，股價長期低迷，媒體甚至稱為「失去的十五年」。

娃哈哈年過70的宗慶後則說：我還能再干20年！2017年12月25日，杭州之江飯店，浙江省委經濟工作會議進行中。40位民營企業家首次作為正式代表參會，他們中唯一一對父子（父女）檔是宗慶後與宗馥莉，但「接班」卻是個敏感的話題。

2004年，宗馥莉從美國學成歸來，媒體詢問宗慶後什麼時候把公司交給女兒，宗慶後笑眯眯地說：「等70歲吧，把女兒扶上馬送一程，我也可以輕鬆一下。」中國目前有300萬民企面臨接班換代問題，圍繞「二世祖」接班做文章依然是主旋律。

宗馥莉目前的職務是宏勝飲料集團董事長，宏勝是獨立核算單位，名義上並非娃哈哈集團成員。她曾經表示，自己並不想做娃哈哈的繼承者。

如今，宗慶後已經年過70，對「接班」的問題盡量迴避，被問到時，他會表示自己要「干到干不動的那一天，現在人的壽命長了，70歲還是壯年，我還能再干20年」。

可能比宗慶後還麻煩點，萬達董事長王健林有著二代不愛接班的苦惱。王思聰一度號稱中國娛樂圈「紀檢委書記」，近年來逐漸轉戰科技圈投資倒是風生水起，但沒怎麼表現出對地產主業的興趣。王健林在第十五屆中國企業領袖年會上表態：公司可能交給職業經理人更好，萬達五個重點產業的CEO都有可能成為未來萬達的接班人。

不知「大家長」們在「還要再干20年」的豪氣之餘，會不會羨慕當過老師、會教「學生」的馬雲？

03

華人商業巨子李嘉誠在今年3月16日宣布退休時已經90歲高齡，從他12歲出門謀生算起，一直工作了78年。今年，李嘉誠長子李澤鉅已經54歲，在當下這個瞬息萬變的商業社會，未接班已高齡。

馬雲很尊敬李嘉誠，據說在內部很推崇李嘉誠「創造自我，追求無我」這句話。但在退休這個問題上，馬雲的前景比李嘉誠輕鬆樂觀得多。在2017年的美國中小企業論壇上，馬雲就說：「自從2012年我就在計劃退休，我想去沙灘上打高爾夫。」

百度創始人李彥宏這一年算是幸運了，在公司危急存亡之秋，巧遇陸奇從微軟離職，於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陸奇加盟後，百度所有業務群組負責人直接向陸奇彙報，陸奇直接向李彥宏彙報，足以看出百度All in人工智慧的決心。

李彥宏在尋找接班人的問題上一直很不順利。曾經的李明遠年少得志，被認為是欽定的百度接班人，但因反腐問題黯然下課，對李彥宏又是一次打擊。

李彥宏曾經表示自己一年有1/3的時間在到處旅行，而旅行的目的是尋找更多更頂級的人材。但從此前百度引進人材的速度來看，只能說李彥宏旅行的時候也許真的是在旅行。

隨著百度危機的到來，李彥宏的妻子馬東敏走向前台，再次成為李彥宏的推動力。李彥宏喜歡閑適日子，早年在矽谷有了豪宅名車之後，醉心於侍弄花草，而馬東敏卻極具開拓精神，強烈反對李彥宏變成加利福尼亞農夫，一怒之下毀掉了生機蓬勃的菜園子，力促李彥宏回國創辦了百度。不過，馬東敏卻在國外發展，為李彥宏留了一條「後路」。

在2005年8月5日百度登陸納斯達克的慶功會上，李彥宏直言，百度精神里有一種勇氣，而馬東敏則是這勇氣的來源。

雖然確有助力，但馬東敏的出山也是源於無奈，相當於承認百度彼時已經無牌可打，李彥宏的心力亦到達了極限。

馬雲的夫人張英同樣是阿里巴巴創始人之一，她曾經自嘲：「正當我準備在阿里大幹一場的時候，馬雲就一腳把我踢出了阿里。」這與其說是張英的遺憾，不如說是馬雲基於阿里「良將如雲」的輕鬆自信。

喬布斯的傳記《成為喬布斯》中記載，雖然直到2011年喬布斯一直是蘋果的 CEO，但早在 2004 年，他就開始考慮接班人的事了。蘋果董事會雖然一度對外表示，蘋果已有「完備的接班人計劃」，但不會公布其中細節，因為將會給競爭對手帶來「不公平的優勢」。事實證明，所謂「完備的接班人計劃」也許只是喬布斯在辭職信中的一句話：「我強烈建議，啟動接班人計劃，並任命蒂姆·庫克為蘋果CEO。」

在喬布斯去世前的星期五，他和庫克一起看了電影《衝鋒陷陣》，現在回過頭來看，庫克並不是帶領蘋果衝鋒陷陣的最佳人選，喬布斯沒有交出合格的答卷。

既然是世界性難題，喬布斯在接班人問題上必然不會孤單，他的老朋友比爾-蓋茨的決定更遭。蓋茨在一次對外講話中說到「我們承諾下一任CEO對我們所愛戴的公司而言，一定會是正確時間的正確的人選」時，甚至有些激動地頓了一下，抑制住了淚水。

令蓋茨淚目的是微軟前CEO鮑爾默，這位哈佛足球隊隊長在離任之前，窩在辦公室看了一百多集《傲骨賢妻》，可見其心情的沮喪程度。鮑爾默帶領微軟前進10餘年，完美錯過了業界所有風口，市值下跌一半，眼睜睜地看著蘋果、谷歌、亞馬遜、Facebook完成一個接一個的奇蹟。然而，對鮑爾默打擊最為沉重的是，他的離任消息幫助微軟股票大漲了8%。

喬布斯曾經這樣評價鮑爾默：「做銷售的人經營公司，做產品的人就不再那麼重要，其中很多人就失去了創造的激情。斯卡利加入後，蘋果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是我的失誤。鮑爾默接管微軟後也是這樣。蘋果很幸運，能夠東山再起，但我認為只要鮑爾默還在掌舵，微軟就不會有什麼起色。」

喬布斯應該不會忘記，他從康柏挖來的庫克，也是一位從銷售幹起來的商業經理。

04

阿里巴巴的方法和其他公司都不一樣，這也許和馬雲的特點有直接關係。眾所周知，馬雲自稱「不懂」技術，更關注戰略和文化，善於解決「人」的問題，人的問題解決好了，就奠定了企業發展的基礎。

據說王興當初問馬雲，你最強的是什麼？馬雲說你覺得呢？王興說：戰略和忽悠。馬雲哈哈一笑：其實我最強的是管人。後來王興不僅拿了阿里的投資，還N顧茅廬的從阿里挖去了「最強地推」干嘉偉，給美團培養出了一支不遜於老阿里B2B的「鐵軍」，也奠定了美團今日的江湖地位。

在阿里準備實行合伙人制度之前，馬雲和史玉柱在三亞交流了三四個小時，想聽聽後者的評價。史玉柱是這麼認為的，「實際上中國最難處理的就是人，我覺得合夥制有效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阿里的合伙人制度很有意思，和傳統的合伙人制度完全不是一回事，透出一種理想主義的味道。

傳統的合伙人制度要求合伙人共同為企業經營的盈虧負責，而阿里合伙人則不必承擔這樣的責任。想要成為阿里合伙人需要具備的條件是什麼呢？必須在阿里巴巴工作五年以上，具備優秀的領導能力，高度認同公司文化，並且對公司發展有積極性貢獻，願意為公司文化和使命傳承竭盡全力。

在被提名阿里合伙人之後，先要通過為期一年的考察期，然後進行合伙人投票，得票數不得低於75%。此外，阿里合伙人也有退休制度，自身年齡以及在阿里巴巴集團工作的年限相加總和等於或超過60年，可申請退休並繼續擔任阿里巴巴榮譽合伙人。

可以發現，阿里合伙人是一個不斷吐故納新的動態的實體，以組織制度而非個人決策的方式，確保公司使命、遠景和價值觀的可持續性。

合伙人制度被馬雲稱為阿里的內在動力機制，馬雲說，在進入合伙人時代後，要做102年的阿里在自己十四五歲的時候，就要開始有節奏地積累組織傳承的經驗。在陸兆禧接棒CEO時馬雲曾說，這是第一次，未來還會有很多次。果不其然，2015年開始，60後下70後上，阿里開始全面向70後交棒，張勇和井賢棟先後接任阿里巴巴和螞蟻金服的CEO一職。不僅是阿里和螞蟻，阿里雲、菜鳥等阿里體系的重要板塊也都完成了至少一次的管理團隊交接。

如今，張勇和井賢棟這些70後合伙人已經成為阿里的操盤者，而更年輕的人還在不斷地湧現。淘寶總裁蔣凡是個85後，在整個阿里的管理團隊中，80後佔比超過一半。現在80後在整個阿里的管理團隊中佔比超過一半，合伙人中也已經開始出現80後的身影。去年，兩位80後技術人才胡喜與吳澤明成為新晉合伙人，當時阿里內網最火的調侃是：90後可以開始準備了。

在一組來自獵聘網的數據中，到2016年，杭州已經在人才凈流入佔比中，排名全國TOP20城的首位，逆襲北上廣，北京和杭州的機場甚至專為對方設立了快速值機通道。這當中，你想想阿里會吃下多少份額？

曾有業內人士這樣評價BAT：如果李彥宏離開百度，公司所受的影響是70%；如果馬化騰離開了騰訊，公司所受的影響是50-60%；如果馬雲離開了阿里巴巴，公司所受的影響大約只有30%。據說，馬雲聽說之後，覺得這個比例「還應該再低些」。

自從卸任CEO之後，馬雲對公司具體業務完全放權。馬雲曾對媒體說：「做董事長主要就是要懂事」。在最近一次阿里內部培訓班上，馬雲還對學員們說：「我早就跟Daniel（張勇）說過，200億以下的投資你們定，別來找我」。此言不虛，從去年到今年，阿里在新零售上的投資累計早已超過百億美元，控盤的基本都是張勇。

馬雲的這份洒脫，不知有多少人要羨慕，但又不知能有多少人學得起、學得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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